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邊關來的老婦人(二更)
深更半夜被火光驚醒,起來看熱鬧的百姓剛剛睡下,再度被吵醒。
這一回,是京城大街上,馬蹄疾奔的聲音。
在大火喧囂過後,京城的夜,比以往每一個時候都要安靜。
這種安靜,如同破曉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
安靜中,隱藏着驚人的爆發力。
彷彿只要有一根火線,便會炸出大團的火與熱,讓人炫目灼燒。
這馬蹄之聲,便是這樣一根火線。
有好奇心重的百姓,透過臨街的窗戶朝外看去,被一箭射過窗子,箭羽直直插入人的胸口。
一箭斃命,卻不知找誰說理去。
屋中女眷恐怖地尖叫起來,緊接着是哀哭,在夜色中格外駭人。
卻沒有人敢去查看一眼。
臨街百姓連忙把窗戶關牢,不敢再有半點好奇。
他們瑟瑟地蜷縮在高大的桌子底下,或者是衣櫃下方,就是不敢對着窗子。
唯恐窗外再飛進箭矢,連死都不知道找誰報仇。
這樣一支囂張霸道的軍隊,不僅在深夜調動,還私自射殺百姓。
京兆尹府、龍騎營、城防軍,乃至是各公侯府邸,卻半點動靜也沒有。
或許這支半夜調動的軍隊,正是其中的某一支。
敏銳的人都嗅到了,某種不安的氣息。
京城,恐怕要變天了……
嬰孩的哭聲哇哇地響起,很快變成低低的嗚咽,似乎被怕事的父母掩住了嘴。
在這樣人心惶惶的夜裏,他們生怕這種哭聲,會引來更多的災禍。
一直到天色微亮,有龍騎營的小隊士兵,手上高舉令旗,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高聲傳令。
“京中混入盜匪作亂,平民百姓在家中等待亂事平定,不可私自出門!有違此令者,若被流寇所傷,後果自負!”
同樣的一段話,在城中大街小巷來來去去地傳播。
所以畏縮在家中的百姓,都清晰地聽到了這話,卻無人敢發出任何動靜。
整座京城,一夜之間彷如死城。
家住得離龍府近的人,竟聽到府中一個老者的哭喊,斥罵龍威不孝兒孫。
平頭百姓哪敢再聽下去?
只是藉著龍府朝天升起的黑煙,悄悄地生起灶火,給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兒煮一點熱飯。
那些閉門在家觀望的百姓,最終經受不住飢餓,慢慢地開始生火做飯……
“熟了熟了,快把灶火滅了吧!”
一戶小巷裏的平民人家,孩子爹探出頭在院子一望——
除了龍府附近的幾家,藉著黑煙混淆視聽做起飯來,其餘的人家幾乎沒冒出什麼炊煙來。
他一下子便覺得,自己生火的炊煙太過顯眼了,連忙命灶前的年輕婦人把火滅了。
“娃兒還小呢,這吃了生米不消化,若是病了連個大夫都不能出門找,可如何是好?”
那年輕婦人猶猶豫豫不肯滅火,只想着多燒一會兒,鍋里的粥便能煮熟一些。
起碼也要煮個八成熟,不至於把孩子的身子吃壞。
在她身旁,一個小小的孩子戴着虎頭帽,蒼白着臉,一雙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鍋里。
這頓飯原是一大早就該煮好的,可是他爹娘怕引來注目,一直拖到現在才煮。
把孩子餓得不得了。
孩子爹又探出頭去,朝外看了一眼。
他既不捨得孩子生病,又怕這炊煙多燃一會兒,他們全家都要倒霉。
“你快一些,再快一些啊!”
他只能催促着年輕婦人快點煮粥,可是灶堂里的爐火不旺,婦人使勁扇火也不頂用。
孩子爹一着急,索性自己搶過了蒲扇,在灶前大力扇了起來。
“你留神外頭的動靜,要是聽見腳步聲,立刻告訴我滅火。”
“哎!”
婦人應了一聲,習慣性地抱起孩子便要到院中去,頓了頓又把孩子放了下來。
而後一個人踮起腳,小心翼翼地到院中,留意外頭的動靜。
四鄰無聲,整座京城,彷彿都陷入了沉靜。
她一下子覺得心頭寒涼了起來,像是落進了一汪深井中,恐懼四面襲來。
吱呀——
婦人嚇了一大跳,這才發現,是西邊廂房的門開了。
她連忙走過去,朝外望了一眼,而後飛快閃身進了廂房。
“大嫂,你且等等吧,我男人正在煮飯,就快熟了。”
屋裏坐着一位老婦,身形佝僂,一張臉蒙的嚴嚴實實,絲毫不嫌天熱的樣子。
她沙啞地低聲開口,“有勞你了……”
年輕婦人正心驚膽戰,見她這副滄桑模樣,反而為她感慨了起來。
“大嫂,你命不好!我前腳把你撿進了家門,誰知道如今京城就出了這檔子事?你大老遠從邊關趕回京城尋親,這下京城一亂,就更加難尋了……”
這個老婦,是她前日在門口撿到的,就昏倒在她家門前。
被她撿回來的時候,老婦渾身惡臭,像是得了什麼重病似的,一身髒兮兮的。
她男人不肯讓她撿回來,還說要把老婦拖遠一些,別髒了他們家的地。
可年輕婦人想着他們剛滿周歲的兒子,又勸說她男人。
“你忘了大師給娃兒看的?說是咱們兩個前世不積德,所以這一世生的娃兒才病弱。倘或咱們多做些善事,娃兒的身子自然會慢慢好起來。”
為了做這件大善事,他們夫婦把老婦人撿了回來,尋醫問葯。
這老婦人昨夜一醒,便說要回去找自己的親人,說自己的親人就在城中。
他夫婦二人不停勸她,說她身子還沒好全,夜裏走動更加不方便。
老婦人固是不聽。
再到後來,便發生了一系列的亂事,老婦人想走也走不得了。
“咳咳……不會的。我的親人很好尋的,我們家上百年了都住在那裏,都住了好幾代了……”
那老婦身子尚未痊癒,說話的時候還忍不住咳嗽。
年輕的婦人詫異道:“莫非大嫂還是有名望的人家出來的人?那你怎麼會一個人從邊關回來,還一身的病,差點沒死在外頭?”
她說話的時候,忍不住碰了碰鼻尖。
初見這老婦時的那股臭味,至今還有,只不過淡了些許。
她年輕不經事,也不知道這股臭味到底是什麼病。
老人身上,可能都有些臭味吧?
她心裏想着,便沒有深究下去。
老婦似乎笑了笑,眼睛彎了起來。
倘若細看,那雙眼睛還挺好看的,像個年輕女子。
“怎麼會是什麼有名望的人家?只是祖輩一直住在京城,僥倖有一塊容身之地罷了……不過家裏吃飯是不艱難的,等我回了家,一定好好謝謝你們夫妻二人。”
老婦似乎擔心,年輕婦人會在眼下混亂的關頭,把她棄之不管。
於是許諾她會有酬謝,試圖讓這年輕婦人善待她,直到她回到家裏。
年輕的婦人只是笑了笑,“我回去看看飯煮好沒有,你在屋裏待着別亂走動,更別發出聲響引來人。”
說著便慢慢小心地走出了廂房,回答了廚房裏頭。
待她出去之後,老婦面上的笑意,變得陰冷了起來。
她才離開京城不到一年,沒到京城的局面,成了如今這般亂象。
百姓無知,說是聖上重病,京中生亂。
餘下的他們便完全不知了。
可她心中明白,聖上病重,能生亂的除了那兩位皇子,還有誰?
晉王,寧王。
老婦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
她揭開身上層層包裹的衣物,將衣服湊到自己的鼻前,猛地一嗅。
鷹鉤鼻顯得有些刻毒,她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伴隨這動作,面上的皺紋更加深刻。
這種臭味,是她身體腐爛的臭。
那種腐爛,起初是瘙癢的,而後爛到了沒有知覺。
她日夜伴着這種味道,不湊近了使勁嗅,已經嗅不到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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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