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苟延殘喘
“咦,這是誰的?”正當弈天仰起頭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窗外的空氣時,目光所及之處忽然瞥見一串吊墜懸挂在頭頂窗檯的護欄上。弈天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撿到不義之財了,於是當下跳了起來一把將那吊墜從窗檯的護欄上抓了下來。
而且幾乎是在雙腳着地的第一個瞬間,弈天就用另一隻手把窗戶關了上去。緊接着又做賊心虛似的迅速瞄了一眼門口,然後以更加匪夷所思的速度一頭鑽進被子底下。
氣喘吁吁片刻之後,被子蒙住頭的弈天才緩緩地把小手電打開,照着緊握成拳的右手手掌。
“一定是樓上租客不小心掉下來的!”弈天心想,手心裏滲出滾燙的汗水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當然,前者是因為緊張,後者更大的原因則在於被子蒙住了頭,呼吸不過來了。
“不過要不要還給人家呢?”弈天心中一邊糾結着如何處理這個吊墜,一邊緩緩張開掌心,通過小手電微弱的燈光看着手心裏的玩意。這是一串外觀晶瑩的吊墜,吊墜的繩子粗如筆芯,材質有點像銀子,但相比白銀卻顯得格外輕盈透亮,而且其柔軟之程度比之羽毛竟有過之而無不及,能夠自由地伸縮揉搓,而且不會留下痕迹。這點,在弈天攤開掌心吊墜就恢復原樣時他就意識到了。在攤開掌心的那一剎,吊墜便像一朵鮮花盛開般恢復了原來舒展時的模樣。
更令人詫異的是墜子。這顆看起來只有一截小拇指大小的紫色石子,竟然依稀可見有幾縷黑色的氣絲在裏面緩緩遊離。當然,這也不能排除被窩底下手電筒燈光折射所造成的視覺假象,也可能是弈天輕度窒息下所產生的幻覺。
弈天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被子底下已經變成了真空。於是連忙探出頭來打算吸上一口氣之後再鑽回被子底下憋着氣研究。可是就當他再次從被子底下探出腦袋來時,卻看見一張帶着厚重樹脂眼鏡的臉擋在自己面前,兩顆烏黑的眼珠煞有介事的看着自己。弈天倒抽了一口氣,背部已緊貼牆壁,直冒冷汗。
“手……淫?”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番后,韓瑜呼出一口氣來。
“沒……沒有!”弈天的臉一下子憋得通紅,彷彿要噴出血來。
“嘖嘖,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你和五姑娘繼續。”韓瑜把背包摔到上鋪之後,壞笑着轉過身去。
“你誤會了……痰盂!你看,我撿到了這個!”韓瑜這時候回過頭來,看着從弈天手心裏懸垂下來的吊墜。
“哪裏來的?”韓瑜看了看吊墜,又看了看弈天,轉而若有所思,“你貓在床上鬼鬼祟祟的就為了看這個?”
“嗯,是樓上掉下來的。”韓瑜沒等弈天說完便走了過來,手托起吊墜的底端,拿在手裏仔細地端詳着。
“這是什麼材質的,好特別哦。”弈天說著又上前揉了揉那吊墜的繩子,十分柔軟,竟有幾分皮膚的觸感。
“某種纖維吧。”說著,韓瑜又看了看墜子。
“這顆石子好像挺名貴的,裏面好像有小東西在動。”弈天依然不甘心,繼續說道。
“有嗎?我怎麼沒看到。”韓瑜說著又舉起吊墜高過頭頂,對着燈光打量了起來。
“普通的雨花石而已。地毯上三塊錢一串,不值錢。”韓瑜雲淡風輕地說罷,便對這吊墜再無興趣,往電腦桌上胡亂一扔,走出了門去。
“也是。我真是想錢想瘋了。”弈天自嘲似的笑笑,本打算再拿起吊墜琢磨一番,細想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這也難怪,一幢全是一窮二白的打工者蝸居的老公寓樓上能掉下什麼名貴首飾下來?
“痰盂,你今天怎麼不去上班?”
“今天公司臨時通知不上班,休息一天。”韓瑜說著走進了樓道里。
“為什麼?你們公司不都是做六休一的嗎?”弈天說完的時候,韓瑜在樓道的拐角處站定了下來,轉過頭來看不清面容地對弈天說道:
“公司大廈頂樓有人跳樓了。”
弈天的腳步驟然停在了那裏。
“怎麼了?”韓瑜回身問。
“早上這裏也有人跳樓了。”
“現在流行自殺?這些人難道都活膩了嗎?算了,死吧死吧,好歹緩解一下人口危機,解決下就業。”韓瑜嘲諷似的笑道,繼而朝着樓底下快步奔去。
“我們還想活,所以還得吃飯。”
弈天有種怪怪的感覺,似乎這附近這兩起相繼發生的跳樓事件似乎不是單單厭世輕聲那麼簡單。他總有一種感覺,好像無形中有一道目光始終在注視着自己,無處不在但又無從捉摸。
站在門口的位置愣了一會兒,這時候韓瑜已經走遠。他抬起頭就對上了上一層陽台上玉秋射來的目光。玉秋衣着單薄,立在風中,目光冰冷而迷離,風吹得她的長發翻飛不息。
弈天慌忙加快腳步跟上遠去的韓瑜。
簡單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幾周,兩個青年相依為命,過着清貧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弈天忽然發現韓瑜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去上班。
“痰盂,你怎麼……”弈天的話還沒說完,邊聽下鋪的韓瑜打斷道。
“再有幾周就過年了,打算回家嗎?”
“……不回。”氣氛驟然冷卻了下來,弈天手裏翻動的漫畫也停了下來。
“我得回一趟,年後回來。”韓瑜說著,又面朝著手機屏幕。沉默半晌之後,才聽見一個蒼老的嗓音響起,“我爸生病了,我得回去看他。”
弈天點了點頭,卻才想起自己也有幾年沒見父母了。
於是,這兩個流浪在遠離家鄉的土地上的人便安靜了下來,靜靜地對着面前冰冷的空氣。
“我爸被檢查出得了心臟病,已經是晚期了,還要動手術。”上鋪的韓瑜說著是如此的平靜,好像得心臟病的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但是弈天一聽,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頓時嚇住了。只見他連忙從上鋪爬下來,奪下韓瑜擋在自己臉上濕透的報紙,激動地說道:
“怎麼好好地說病了就病了呢!伯父的病……我馬上去一趟公司,把我這段時間乾的活都清算了!”弈天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拉開門便欲走。
“沒用的!做一場手術至少二十萬!你那點錢連給醫生包個紅包都不夠!”韓瑜嚎啕着喊道。
“湊一點算一點!”弈天喊道,衝出了門去。奔跑至樓道處的時候和正要下樓的玉秋撞了個滿懷,弈天也顧不得去扶跌坐在地的玉秋,依然悶頭悶腦地衝下樓去。
“吶!給你!”一個多小時后,弈天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手裏緊握着一沓錢。
“怎麼只有那麼點?”韓瑜從床上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你那個黑心老闆又扣你工錢了?!”
“沒有啦!老闆說我被客戶投訴,客戶少給了,所以就只給了我兩千塊。”弈天扁了扁嘴,苦笑。
“什麼?兩千?你在他那幹了這麼久!就給了你兩千!兩千能在上海乾嘛啊!他還有沒有人性了?不行!我去和他理論!憑什麼扣你的錢!”韓瑜頓時暴跳如雷,拉着弈天便欲往門外走去。
“算了,我已經辭工不幹了!再說了,老闆和老闆娘平時對我還是挺好的……”
“你呀!人家對你點小恩小惠你就銘記在心了!人家怎麼剝削你都忘了!”韓瑜說罷甩開弈天的手臂,氣急敗壞地坐在了床上。弈天沒再說什麼,默默地低着頭,把那沓錢塞到了韓瑜手裏。韓瑜並沒有接,而是抬起手握住了臉,低聲抽泣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桌子上的手機嘟嘟地響了起來。弈天看了看淚流滿臉的韓瑜,緩緩地走了過去,猶豫着拿起來手機。
“喂,爸。”
“兒子,你現在手上有沒有錢?爸爸借了高利貸,現在正在被人追着討債,你可得幫幫我啊!”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驚魂未定的嗓音。
弈天耳中嗡的一聲,感覺天好像要塌了下來。
“喂!兒子!兒子……”電話那頭依然在一聲一聲地叫着,弈天則神情漠然地握着手機,目光獃滯地望向窗外。
砰地一聲,木門被從外推開了,肩上裹着貂皮的玉秋走了進來,嘴裏叼着煙,目光諱莫如深:
“想要錢?”
車子在古美地區的姮樓大廈前停了下來。玉秋給了司機一張一百的紙幣后,率先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走了下來。
“下來吧。”玉秋仰頭望了一眼大廈頂端巨大的招牌,又轉過頭去看着依然坐在車廂後排里哆哆嗦嗦的兩個青年。
“玉秋姐,真的要這樣嗎?這兒……這兒可是女性會所啊!”弈天從車窗里探出半個腦袋來,看着頭頂上不遠處那塊影印着十數個英俊男子面容的巨大廣告牌。
“廢話少說,是你們自己答應跟我過來的。現在後悔來不及了。”玉秋瞪了一眼,便轉過身朝着別苑門口的旋轉門走去。
“……豁出去了!咱們現在除了剩下這張臉也沒別的東西了!”韓瑜咬咬牙,打開車門緊跟了上去。
“真要賣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