愛若能棄

愛若能棄

逢單看着長歌的側臉,滿心甜蜜,滿眼喜悅,這容顏,是他日日夜夜在心中描繪着的,他在她身旁,看她從青澀蛻變成長,直至如今光華萬丈,讓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他的手,慢慢收緊,似乎要用盡身體裏最後的力氣。

是的,終於可以說,他愛她。

愛她遊歷江湖的洒脫不羈,肆意張狂;

愛她馳騁沙場的智勇雙全,義薄雲天。

愛她在意氣風發時,也愛她在失意低落時。

“長歌!”他叫她。

“嗯!”她沒有看他,一手已經拿出玉簫,刺向光滑如壁的懸崖,沒有可着力的地方,簫的一端被快速下落的力道磨起了飛揚的碎屑。

“把簫收起來吧!”那是她最愛的碧玉簫啊,生生死死從不離身的碧玉簫。

長歌的眸光微動,半響,低下頭來看他,“人命比簫重要。”

逢單望着她,笑得明朗,她只為公子當過簫一次,還是活當,現在為了他,願意毀了這簫,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中,要比公子重要?

他把頭埋入她懷裏,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大聲道,“長歌,你會死嗎?”

“不會!”即便身處絕壁之下,她的聲音,仍然不帶半分游移。

“好,我相信你。”他閉上了眼睛,只要你說,我就相信。

兩人不知道下落了多久,長歌的身上,已經被下落過程中的突起處刮傷撞傷,脖子處的鮮血,順着流下來,沾到了逢單的胸上,帶着濃濃的血腥味。

逢單卻一動不動,安靜的閉着眼睛,甚至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

無力動,也是無心動了。

她不因他男子之身而輕視怠慢,給他同樣的重視和教導,委之以重任和信賴,如今,又肯為他身犯險境,他的一生,至此已經足夠圓滿。

胸口上中刀的地方已經查覺不到疼痛,源源不絕湧出的鮮血已經漸漸抽空他的生命力,可是他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長歌,你知不知道,我愛你,不是以下屬的忠誠,夥伴的愛護,是男人對女人的愛情!這一生,再沒有辦法讓你知道了吧?

可是長歌啊,我從來不曾後悔,遇上你,戀上你!

他的嘴角悄悄彎起,然後凝固,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滑下,終於,掉落。

長歌心中一緊,快速的看向懷中,頓時心神俱裂,“逢單!”

再顧不得人還在半空中,那隻拿着玉簫還抵在石壁上的手撤了回來,快速探向他的鼻端。

若有若無的溫熱,似乎已經斷了氣息。

長歌右手一震,內力便源源不斷的輸入他體內!

怎麼可能讓你死,逢單,我說過的,不想再失去了啊!

沒有了充沛的內力作支撐,兩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箏,直直掉落。

幾個時辰之後,落風崖邊,已經站滿了人,孟秋阿簫跪趴在地上,兩手掐進泥土裏,臉色像失了生機般慘白得可怕。

凜冬鐵青着臉,丟了一顆石子下去,半天沒有回聲。

冷風吹過,一陣死寂。

半響,腳步聲打破了這讓人窒息的氣氛,子期喘着氣推開眾人,走到了崖邊。

“子期!”

“長皇子!”

秦子霜和奶公在後面,焦急的大喊着。

孟秋和阿簫身形一閃,一左一右的擋在了他的面前,孟秋紅着眼眶,“主君大人,請您小心,山風大!”

子期也不再上前,只是隔着兩人之間的間隙,看腳下雲霧繚繞,如夢似幻。

“誰熟這裏的地形?”他握着雙拳,力持鎮定。

“子期,我們先前已經查看過了,這落風岸下是萬丈絕壁,別說是人了,鳥都站不住腳,所以我們才選……。”在子期冷冷的視線里,秦子霜慢慢消音。

“還有一個人熟悉這裏!”阿簫開了口,子期霍然抬頭,目光灼灼。

阿簫稍稍扭頭,轉向崖下,“小姐和肖凌練習輕功的時候,曾經來過這裏。”

孟秋一把抓住她的手,神情激動,“就是那次小姐手臂差點斷了那一次?”

阿簫點了點頭,孟秋又笑又哭,“那就好了,斷手斷臂都好,只要還活着。”

子期輕輕閉了閉眼睛,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才鬆了下去,只要她還活着,那就好了。

“可是,她身邊還有重傷的逢單!”段恆皺着眉頭,扭頭看向秦子霜,“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千機閣的那些人刀上有毒。”

秦子霜早已經抬不起頭來,“刀上是暗影浮香,無解之葯。”

“嗆!”的一聲,凜冬的劍已經拔鞘而出,直直刺向秦子霜,身邊的侍衛舉劍來攔,凜冬眼睛都不眨一下,在侍衛的劍刺中她手臂的時候,她的劍,也扎在了秦子霜的左肩上。

秦子霜的右肩被長歌的簫穿體而過,斷了經脈,恐怕已經是廢了,這會兒,左肩又被凜冬刺到,免不了有幾分驚惶。

子期也反應過來了,壓下滿心的絕望和悲傷,上前為秦子霜包紮,“皇姐,要不你先回宮吧!”她留在這裏,不過是刺激孟家軍,還不知道能出什麼事呢!

“要走,一起走。”子期只有回了京城,她與皇姐的計劃,才能夠順利的實現。

子期給她纏着肩上的傷口,沉默半響之後,說道,“好,一起走。”

長歌,你跳下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和孩子,有沒有想過你還能不能回來?

每一次,都是被你拋下,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

他抿緊了唇,眼淚一顆也沒有掉出來。

“主君!”孟秋朝前一步要說什麼,凜冬攔下來了她,“主君要走就走吧,阿簫還有鐵甲軍,孟秋你護主君回京。”

孟秋看了看凜冬的臉色,沒有說話。

阿簫則站到了崖邊,她知道,小姐還沒有死,可是這萬丈絕壁,她要怎麼上來?

“我們能下去嗎?”霜蕪輕聲問道。

“不用了,小姐如果活着,就會回來的。如果她都回不來了,我們下去也無濟於事。”阿簫握着拳,“我們不能再出事了!”

霜蕪抬起頭來,輕輕嘆了一口氣,“阿簫,你果然是最懂將軍心意的。”

“是啊!”

“那麼阿簫,你告訴我,將軍有可能愛上逢單嗎?”逢單拒絕了她的生死相隨,卻接受了將軍的生死與共,上窮碧落下黃泉,將軍能否陪他一路?

幾道目光齊唰唰的射了過來,阿簫突然轉回頭來,看着秦子期,“將軍現在愛的,是主君。可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小姐的,卻是逢單!”一向冷肅的臉上,微微帶了笑意,“逢單,是小姐自己教出來的。”

阿簫走到秦子期面前,“主君,你現在在怪小姐,對不對?”

她的目光移到秦子霜的肩上,“皇家自來情淡,可是四皇女只不過廢了一隻手臂,你便如此心疼,以心度人,難道我家小姐不該傷心?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我家公子命殞皇宮是真,逢單及親衛受千機閣圍殺是真,即便如此,今日,小姐可曾說過您半句不是?主君,您的姐妹便是姐妹,小姐的手足便不是手足了。以小姐的個性,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逢單死在她眼前,您就因為這個冷了心,還要懷着小主子回到小姐最痛恨的皇宮裏去?”

一旁的絳夏張着嘴愣了半天,才喃喃道,“悶葫蘆居然說得出這麼多話來!”

子期的臉色煞白,定定的看着阿簫一會兒,猛地轉身,扶起秦子霜,“四皇姐,我們走吧!”

孟秋的臉色變了數變,終於還是跟在了他的身後,段恆嘆了一口氣,幾步跨了她的身邊,“我也去吧!”

子期的唇抿得緊緊的,只有與他近在咫尺的秦子霜,才能感受到那掩於衣衫下的顫抖。

孟長歌,不要在這裏懸着心等你,我怕你還沒有回來,我便已經倒下。

我要留着命,然後親口告訴你,我不要你了。

請你,一定要來,讓我有機會告訴你這句話。

一行人離開之後,凜冬才一拳打在地上,塵土飛揚。

“主君,什麼主君,若不是早早佔了那位置,他何曾有機會站在將軍身邊?”

“好了,凜冬!”霜蕪打斷了她的話,眼睛望着崖下,輕聲道,“或許,這是逢單最好的結局了。”仰起頭來,逼回了閃閃淚光,“所以,我們應該祝福他,不是嗎?”

而萬丈深崖之下,是一片綠油油的田野,歸家的農人,發現了躺在路邊渾身是傷的兩人,“啊,又掉下來兩個!”

不知道從哪一輩起,他們就世世代代居於這落風崖下,周圍皆是絕壁,他們出不去,外人也進不來,或者說,也是有能進來的,不過一般都是屍體!從那麼高的山上掉下來,重則粉身碎骨,最好的情況,也就能落個屍身完整。

所以,當袁四探到兩人的鼻息時,很是詫異了一陣,這兩人,居然還活着。

接着,又皺了皺眉,兩個都不好救,究竟要不要救啊?

兩日之後,長歌悠悠醒來,她正躺在竹床上,四周擺設簡單粗糙,卻極乾淨。她想要撐着坐起來,起身到一半又跌了下去。

渾身都在痛,痛得四肢八脈都在抗議。她喘着氣,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手來,她剛剛幾乎感覺不到內息了。

“你醒了?”門吱啞一聲推開來,一位年約四十的女人站在門邊,“我是大夫,蕭四。”

長歌放下手來,“在下孟長歌,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呢?”

袁四走了過來,低下頭看她,“你似乎並不認為他已經死了。”

長歌嘴角微彎,“他就算要死,也是死在我後頭。”

袁四奇怪的看了她兩眼,她就覺得奇怪,明明那小子身受重傷,又中奇毒,但是體內的真氣居然比這女子還要充沛,現在看來,()卻是這女子用護體真力延續了他的性命。

“那是你心上人?倒是情深,可惜你做得再多,也不過是徒勞,枉廢了自家性命。”

長歌看了她一眼,“什麼意思?”

“你那情人幼時怕是吃了不少苦吧,早已經傷了生脈,不可能孕育子嗣,再加上陰寒之身,斷然活不過四十。”

長歌心中一震,猛地坐起身來,“你說什麼?”

“哎,你幹什麼,我這才包好的傷口啊!”袁四大叫,出指入風,點了她傷口附近的穴道。

長歌心中痛極,一把抓住了袁四的衣袖,“你,你不要告訴他。”

袁四瞪了她一眼,“他早就知道了吧,這種脈相,隨隨便便一探便出來了,除非他從小到大沒有生過病。”

原來,原來如此!

長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怪不得他每次生病,從來都是躲着去開藥,從來不要霜蕪她們開藥方,卻原來是怕大家知道么!

“你這個傻瓜啊!人的一生,並不在於長短,而是將有限的生命,過得無限精彩。更何況,子嗣,沒有也就沒有了,有什麼好介意的!”長歌看着床上沉沉睡着的逢單,輕聲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一直對霜蕪凜冬的好意一直置之不理?真是個傻瓜啊!”那兩個人,何曾會在乎這些!

“你真的想好了?”袁四站在床的另一側,神情嚴肅,“你此時也是身受重傷,將他體內的毒素全部逼出,你一身功力也就廢了。”

對一個高手來講,失了武功,那是比死還要難受的事情。

長歌當然也知道,只不過,她的猶豫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她抬頭,望向湛藍天空,在那接近雲端的地方,有她牽挂着的人。

昔日她功力正盛的時期,曾經和肖凌探過這落風崖,可是全力施展之下,也只能到半途就折返了。今日,落在這崖底,若是再失了功力,便真的可能永遠困在這個地方。

孟家和甘南道還好,畢竟她已經做過妥善的安排,可是子期呢?他會不會以為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長歌伸手按了按腰間,她將阿布寫的信拿出來,猶豫了一會兒,又放了回去。

她轉身走回了屋子,“袁大夫,麻煩你了!”

秦子霜為了保護子期而欲致逢單于死地,她若就此讓逢單死去,將永世難安!如果已經註定要虧欠,那麼子期,就當是虧欠你吧!

你就當我不信你才棄你而去,但願隨着時間的流失,你對我的怨和恨,可以淡化這情深一片,將我,封存在你記憶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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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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