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公子違命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公子違命

但安寧隨口一個“多餘”,顯然又中傷了越來越脆弱的中容。

不等她回過神來,中容當即怒道:“孤只是見半半不對勁兒,這才一路跟了過來。你這清宮冷苑的,以為孤願意來么?”

“門就在那裏,君且自行方便。”安寧亦不示弱,開口就下逐客令。

中容見半半在場,這女子也絲毫不給自己面子,更加憤憤道:“你是不是以為懷了孤的骨肉,就可以有恃無恐?這後宮的妃嬪,都要來參拜你?”

“不是么?”

“你!”

“你們別吵了!”半半聽得頭大,打斷二人道,“就知道吵吵吵,我夫君快不行了,誰都懶得多問一句!”

中容聽罷,雖心中有千言萬語,萬千委屈,也化作一拂袖,氣悶不言。

安寧頓時驚詫於自己的焦躁,不再理會中容,轉而對半半道:“半半,生老病死,聚散離合,是誰也逃不了的命數。”

語氣之無奈,讓人聽得就忍不住潸然淚下。

半半更是嚎啕不止,痛哭流涕道:“你們一個二個吵架有精力,救人就都躲得遠遠的。祝淵時日無多,我就該在家好好陪着他,就不該過來找你們,白費功夫。”

二人一時間竟沒心思追究半半的魯莽忤逆,反倒意識到自己失態,紛紛想要勸慰,半半卻心灰意冷,扭頭就跑。

半半怎麼也沒想到,一個隻手遮天的父皇,一個神通廣大的乾娘,二人湊在一起,不僅於事無補,還成就了一對慫包。如今看來,這兩人除了相互磨嘴皮子還頗有幾分功力,剩下的簡直一無是處。

她邊跑邊哭,邊哭邊跑,只覺世道荒涼,沒人真正在意她夫君的死活。難怪那公子琰從不輕易表露情緒,原來這世上原本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想到公子琰,半半又是三分無奈,七分感傷,五味雜陳,獨獨少了兩分豁達。

原來在數個月前,那公子琰就遙遙給這對小夫妻指了條生路,只是祝淵隨心隨性,寧死也不願受人擺佈。

公子琰做皇子的時候,狐朋狗友遍佈九州,其中就不乏有些江湖郎中,邪門歪道。

數月前,一郎中模樣的男子造訪司幽門,告訴半半天無絕人之路,她夫君尚有一線生機。

所謂的生機,便是建個琉璃屋子,使祝淵徹底與外界隔絕,如此可保性命無虞。

半半深知祝淵脾性,知他絕對不肯這般活着,但她方寸大亂之際,也只得病急亂投醫,背着祝淵從事起了建築事業。

不過以半半的城府,不等琉璃屋建完,就被祝淵尋到了蛛絲馬跡。

半半也是直到那時才發覺,她夫君靈力之高強,非尋常人能比。

那如絹帛般單薄的男子往琉璃屋前一站,看似風一揚便會隨塵埃飄走,卻隔空震碎整個琉璃屋子,遺落萬千彩晶,紛紛墜地。

半半阻擋不及,頓時嚎啕大哭,對着祝淵道:“活着不好么,為什麼要尋死?”

祝淵嬉笑答道:“與其這樣苟延殘喘,我還不如一死了之。”

“那我呢?你一死了之痛快了,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半半,如果我一早便告訴你這樣的結局,那天你還願意與我……”祝淵語塞,話到嘴邊,卻說不下去。

“我不恨你,只恨不能與你長長久久。”半半拚命搖頭,哭着說道,“我們明明還可以彼此看見,彼此聽見,為什麼要放棄……”

“可是只有觸碰到你,我才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着。”

半半一路跑回司幽門,愣頭撞進一人懷裏,也不抬頭瞧瞧來人,摟住又是一番痛哭流涕。

那人愈發瘦削,愈發蒼白,除了兩道柳眉還有些生氣,整個身子看上去,竟如一尊石像,紋理精緻,卻一動不動。

祝淵試圖抬手,想要摟住懷中那人,然而並沒有任何作用,兩條臂膀仍是紋絲不動。

他微微張嘴,發現自己還能發聲,於是自嘲道:“半半,我沒法將你抱起了。”

半半聞言,頓時止住哭泣,胳膊一抹雙眼,環臂便將祝淵抬起,邊走邊說:“沒事,我還可以抱你。”

明明滑稽的舉動,左右見者,卻皆如風沙入眼,無不默然淚下。

深秋時節,中庭地白,冷露無聲。

半半將祝淵安放在湖心亭中,與之並肩而坐。

那尊石像任由她擺佈,筆挺挺地坐着。她側着頭,剛巧靠進祝淵頸窩,感覺僵硬又柔軟,冰冷又溫暖。

男子閉着眼,似已陷入沉睡,眼珠都不再轉動。

半半靜默不語,卻聽得身旁有一微弱的聲響:“半半,我看不見星光了。”

她聽得一愣,旋即拂去祝淵額上的夜露,若無其事道:“現在是晌午,沒有星光。”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不能算作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拆台王了。

她一扭頭,看見祝淵竭力在笑,嘴咧到半途,卻緩緩僵住。

祝淵聲音越來越微弱,半半隻有湊得很近,才能依稀分辨,他好像在說:“半半,我可能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了。”

“我說給你聽。”

耳邊一陣輕笑,無人應答。

半半挽住那人臂膀,望着滿天星斗,大聲問道:“祝淵,你還聽得見我在說什麼嗎?”

清光更多,向晚獨好。

她倚在一尊石像上,仰天望月,久久不再有一舉一動。

那是一尊真正的石像,沒有跳動的脈搏,沒有生命的徵兆,雖然工巧如精心雕琢,卻只是一尊石像,無聲,無息。

次年初夏,安寧產子,取名違命。

違命身兼土、木二種靈性,實屬罕見。

中容在房外聞得嬰兒啼哭,大喜,不顧安寧與眾人阻攔,硬生生闖入產房,抱起違命來仔細端詳。

違命出生便睜着一雙杏眼,見了中容,大笑三聲,驚得中容差點沒把親生兒子給摔在地上。

中容突然有些後悔,因為違命這個名字,分明是他與安寧置氣時,一時激憤而賜的。不想安寧安之若素,妖妖道道回道:“違命就違命,反正姑奶奶也覺得不順意,你叫着都不嫌拗口,我能有什麼意見?”

如今見了違命,中容心道這孩子這麼好看又奇葩,安寧多少會有些回心轉意,於是抱着孩子走到女子榻邊,企圖藉著這小東西與之重修舊好。

他看着安寧面色蒼白,虛弱至極,心中不忍,極難得的柔聲安撫了句:“你先安心休息,別的什麼都不要想。”

誰知那女子貌似氣若遊絲,居然還有氣力嗤笑,張口吐出一句:“礙眼的東西來了,想清靜都難。”

“孤這就把礙眼的東西全都帶走!”中容憤憤,咬字還着重強調“礙眼”一詞,好像生怕一屋子人不知道安寧說的是誰。

說罷,他抱着孩子,真就轉身離去,“砰”地一聲將門摔上,邊走邊怒斥道:“好好伺候裏面那個,若有不周,提頭來見。”

眾人唯唯諾諾,只有那違命小子,聽罷一聲長嘯,害得中容驚魂未定,險些再次失手。

奶娘見狀,趕緊湊上前去,小心接過違命,生怕這小子再有個什麼閃失,命喪親爹之手。

話說違命這相貌也不知究竟是隨了何方神聖,越是長大,越是出落得雌雄莫辨。左右見者,無不對其又愛又恨,感嘆凡間竟有此等疏色,一同感慨造物不公,天地精華俱被他違命一人獨佔。

彼時宮中有戲言——若是公子違命都擔不起“人間疏色”四個字,這世間就再無美人可言。

及至違命二三歲年紀時,九州美人榜隆重更新,故去公子瑱再也不用辛苦佔着榜首之位,終於得以退位讓賢,將美人之最拱手相讓,安心投胎去了。

違命這皮相既不隨娘也不隨爹,而他的脾性,就更像是串種了,與安寧勉強沾了點毛邊,與中容簡直八竿子打不着。

他小小年紀,騷浪賤一人獨挑,不到五歲,各宮妃嬪公主宮女均被他調戲了個遍。

這小子從小好笑語,嘴跟抹了蜜似的,一口一個“姐姐”,一聲一個“美人”,逢人折柳相送,再不就是吟詩相迎。那種半大不大的雅痞勁兒,直令人啼笑皆非,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大抵從那時開始,瞻部宮中便流言四起,人人口耳相傳,說公子違命哪裏是公子違命,分明就是妖孽違命。

違命仗着一張好臉,一張好嘴,吃遍各色男流女流,唯獨見了親爹與親娘,卻像耗子見了群貓,夾着尾巴,繞着道走。

這事還得從去年論起。

違命害怕中容,倒還真不是因為中容脾氣臭。中容訓斥違命,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因為違命遊手好閒,不學無術。

到了彼時彼日,違命的教書先生就跟他小時候的尿片子一樣,換得實在是勤快。

這小子也不知到底有什麼能耐,能令一個個學富五車的先生們無計可施,紛紛向中容請辭。

中容問及原委,先生們的答案總是如出一轍:“公子高才,微臣無能,還請巢皇令請高明,從長計議。”

中容將違命傳至書房,黑着一張臉呵斥道:“小子你又搞出什麼花樣,把你先生給欺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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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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