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簡直強詞奪理,你——」區太夫人轉而看向孫子,想叫他立刻將這個丫頭趕出去,卻見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兒,唇角甚至掛着一抹不明顯的笑意,就像在欣賞一出好戲。
「區太夫人,」夏就贏決定給這位老太太灌輸一些正確的生死觀,「天地萬物,有生有死,這不是突然,而是必然。」
區太夫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人打從一出生就註定了終會一死,死並不可怕,事實上,人們根本不知道死亡哪一天會到來,與其害怕它、忌諱它,不如面對它、接受它,然後善用我們在世的每一天,活得快樂、活得精彩,也活得有意義。」
看見她一臉正經八百,又說著這些讓人無法反駁的話,區太夫人氣惱得渾身發抖。
區得靜走南闖北十多年了,可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她整個人像在發光似的,教他無法移開自己近乎膜拜的目光。
對於祖母的一些想法和做為,其實他並不是很認同,但礙於對祖母的尊敬及憐惜,他總是無法把話說得太重,方才見夏就贏開口,他心裏只有一個想法,他知道這個勇敢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姑娘能給袓母那冥頑不靈的腦袋一點衝擊。
果然不出他所料,夏就贏辦到了。
「我知道大家都忌諱我是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他們害怕厭憎,覺得我是不祥的,就連我爹都這麼覺得。」夏就贏雖然這麼說,但她的臉上沒有一絲埋怨、悲傷或憤怒,語氣也相當平靜,「區太夫人,如果您重要的人能在您以為失去他的時候又重新回到您身邊,您還會覺得他晦氣、邪門嗎?」
區太夫人心頭一震,腦海里頓時出現了丈去跟兒子的身影。
她四十歲守寡,五十五歲喪子,喪子對她來說著實是撕心裂肺的痛,她不止一次想着,如果兒子能活過來,她就連拿自己的命去換都願意。
是的,沒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她不會覺得復生的兒子邪門晦氣,她會謝天謝地,會……
不行,如今的她不能再失去孫子,孫子是區家唯一的命脈,她得守護他,不讓任何人對他造成傷害。
夏就贏直視着神情凝重、眉心微微跳動的區太夫人,又道:「區太夫人,我從地府里回到人間,想必是老天爺希望我能做更多的事,幫助更多的人。」
她的生命在二十一世紀結朿,卻回到了古代重新開始,她相信這是老天爺的美好安排,而她欣然接受。
「我不認為我是晦氣的女人,而是充滿福報的女人,而我治喪,便是要將我所擁有的福報分享給更多的人。」
她的這番話就像暮鼓晨鐘般敲醒了區太夫人,她深受震撼,卻頑強抗拒着不表現出來,她怒目一瞪,「別再說些蠱惑人的話,我不是靜兒,不會被你所惑。」說罷,她朝外頭大喊道:「來人!」
話音一落,一名家丁及兩名奴婢急急忙忙胃進來。
「太夫人有什麼吩咐?」
「快把這個晦氣的女人趕出去!」區太夫人怒喝道。
「是。」三名下人答應一聲,便要上前。
「不用!」夏就贏挑挑眉頭,抬高下巴,驕傲得像只打了勝仗的孔雀,「我自己出去,不用送了。」說完,她抬頭挺胸邁開大步,一陣風似的消失在眾人眼前。
房裏恢復一片靜寂,每個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不動不語。
突地,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劃開了靜寂,將大家的神魂都驚醒並拉了回來。
區太夫人跟三名下人看着正哈哈大笑個不停的區得靜,都露出震驚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區得靜笑了,而且是如此狂放的大笑。
這邪門的程度,比之夏就贏復活,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他們從不曾見過。
夏就贏人還在自家大門外,就聽到廳里傳來男人兇惡的罵聲,還有黃娘的驚叫哭泣聲,她趕緊撩起裙擺沖了進去。
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砸毀了家中物品,黃娘護着倒在地上流着鼻血、嘴角破皮的夏全贏,一臉恐懼,泣不成聲。
「嗯!你們做什麼?」夏就贏大喝一聲,擋在三個男人面前。
「總算有個能作主的回來了。」為首的男人哼笑一聲,抖出一張夏長壽簽名的借據,「你爹前前後後加起來已經欠了我們聚財賭坊二十兩了,他要是再不還錢,我們就把你們拿去賣掉抵債。」
「錢是他欠的,你們要賣就賣他吧。」夏就贏回道。
「你胡說什麼,他能賣什麼錢?!」
「既然知道他不值錢,你們還借他錢賭博?!」她直視着對方,亳不畏懼。
「臭丫頭,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嗎?」男人說完,作勢要打她。
夏就贏冷冷的直視着他,眼睛眨都沒眨一下,「棺材我見多了,還躺過。」
男人一震,「你——」
「我告訴你,我現在就算把家翻個底朝天也湊不到那麼多銀子,我爹欠的債,我還,但你們得給我點時間。」
男人惡聲惡氣地問道:「多久?」
「不知道,我有銀子了就會還。」
「咱們兄弟三人今天是不可能空手而回的。」男人的態度很強硬。
夏就贏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僅有的四兩銀子,「我手邊就只有這麼多。」她正要把銀子交給男人,卻突然想到夏全贏受傷了,又道:「慢着。」她扣下一兩銀子。
「你這是做什麼?」男人怒視着她。
她哼了一聲,「你們打傷我弟弟,難道不該付醫藥費?」說完,她將三兩銀子交給他,「要不要隨你!」
男人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頓時也沒了平常囂張粗暴的氣焰,再說,三兩總比一文錢都沒有強多了,他還是收下了,但撂點狠話還是必須的,「我告訴你……」
「不,我告訴你,」夏就贏神情冷肅地打斷道:「從今爾後,我爹與夏家無關,日後他再欠你們賭債,都與我夏家無關,你們要是敢再來騷擾,我就報官。」
「你這不知死活的丫頭,是在威脅我嗎?」
「死跟活我都試過了,不知死活的是你。」夏就贏手指着大門,「立刻走,不然我可不客氣了。」
三人互覷一眼,像是有了默契。
「你若不還錢,我們還會再來的。」
為首的男人撂完狠話,和另外兩人轉身離開。
夏就贏轉身扶起黃娘和夏全贏,「娘、全贏,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敢亂來。」
「贏兒……」黃娘驚魂未定,眼淚依然流個不停。
原本躲在房裏的夏長壽出來了,從柱子後方探頭探腦的,「他們走了?」
夏就贏一股火直往頭頂竄,她幾個大步來到他面前,兩隻眼睛噴火似的直瞪着他。
迎上她憤怒的目光,夏長壽虛張聲勢地道:「死丫頭,你、你這是想做什麼?要反了嗎?」
「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叫你一聲爹,你如果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最好不要再踏進賭坊半步。」她威脅道:「要是你再賭,我會親手把你的兩隻手給剁了,然後幫它們治喪!」
夏長壽又驚又氣,「你說什麼?你這個不孝女!」
「我說到做到。」夏就贏的目光和聲音同樣冷例,「不信,走着睢!」
翌日,夏就贏寫了十幾張大字報到城裏大大小小的賭坊張貼,內容是這樣的——
從今往後,夏長壽的賭債都以紙元寶、紙蓮花、紙紮金童玉女、紙紮房子、紙紮馬及紙紮馬車等往生者所用的物品相抵,若不想收到這些抵押品,務必將長壽列為拒絕往來戶。
此招湊效,從此賭坊見了夏長壽就跟見了瘟神一樣,死命擋着他。
沒過幾天,茶樓帳房曾倍明來到區府,將帳本呈給區得靜過目,他知道區得靜是為了保護夏就贏才會受了腰傷,便隨口提起她的驚世之舉。
區得靜聽了,先是訝異,然後忍不住勾起嘴角,「真有此事?」
曾倍明點點頭,「千真萬確,夏長壽現在哪家賭坊都進不去,聽說前不久發財賭坊的人去夏家討債,還讓夏家姑娘趕跑了。」
「呵。」區得靜又呵笑一聲,「真是個有意思的女人。」
曾倍明是明眼人,區得靜向來是個善於隱藏情緒的商人,可是一提到夏就贏卻藏不住眉眼之間隱隱閃着光亮的情火,更別說還笑了。
睇出他的心思,曾倍明也想起一些關於夏就贏跟邵三德的傳聞,基於好意,他提醒道:「夏姑娘確實是個奇女子,儘管發生過死後還魂復生那種事,還是有男人心儀於她,聽說夏姑娘跟金壽棺材店的小老闆邵三德曾經走得很近,邵三德還說要娶她為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