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捋着尾巴看自己
紀想林出了事,發祥老漢就坐不住,在農村,再沒有比這更丟人的事情了。雖然他早就認定這個侄兒是禍害,臨到事情中親的還是說不遠。大哥老實巴交不是個辦事情的人,他只得自己出馬和旺有去了中州。做為想林的三爸,總不能靜等着法院判那賊兒死刑吧!
兩個月後,法院的判決書下來了,法律比村民想像的輕,只判了那小子十年勞教,聽說要發配到內蒙去。這中間,或許是花的幾萬元起了作用吧,也許本應該就是這樣。現在,村裡人再也沒有人揣究這件事,他們全在為自家的光景忙碌着。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小雪過後,氣溫就下降到了零下十度,臨近新年滴水成冰,路面上凍開了口子。永紅磚廠的大煙囪里仍然冒着黑煙,機制的幾十萬磚坯要跟春節前燒出來。石料廠前景廣闊,黑毛灣上的機器轟隆隆黑明運轉着。“奪村長”把工價提的高,打工的村民熱情高漲,都不想早早歇工,現在在農曆十一月里,離過大年還早着哩!
引人注目的奪村長這幾個月天天忙得焦頭爛額。大雨過後,為了恢復兩個廠子的生產,他二十幾天沒有回家,金花慪氣連麥子都沒種。直到石料廠上馬投產,他才疲憊地回到了家裏。這才看到自家的廚房該拾掇修建了。接着,備料拉磚、修房子刮牆起灶,一個多月沒一絲空閑。房子修好了,人也累倒了。他身材拉長,臉色焦黃,像得了癆病似的,動不動就咳嗽。精神更不好,面無光澤,表情凄楚,見了人連多餘的話也不說。
有幾樁心事壓在他心頭上,比十幾萬貸款還沉重啊!
在這一年裏,父母相繼離去,且又死的那般凄傷!他能高興起來嗎?更讓他傷心的是親愛的金花一反常態,對他漠不關心起來。結婚十年相濡以沫的那種情分不見了,現在變得很陌生!
一個家庭,夫妻間失去和睦,那將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啊!從前,他倆相親相愛相敬如賓,雖然手頭上緊緊巴巴,一家人有說有笑小日子過得甜甜美美。現在,金花整天板着面孔,對他不理不睬,他心裏比打他罵他還難受啊!是什麼地方得罪了金花,使他變得這樣的冷漠呢?習米繁覺得對不住她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感情上他就對不住她,自從媚子介入他的生活,他和妻子無形中疏遠起來。雖然良心一再告誡自己不能慢待金花,可有意無意之間對妻子的愛就不那麼熱烈了。恰恰相反,和媚子的愛情愈演愈烈,大有壓倒一切之勢,一天不見他就魂不守舍。只要一閉眼,那女人嬌美的身姿就在大腦里旋轉,她甜蜜的微笑讓他心旌搖蕩,還有那種風情,更讓他激動、狂躁,如痴如醉徹夜難眠。相比之下,和妻子的愛就變得索然無味。
父親去世后,起文和他媽住在了一起。每天晚上,兒子和女兒一左一右依偎在他媽懷裏,把習米繁撇在了一邊。愛情本是親密無間的,和兒女擠在一間大炕上,雖然多了層家庭的充實和溫暖,但想跟妻子說句格外的話就不那麼隨便了。又因媚子佔據着他的情思,所以,他就隨便找借口離家而去,和媚子睡在一起。
後來,母親去世,他一個人住在了上房裏,這樣一來,他就興馬由疆隨來隨去。
習米繁和媚子的事趨於公開化,紀行林里沒有人不知道。金花更是心知肚明。這女人不但不反對,所表現的很讓人驚訝。有時候丈夫跟她親近,她顯得很耐煩,說:“你別騷擾我,睡你的小婆去。”
金花同情媚子,卻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她長時間廝混,實在是不可思議的。習米繁也有點蹊蹺,可他從沒細心分析過。因為妻子是非常善良的一個人。今年家裏連遭變故,父死母亡,還塌了房子,不知不覺間金花變得沉默寡言表情冷漠,臉上不見了笑容,對他也沒多餘的一句話了。生活習慣更是不可思議,不洗臉,不刷牙,頭髮亂蓬蓬罩在額頭上她也不梳頭。更為怪異的是,這個冬天裏她天天晚上和衣而眠,毛衣毛褲穿上身就再也沒有離過身。對他的情份變得非常地生疏,出來進去從不問他在幹什麼。做了飯也不給他盛!只是默不做聲做着她一天非干不行的家務活。田間地頭也不去觀看走動,電視劇也不看,更多的時間裏她就倦卧在炕頭上,眼盯着牆頭想心事……
金花這是怎麼啦?有許多人罵是習米繁給作害的。他也覺得自己對妻子的傷害太大了!一年多忙着兩個廠子的建設,對家裏的事情從沒有關心過。感情上想着個媚子把金花疏遠了,實在不應該!塌了廚房,人家母子在蜂窩煤爐子上燒燎了幾個月,自己從沒過問呀!
在修廚房期間,習米繁覺着妻子神情沮喪不對勁,沒有生活熱情,以為金花是不滿意自己的作風對他表情冷漠,為了搞好夫妻關係,他釜底抽薪讓媚子去了甜州,把廠子裏的事交給了牛郎和紅男,就日夜守候在家裏,邊修房子邊討好妻子,給她找開心。
可是,幾個月過去,坍塌的廚房修得煥然一新,勤快的金花依然回不到從前,臉上照樣沒有一絲笑容,臉不洗、頭不梳,冷淡地生活着。
痛定思疼,習米繁覺得妻子是生病了。或許就是“精神抑鬱症”。有了和媚子的性生活,相比之下,近幾年和妻子之間的性生活是那樣的平淡乏味!金花從來就沒有主動過。每次都是他死乞白臉地干,金花勉強應付而已。她從沒有像媚子那般熱烈興奮過。躺在身下,簡直就是一具殭屍……“性冷淡”也是一種病啊!習米繁隱約地感覺到妻子已經“病”了很久了,得立即就醫,領她到醫院做徹底的檢查!
他把自己的猜想和打算跟金花一說,金花很生氣。她不承認自己有病,硬邦邦的跟他說:“我那點對不住你了,說我有精神病?咱家裏有病的人是你!你是頭腦里有病!活着活着越活越不像話!我是性冷淡,哼,我看你倒像個叫驢一樣地噁心哩!三十多歲的人,不老成,還拿自己當十八!什麼生活,你愛騷情就找狐狸精去,別煩我。我不要你管!”
罵完了,她又哭起來。習米繁碰灰了鼻子,可心裏就是放心不下。
有很多人注意到了金花的變化,紀老大夫跟習米繁說:“金花是看着兩位老人猝然去世,精神上受到打擊,思想上把一切看得平淡了,失去了生活的情趣才變得這樣。就跟戲文里說的看破紅塵是一個道理。你要開導她,引誘她,給她找件有意義的感興趣的事情讓她做,慢慢地就會好起來。”
但願如此。
可是,給她幹什麼昵?
臘月,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臘月八,是個傳統的好日子。在這一天,紀行林里又辦了兩件喜事。一件是東半坡的紀全明給兒子小滿大張旗鼓地娶媳婦,另一件是跛朗球下山做了金玉的倒插門女婿。
“奪村長”在這天是紀全明的迎親隊長。半夜子起床和旺余、紀連明、方小娟、紀想英開着汽車從百里之外的齊家鎮娶來了花枝招展的新娘子。一進村,就被那震天價響的嗩吶聲、鞭炮聲吵得暈頭轉向。這陣子他的咳嗽很厲害,煙、酒、醋都不能用,席面上不好應酬,招呼着客人入座就位,他就溜出了紀全明家,朝東半坡走了上來。
來到皂角樹下,這裏站着許多看熱鬧的人,可是,這麼多的婆娘女子中就是沒有他的金花!
媚子也不在。她去了甜州已經兩個月了。來過幾次電話,可因為金花的事他和她沒有說多餘的話。
習米繁記掛着金花的“病”,也很想念媚子。他皺着眉頭朝前走,懷裏的手機就叫喚起來,抓到手裏,那電話又掛了。一翻查,電話是前面小賣部里蘇玲兒打過來的。一抬頭,就看見蘇玲兒站在小賣部門口朝他怪異地笑着。他也笑了一笑,就走了過來。
站在小賣部門前,習米繁侃蘇玲兒說:“今天小滿娶媳婦,你個做四媽的還在這裏鑽錢眼!”
蘇玲兒溫和地笑着,問:“金花姐多日不見,她身體好着么!”
習米繁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沒說話。
蘇玲兒又笑了一聲,跟他說:“你進來,我跟你說個悄悄話!”
習米繁跟着她鑽進了小賣部。伸手一摸窄綹綹炕,炕燒得很熱。他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蘇玲兒揮着手趕走了門外幾個探頭探腦的毛孩子。回過頭神秘兮兮地跟他說:“大村長,金花的心病我知道,心病還需心藥醫,你說,我跟你說了好、還是不說的好?”
“她有啥心事?”
“說出來你可別脹氣。我們女人的病都是你們男人做害的。”
“你說吧,我這個人不會生氣。”
蘇玲兒朝門外看了一眼,說:“你和媚子的事金花知道不?”
“知道。”習米繁想也不想就承認。
蘇玲兒又問:“有個漂亮的媚子你還不滿足,怎麼又跟丹妮好上了?”
習米繁愣住了。看了蘇玲兒半天才說:“我和丹妮好歸好,怎麼到了你口裏就上了?我跟你也好,怎麼就不上呢?”
“你敢!”蘇玲兒笑着說,“這是別人說的,可不是我信口開河。”
“誰說的?”
“紀想英。”蘇玲兒說,“前不久,她在這小賣部里跟我和金花姐說,有一天下大雨,她去嫂子家,碰到你和丹妮胡日鬼,還說她看到你的左肋上有個紅痣。”
習米繁呼地一下子站在了地上,紅着臉爭辯:“那是我在換濕衣裳,我倆根本沒有那事情!”
“可是,別人相信么!”蘇玲兒一隻眼斜瞄着他,慢條斯理說,“金花姐也相信,聽了想英的話,當時臉色就變了。你給她的打擊太大了!她心情能好嗎?!”
習米繁沒言傳。他不想解釋,這種事情就是解釋不清的。
蘇玲兒繼續說著,“媚子年輕漂亮,我要是男人也會憐愛她。丹妮有啥好的?個子矮矮的,口皮子青青的,臉上黃本本的……”
習米繁不愛聽她說這些話,起身就走。只聽着蘇玲兒在身後氣咻咻說他道:“從前的習米繁變成了今天的野村長,金花姐能不傷心嗎?”
能能求,米繁娃,空話先生習米繁,能求先生奪村長,現在又成了野村長!這就是自己從小到大在紀行林里的形象!從小賣部里出來,他頭腦里一片混亂。不但村裡人看扁了他,連親愛的金花也看扁了他!紀想英,你怎麼能無中生有亂嚼舌頭讓我和湯丹妮背黑鍋呢?這樣的事情一經傳揚就無法澄清,幾輩人的臉面讓我丟盡了!
是的,我不是個好丈夫。與妻子情愛難離,與媚子情分難捨,與丹妮情意難斷!我憐愛着天下所有的不幸的女人!就是今天招女婿的金玉,我也替她很擔心,就跛朗球那樣的壞脾氣,以後她的生活會幸福嗎?
習米繁朝福元大爹家走來,心情很不好,嗓子眼裏像爬着蟲子,只想咳嗽,口袋裏摸出一片草珊瑚含片,擠了兩顆丟進了嘴裏,就站在走向福元大爹家的平道上躊躇起來,他想跟媚子說說話,找一個能理解他的人。
他沒有去福元大爹家,心心思思朝前頭山頂走了上來。
山寒水瘦,萬木凋零。前頭山上冷冷清清。習米繁本想在這裏跟媚子打個電話,掏出了手機,切沒有撥號,眼看着矗立在**頂頂上的泰山廟,就徑直走了上來。
自從福元大爹開始在這裏修建廟宇,一年多他這裏從沒來過。
走進廟院,一抬頭,這廟堂修的飛檐斗拱,金碧輝煌。好像在夢裏來過。院子裏有假山奇石,還有幾株松柏冬青在冷風中瑟瑟作響。走進殿堂,裏面無桌無案,那幾尊泥菩薩也不知挪到哪裏去了,空蕩蕩的讓人感到很空虛。不知是哪家的調皮娃娃在後殿的大牆上用紅粉筆畫著三個大頭人,諷刺性般張牙裂嘴八叉着雙腿,腿中間還吊著一個小“棰”。腳地上有一堆干泥,紅嗤嗤上面插着幾根樹枝。
大煞風景!習米繁為大爹的迷惑而悲哀,也為自己的迷惘而傷心,他沒有看到紀三太爺的閏月材,卻想到了紀三太爺的一派夢話,心裏打了個寒顫,接着便咳嗽起來。
一陣子,他的鼻子眼裏哏出了血來,滴在了神廟的石階上,比他爹習老砍吐上來的還紅亮得多……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