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桃源勝景(秋)
一聲嬰兒清脆的啼哭聲催紅了漫山的紅葉,將那掛滿了累累果實的石榴樹的樹枝也震得似乎彎了一彎。
我站在紫鵑的產床前,將那剛剛降生到人世的小小嬰兒用小被子包好,喜極而泣。
紫鵑疲憊而溫柔地瞅着我,輕聲道:“姑娘,你為他取個名字罷!”
我搖頭笑道:“不,他的名字,應該由水凈師父或者是林停來取。你歇着,我把寶寶抱到外屋去讓他們瞧瞧。”
如同捧着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我將嬰兒送到了外間房裏焦急等待的水凈懷中。
那小小嬰兒似乎感覺到了這個懷抱是溫暖而安全的,吮吸了一下小嘴巴,竟沉沉睡去。
水凈細細端詳着他,突然淚如雨下,對林停道:“他和你小時一模一樣呢!”
林停也端詳着嬰兒,帶了一絲躊躇道:“母親,我生下來也是這樣丑么?”
我忍不住笑道:“新生的嬰兒都這樣呢,待滿月之後,他就會變得可愛好看了呢。你瞧,他的眼睛和眉毛,還不是和你一個模子裏畫出來的?不過,他的嘴巴倒象是紫鵑呢,臉型也有些象。他將來會是一個最帥氣的小夥子呢,不知道要傾倒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林停卻恍如未聽見我的話,嘴裏咕噥道:“那個‘思玉’二字啊,已經叫二姑娘的女兒佔了先了,又應該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呢?”
我笑道:“正要說名字的事情呢,師父,我想着,也應該叫這孩子回歸祖姓才是啊。”
水凈未及答話,林停毅然道:“不!他姓林,他的孩子,還有他的子子孫孫,都要姓林。”
水凈亦道:“孩子就姓林,林姑娘,這個事情我們母子主意是一樣的,你不必再勸了。”
林停又道:“我的名字是姑娘的取的,如今我的孩子也請姑娘取一個罷。”水凈亦道:“我也正是這個意思呢,姑娘取的名字,必然是好的。”
我見推無可推,輕輕一嘆道:“他是個男孩子呢,我盼着他將來心胸磊落,成為一個大好男兒。就象他一樣!”
一聲嘆息,如秋螢掠過夜空,又如桂花飄落到地上。
我定定神,平靜道:“叫他思恆罷。林思恆。”
再看了嬰兒一眼,我轉身出房。正是中秋時分,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桂花的香氣,這香氣里,有着心酸的芬芳。
水凈跟了我走出來,拉了我在小徑上靜靜散步。沒有說話,只聞秋蟲的彈奏之聲聲聲幽怨。
走到山坳里那幾株桂花樹下,我突然覺得四肢酸軟不能動,便倚在那樹榦上靜靜歇息。
水凈坐在樹下的一個樹樁之上,亦靜靜地瞅着我不說話。
桂花如雨而下,灑落到樹下嗚咽的人身上。那憂傷也碎比黃花么?
良久,水凈方道:“棠兒福晉生的阿哥後日就滿百日了,前兒我去國舅府時,福晉囑咐我給姑娘捎話,說是那日請姑娘務必要來呢。”
:“還有,國舅爺也見我了,原本讓我捎一封信給你,後來,他卻又把那信燒了。只是讓我告訴你說,他過一段時間要帶兵離京了,這一去怕要一年半載才得回來呢。”
:“姑娘,你若有信給國舅爺,我可做帶信之人。”
我輕嘆一聲,道:“紅箋可寄相思無?字字如淚,字字成灰!罷了,他燒的才好呢。”
水凈黯然一嘆道:“真不知叫我說什麼好?如今,事事都已經塵埃落定了,人人都已經有了一個穩妥的歸宿,可是唯有姑娘……”
她瞅我一眼,道:“你果真不再見他一面了嗎?若是姑娘要見,我可以代為聯絡。”
我凄然一笑,道:“相見爭如不見!如今棠兒姐姐孩子也有了,她為我做了那樣多的事,我又如何去見他?心不許,義不許,情不許!”
水凈遲疑道:“林姑娘還要嫁給寶二爺么?為何時間過了這樣久,老太太竟不提起呢?連賈老爺也不提起,倒是前兒聽太太提了一回呢。”
我一聲輕嘆道:“我的心事,也只有外祖母知道些兒罷了!她滿心裏疼我憐我,只是不肯說出來罷了!”
水凈亦嘆息一聲,宛如紅葉墜地。:“寶二爺如今在這私塾里倒是很盡心的。聽林嫂子說,這附近凡是送了孩子來讀書的人家沒有不稱讚他的呢!說他人極和氣,學問也好。”
我聽了,倒是展開了愁眉,點頭道:“寶哥哥人是極好的,最難得是心地無私,為人和善。他最恨官場俗物,如今,只讓他在書海墨香中教授學生,卻是他最樂意為之的事情,他哪裏做不好呢?”
水凈卻笑道:“他倒是清高了,卻還是得這山莊供他衣食不是?若真讓他依靠了這份教書的傭金過活,只怕還是養活不了自己的,聽芳官說,如今這樣的情況了,他還是要用那徽墨研在那端研之中才肯寫字呢,讀書就必定要燃素香,那香得三兩銀子一封呢!究竟是難改公子脾性兒。”
我笑道:“別說老太太那裏還專為他留了一點子錢,便是林停每月交到鳳姐姐拿里二十兩寶哥哥學堂專用的一筆銀子呢!我們這裏究竟也不用他下田上山的,只要他安心就好,對這山莊裏的孩子也是大有益處的。”
水凈笑道:“他那喜歡和女孩兒在一處的毛病可改了一些沒有?”
我笑道:“昨兒早上他才和芳官秋紋她們在這裏採的桂花呢,說是要做什麼勞什子桂花香粉,你瞧,這地上散落的枝葉必定是他們昨兒胡鬧折下來的,師父你倒說說他的毛病兒改了沒有呢?”
正說著,雪雁笑嘻嘻從遠處跑來,口中嚷道:“姑娘快去罷,老太太尋你有事呢。”
我忙辭了水凈帶着雪雁去到賈母房中。
賈母的房間在山莊正中心的一處小小四合院裏。四間寬敞的北房,配了東西各兩間廂房,庭院中種着一株極大的蒼柏,卻是原來這裏就有的一株已經生長了不知幾十年的老樹,如今已是虯枝如曲,蒼翠如畫。
為了配它,我叫人在南牆邊種了一枝紅梅,東廂房前移來一叢翠竹,取其“歲寒三友”之意。柏樹下我讓人用鵝卵石鋪底,挖了淺淺一個不規則的小石池塘,上頭種了袖珍睡蓮,如今尚開了紫色和白色的花兒,池塘邊上,靜靜歇憩着兩三隻靈龜,卻是取其長壽之意。
見我與雪雁進了門,芳官和藕官迎上來笑道:“今兒有喜事呢,老太太尋姑娘許久了。”
見我進門,鳳姐先笑迎上來道:“拍板的人來了。就等你來定奪這件事情了!”
見我滿面不解,賈母笑道:“叫劉姥姥說與你聽罷!”
邊上坐着的劉姥姥一襲新衣,花白的鬢邊卻別了一朵大紅的絹花兒,我不由得笑道:“今兒姥姥好喜氣!”
劉姥姥笑道:“林姑娘好?瞧姑娘這模樣兒,比那荷花兒還水靈些呢!”
:“今兒我來這裏,是為人說媒來了呢。前兒,我不是帶了莊上劉財主家的婆娘來看望老太太么?可巧,那劉財主家的瞧見了咱們鴛鴦姑娘,一眼就愛上了。她家裏正有個還未娶親的哥兒呢,和咱們鴛鴦姑娘竟是同庚。她回到莊上,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又因為那哥兒才考取了秀才,因此也覺得有了幾分體面,因此,竟備了四色禮物昨兒到我家裏鄭重託我呢。我想着鴛鴦姑娘雖然老太太離不得她,可她畢竟年紀上也到了應嫁娶的時候兒,再耽誤了竟也不好,也違了老太太一片愛她的心意。因此,今兒一早,我就換上新衣服來了呢。這是我每一次作大媒,有什麼話說不到或者說不對的地方兒,你們可只許笑話我,不許惱我呢!”
我笑道:“姥姥這樣想着咱們,咱們只有感激的理兒,哪裏會惱你呢?”
說著,我四周張望道:“鴛鴦姐姐呢?”
鳳姐笑道:“聽說是給她來提親,她臊了,躲出去了呢。”
我問賈母道:“外祖母捨得她么?”
賈母笑道:“鴛鴦在我跟前,和你們也差不多些兒。如今她到了年紀了,我哪裏還有苦留不放的理兒?難道我竟是那老糊塗么?如今,芳官和藕官也摸着我的脾性了,有她們兩個,我這裏就盡夠使的了。”
我輕笑一聲,道:“今年是個好年景呢,聽說,一直到年下,月月都有好日子呢!咱們可得把鴛鴦姐姐的嫁妝準備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