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遇
翠染將雲悅拽回了欄杆之內,滿面悲色地低聲言道:“主子,您這是何苦?奴婢這條賤命尚能苟且偷生至如今,您又何必如此?主子您忘了當初在姜府之中勸奴婢的話了?您說留得青山在方能雪前恥!主子何必這般糟踐自己讓親者痛仇者快?”
聽了翠染這席話,雲悅忽地無聲地垂下淚來。這些話確然是她當初勸說翠染的不錯,但是人往往就是這樣,一些話說出來容易,但要做起來卻很是困難。此時她也明白了為何當初翠染將自己的手腕割得那麼深,那時的翠染如同而今的她一般,皆是生無可戀。
如今這番情境她當真不知該如何自處。她只覺得天大地大,宇宙空間更是無限大,但是偏偏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她思念明焯,卻不知該去何處尋他;她盼着與他在夢中相見,而今在這夢中她卻無顏再與他相見。
不明所以的剪舒恰巧過來,瞧見雲悅竟是在落淚,不由驚道:“主子這是怎麼了?”
剪舒遙望着遠處層層疊疊的宮殿,以為雲悅乃是見着遠處熱鬧而此處冷清故而觸景生情,於是安慰道:“主子不必神傷,如今崔貴嬪有孕不能侍寢,皇上說不定會想起主子來的。”
翠染朝着剪舒輕輕搖頭,並使了個眼色讓剪舒閉嘴。剪舒不敢再多言,與翠染一道將雲悅扶下了涼風台。三人行至西林園桃林小道,忽見一行人從遠處行來。
剪舒眼尖,一眼認出了那在前頭開路的宮人竟是當日來傳旨冊封之人。那宮人乃是皇上身邊的人,那麼後面行過來的會不會是……剪舒側頭望了翠染一眼,眼神交匯之間皆是瞭然,顯然翠染如今與她的揣測是一致的。
只是翠染與剪舒不同,剪舒的眼中明顯有些歡喜和期盼的神色,而翠染的眼中卻盛滿了擔憂,直望着身旁魂不守舍的雲悅。若當真與皇上在此遭遇,怕是又得讓她心中痛上幾分。
不出所料,遠處來人正是皇上。
皇上也是許久不來這西林園和涼風台了。聽聞如今春日桃花開的正盛,前些日**中之人紛至沓來,於是乎臨時起意來此處走走。
當雲悅聽到那聲“皇上來了”之時,只覺迷糊的腦袋裏面頓時炸開,化為一片混沌。緊接着她便被翠染和剪舒二人強拽着跪倒在了桃林小道邊上。低頭望着膝下滿眼粉紅的桃花花瓣,雲悅覺得有些暈眩,心中更五味雜陳,苦楚難言。
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上皇上。這個無緣無故與她有過一夜身體接觸的男人,這個地方最至高無上的男人,這個宮中所有女人都嚮往着的男人,此時此刻雲悅卻不想看他一眼。
雲悅的心中對他有些恨意,因為他破壞了她這個夢境中對於明焯的幻想,徹底揉碎了她的希望。然而她也知道這並不能全然怪他,最可恨的始作俑者是皇后,是那個對她下藥的惡毒女人。
一席玄色的袍角撞破迷離的粉紅落入雲悅的眼中,袍角邊滾着淡雅的銀邊,玄色為底的長袍之上有着隱隱的暗紋。雖然瞧不見那暗紋的全貌,然不出所料那定是龍紋。只是雲悅從前都以為皇上的龍袍皆是明黃之色,不想他竟是穿了一身玄色。
“福深,這是哪個宮裏的?”皇上開口問着那領頭的宮人。
這位被皇上喚作福深的宮人全名為萬福深,乃是典領宮中事務的內典監,亦是皇上身邊的近侍。那日去往宣光殿傳旨冊封雲悅為承華的便是這位內典監萬公公。
萬福深上前一步仔細瞧了一瞧,笑道:“皇上,這是上月剛冊封的棲華閣姜承華。”
皇上聽萬福深這般一說,不禁有些意外:“哦?姜承華?”看來皇上的女人着實是太多,即便被他睡過的也不一定會存有印象。
難怪自古以來,皆是聽聞一入宮門深似海。在這深海之中掙扎求生求榮的妃嬪宮女們,當真能脫離苦海上到岸邊的有又幾人?大多數的人都如滄海一粟,泯滅於淼淼滄海之中,隨波逐流,最終在宮中被人遺忘的角落了此一生。
對於皇上的態度,雲悅毫不意外。自古君王多薄倖,她本也沒有盼着皇上能記住她。應該說她盼着皇上壓根記不起她。她的身體已經被迫背叛了明焯一次,她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這宮中人人都期盼着的帝寵,對雲悅而言卻是無比骯髒和噁心。
“抬起頭來。”皇上大約是想讓自己記起點什麼,於是對他跟前的雲悅令道。
雲悅知道在這個地方,皇上的話便是聖旨不能違抗,不然便會牽連到身邊無辜的人。雲悅不願連累翠染與剪舒,所以即便她心中並不情願,但她還是按照皇上的要求抬起了頭。頭雖是抬起來了,但眼眸卻是低垂。
她心中厭惡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不願多看他一眼,她怕自己會將噁心寫在臉上。而且,按照她如今的位分似乎也沒有資格那般抬眼直視皇上吧,好像皇宮之中有這麼個規矩的。雲悅依稀記得那樣盯着皇上看要被論罪的,貌似是什麼藐視天顏?
皇上對於眼前這個滿面淡漠的姜承華倒是覺得有些新鮮,他依稀有些印象自己確然是在皇后的宣光殿寵幸過她,只是那時的她似乎遠不如此時清雅素凈。那一晚的她帶着濃重妝容與嫵媚嬌艷,與而今一身素衣不配釵環不施脂粉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姜承華既是來了西林園,便隨朕一併去涼風台上看看吧。”皇上吩咐道。
雲悅有些木然,一旁的萬福深連忙提點道:“皇上這是讓承華伴駕呢,承華還不趕緊謝恩。”
對於其他嬪妃而言,偶遇皇上並被召去伴駕,此乃莫大的榮幸,自是歡喜得不得了。可是雲悅心中卻滿是抗拒,她可一點也不想去!
她跪在地上朝皇上叩首一拜謝過聖恩,接着坦言道:“臣妾多謝皇上抬愛,只是臣妾方才從那涼風台上下來,如今着實是有些體力不濟了,怕是無法陪着皇上再上去一回,還望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