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針鋒
氣倒了老夫人,得利的是誰?眾人心知肚明。
迎着在場賓客鄙夷的眼神,阮瀲自是初驚不變。阮玉上前幾步,神色黯然,聲音十分嬌糯,她道:“二姐姐為何要送燭台給祖母,祖母對我們姐妹幾個一向都是一視同仁,不曾有偏頗。二姐姐此舉,真是教人寒心!”
“玉兒住口!”蔣姨娘佯裝慍怒,呵斥一聲,而言語中並無一絲責怪之意。
“姨娘,二姐姐她分明就是做錯了呀!”阮玉聲調哽咽,眼中也盈滿淚珠,似乎真是委屈。
眾夫人看在眼裏,也不由自主的嘆息一聲,這蔣姨娘看似呵斥阮玉,實則也是透露出一股無奈。她們在阮府的地位恐怕也不如表面那麼風光,這蔣姨娘中饋在握,卻也忌憚阮瀲。
於是有人悄悄道:“沒想到這蔣姨娘母女在阮府處境竟是這麼不堪。”
阮老夫人面色陰沉,她一言不發,心中早就是排山倒海。好好的壽宴,出了這事,可不是變成了鬧劇。
在場賓客無端看他們阮府的笑話,這對一向自視清高的老夫人而言,無疑是種羞辱!
她目光略帶不悅,直直射向丁氏所在位置,滿含責備。倘若丁氏能教好阮瀲也就沒這茬了!都是一個肚子裏出來的,怎麼阮瀲與阮莞差別那麼大?
阮老夫人惱怒不已,似乎正廳里的氣氛就這麼冷凝了。
而男席那邊終於發現正廳的不對勁,阮元術正陪着同僚進酒,小廝小心翼翼的彙報着正廳的事。
阮元術聽罷,怒火中燒,不由分說便先陪笑與同僚客套幾句,甩袖往正廳趕來。
他只當阮瀲變了心性,卻忘了有句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前些日子的變乖恐怕也是曇花一現,原來是等着這呢!
而也有好事者跟着阮元術來了正廳,其中便有一身鮮紅錦袍的栗洋。
阮元術幾乎是直衝沖的奔了過來,瞧見阮瀲直挺挺的站在那裏,背影挺直又孤傲。似乎沒什麼能打倒她!
阮元術瞧見阮老夫人陰沉的面色,不假思索便沖至阮瀲面前,喝道:“孽女!”說罷,他大手一揚,眼看巴掌就要落在阮瀲臉上。
阮瀲伸手堪堪接住阮元術的巴掌,阮元術更是怒不可遏,他要教訓阮瀲,這孽女竟然敢還手?
“孽障!我看你是目無章法了!今日我不好好教訓你,你還不知天高地厚!膽敢詛咒長輩!我怎麼會有你這樣不孝女!”
阮瀲目光灼灼的盯着盛怒中的阮元術,一字一句道:“我何錯之有?”
她眸光清澈,但仔細看去,阮瀲的眼神十分執拗,她分明是說的這麼風輕雲淡,就好像根本沒有收到阮元術的話影響半分情緒。然而那眼中卻多了几絲嘲諷一絲怒意。
“放肆!我看你真是無法無天了!”阮元術氣的虎目圓瞪,他本就是久居官場。身帶官架子,一怒一喝間,官威盡顯。
倘若是旁人,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然阮瀲仍舊是面不改色,她慢條斯理的道:“我沒錯,父親何來的教訓?莫不是要我屈打成招?這裏可不是官府,父親莫非還想對我嚴刑逼供?”
她眼眸平靜的驚人,而丁氏也是驚魂未定,早在阮元術要對阮瀲動手的時候她就想衝過來阻攔他。可是她有心無力,還好瀲兒攔住他的巴掌。
“阮元術!你敢動瀲兒一下,休怪我不念舊情!”
丁氏出身將門,那種將門氣魄猶存,如今怒斥人起來也是有模有樣,極大的震懾力。
這些年,她忍着這阮府所帶給她不公平的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只有莞兒瀲兒是她心中不可觸碰的底線,倘若觸犯,她必當加倍奉還。
“父親為何篤定就是我的錯?為何不先調查真相?”阮瀲冷靜的開口。有人聽出,她這話中竟有諷刺阮元術黑白不分的意味……還有幾分怨懟?
是極,是怨懟,不,更應該說是怨恨。
當然是恨,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阮元術的眼裏心裏只有蔣姨娘母女。只要觸及她們,平素在官場如魚得水,老謀深算的阮元術,能瞬間失去理智。
他從來不曾向著自己!
怎麼能不恨呢。
“你送燭台給你祖母,意圖歹毒,又有丫鬟作證。你還有何狡辯?”阮元術振振有詞,似乎有理有據。
阮瀲默了默,她驀地看向眾人,神色不喜不怒,平靜的開口:“我不曾詛咒祖母,這燭台亦不是我送的。定然是有人故意害我,可有人信我呢?”
她說完后,在場鴉雀無聲。眾人都彷彿陷入了沉思中,須臾才有人低聲道:“這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阮瀲隨聲看去,正是柳慧在嘀嘀咕咕,不出意外的落井下石的眼神,而她身旁,柳國公夫人亦是滿臉的幸災樂禍遮掩不住。
再掠過她,丁氏滿眼的信任,而她的舅母與表姐則是同樣的無聲支持的信任神色。
莫承軒隱匿在人群中,他承認,他遲疑了片刻。當阮瀲說出那話時,他是真的很想出聲說相信她。
阮瀲決計不是那樣的人,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清澈,宛若可看透這世間一切污濁。同時又透出一股執拗,似乎她選擇了什麼就會一直到底。
哪怕前路荊刺滿叢,困難重重,只要她想,就便沒什麼不可能。
可是偏生沒一人為她挺身而出,倘若他貿然出頭,恐怕丟人的是自己。
他退縮了,畢竟,阮瀲與莫侯府的名聲相比,他很顯然選擇了後者,只是同時也不甘心罷了。
就在這時,上官氏母女輕聲卻十分篤定的開口:“我信!”
上官氏自是信丁氏的品行,雖說阮瀲名聲不大好,但就憑她是丁氏的女兒,上官氏也信!再說今日阮瀲的言行,的確教她刮目相看。
“嘁……你們是阮瀲的親戚,自然這麼說。”柳慧再一次道,語氣充滿着得意洋洋。
瞧瞧罷,阮瀲還不是孤立無援。她不過只有個母親,舅母與表妹相信她是清白的。
“奴婢也信我家小姐!”采月咬了咬牙,還是勇敢的一股腦說了出來。
原先她覺得自己地位卑微,也無話語權。但是她轉瞬一想,阮瀲這時候需要的就是有人相信她是清白的。
她雖然不能做什麼幫助阮瀲,站出來說句相信她,還是可以做到的!
冬景跪在地上的姿勢已經有些僵硬了,她試圖微不可聞的挪動了膝蓋些許,疼的她齜牙咧嘴。心裏暗道:阮瀲折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阮瀲淡淡收回目光,常言道,患難見真情。事實擺在面前,她上前幾步,走到冬景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看着她,輕聲細語道:“你說聽到我與采月說對祖母不敬的話,當真嗎?”
冬景即使垂着頭,也感受一道帶着涼意的視線,她頓覺背脊有股寒氣逼人。這讓冬景心生些許不安來,可是事已至此,已經騎虎難下。
倘若她軟弱半分,那就是萬劫不復。她是什麼下場,不用猜測。所以,冬景硬着頭皮回道:“奴婢是親耳聽見的,並無半分虛假。”
“是嗎?你只不過是我瀟湘院的一個普通丫鬟,你平日裏不去好好乾自己的事,偏生就聽到我與采月的話?”頓了頓,她又放輕了聲音,“或許,你玩忽職守,是受了誰的指使監視我?”
咯噔……冬景心跳加速。難不成阮瀲已經知道她是蔣姨娘的人?她悄然抬頭,訝然發現阮瀲端的是鎮定自若,就好像是……胸有成竹?
她不怕嗎?不怕身敗名裂?要知道這檔子事可是噁心到了老夫人。縱使今日的事在眾人面前不了了之,阮瀲道個歉就此罷了。
可是這事會像根刺扎在老夫人心上,她永遠不會釋懷,阮瀲以後是絕無翻身機會。也是坐實她惡毒的名聲,蔣姨娘的一箭雙鵰,委實打的好算盤。
“天地良心,奴婢是良心過不去,這才坦白招來。二小姐敢做不敢當,奴婢……”冬景一臉的慷慨就義,彷彿阮瀲的話侮辱了她。
瞧她自個往臉上貼金,采月再也忍不住,她也“噗通”一聲跪地,攥緊拳頭,恨恨道:“老夫人,老爺明鑒!冬景這丫頭心術不正,我家小姐是冤枉的!”
冬景自是不怕采月的話,總歸她沒憑沒據,也不過說說罷了。
阮瀲目光動了動,看來,沒有僵持的必要了。
她驀地蹲下身子,目光與冬景的眼對視,她微微一笑,這一笑晃花了冬景的視線,擾亂了她的思緒。
就在她浮浮沉沉間,阮瀲的一句話,將她驚的全身直冒冷汗。
阮瀲輕飄飄卻又無比篤定的道:“我送給祖母的壽禮是白玉菩薩像。”她說:“冬景,是你拿了我準備的壽禮罷。”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並且阮瀲說的一臉平靜,就好像不過再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般,那麼的風輕雲淡,不起絲毫波瀾。
冬景只覺得五雷轟頂,怎麼會?她強迫自己鎮定,同時偷偷瞥了眼蔣姨娘的神色,得到蔣姨娘鼓勵的回應,她這才失聲否認:“不,不是我!奴婢可不敢做偷盜主子東西的事!”
“是嗎?為免說我冤枉了你,”阮瀲偏着頭,卻是看向阮老夫人,她面色一正,肅然道:“還望祖母允許派人去搜冬景的屋子。一看便知。”
冬景眼珠轉了轉,努力做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清高模樣,點頭道:“既然小姐不信,那便儘管去搜罷!奴婢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