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月,別發獃,跟我來。”
正當樓孟月回想着與樓蘭若相遇的經過時,原本剛出門訪友的他,不知為何突然歸家,對她丟下這句話后,轉身又走。
“嗯?”心裏有些不解,但樓孟月還是依言站起身,跟隨在看似面無表情,眼底卻有些凝重的樓蘭若身後,一同來至一間破廟旁。
望着過往暗黑、只有遊民會在此棲身,此刻卻微微亮着燈火,且其中不僅傳來一陣濃重的酒氣味,壁上更顯着幾個拿着刀劍晃晃身影的破廟,雖依然不明白樓蘭若為何領她至此,但知曉其間必有古怪的樓孟月不自覺地豎起耳朵,專心聆聽。
“鎮個屁遠將軍,你們說說,什麼時候開個賭坊、酒肆、青樓還需要許可證、繳市稅了?定風關本來就是一個吃人不吐渣的大魔窟,他居然還給這個魔窟訂了那麼多規矩,連禁酒令都出來了,擺明就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聽到廟裏人口中提及的名號,樓孟月的心跳驀地停了一拍。
鎮遠將軍?他們說的……是令狐蓀嗎?他……真的在定風關實行了許可證、市稅、禁酒令這類制度?
那很好啊,這樣一來,定風關在他的管理之下,一定可以洗刷血域魔城的惡名,成為一個適合闔家大小光臨的觀光重鎮呢。
“依我看哪,他根本是看咱們不順眼,故意擋咱們財路!想當初李老大在時,咱愛怎麼賺就怎麼賺,愛怎麼唬弄人就怎麼唬弄人,哪時候得受這種鳥氣?人們之所以會去定風關,不就是為了賭個痛快嘛,他倒好,弄了一堆風花雪月的琴坊、綉坊、畫坊、詩坊、戲坊在那兒,是要給鬼看嗎?”
好樣的,還連文化產業都有了呢。
這樣做就對了,只要照這樣一步步走下去,定風關飆升的日子指日可待。
等等,文化產業?他……該不會是偷看了她寫的企畫書吧,她記得她藏得還挺好的,他怎麼發現的?
再等等!看到這份企畫書的他,是因為記憶真的恢復了,才去到她的小石屋裏,還是其實他依然沒有恢復記憶,而是柳葉將那東西轉交給他的?
再等等等!不許胡想,這一切搞不好是他的原創呢,畢竟他本來就聰明,而令狐爹也早有類似想法……
“不行,這口氣我咽不下,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他真當我們全是泥巴捏的!”
“豈只你咽不下,當初在李胖子手底下的大夥全咽不下,要不怎麼會讓哥幾個特地過來通知你們呢?”
原本腦中思緒紛飛的樓孟月聽到這話后,心又一凜。
通知?通知什麼?
“沒問題!就衝著這幾個月來,咱少賺的那幾萬兩金子,下月初三我一定到!”
“那就這麼說定了。下月初三,咱們就按計劃進行,到時定要他五馬分屍,曝屍荒野!”
什麼?這群人今日在這裏聚會的目的,竟是要傷害令狐蓀?
下月初三,不就是十天後嗎?
他現此刻人在定風關嗎?知道這個消息了嗎?身旁的侍衛足夠嗎?值得信賴嗎?
還有還有,他的傷全養好了嗎?毒全解了嗎?行動還跟以前一樣迅捷嗎?那匹跑得飛快的汗血寶馬還留在身旁嗎……
“走吧,回去了。”正當樓孟月小臉微微轉白,腦中亂成一團時,她身旁的樓蘭若低語一聲后,緩緩轉過身去。
“好……”
顫抖着唇角應了一聲,徹底心亂如麻的樓孟月跟在樓蘭若身後,如遊魂般的走着,以至於根本沒有發現,她身後那間破廟,在他們轉身離去沒多久后,突然被一陣輕霧籠罩住!
當那陣煙霧緩緩消散之時,原本在其間談話的幾名醉客不僅全憑空消失,破廟上空的雲朵間更站有一名白髮仙人,居高臨下地眯着眼,若有所思地靜靜凝望着樓孟月削瘦的背影。
白髮仙人之所以特意施術,將這個其實發生在兩個月前的場景移至破廟中,還誘使出門訪友的樓蘭若路經此地,讓他意外聆聽到這個早在兩個月前便已發生過的事,不假思索的回去轉達給樓孟月,目的只為確認她最終的決定。
而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多遠的樓孟月,恍恍惚惚中,聽到身前傳來樓蘭若的清淡嗓音……
“去嗎?”
“嗯。”
抬眼望着那個依舊徐步緩行的灰色身影,樓孟月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她知道,他是在詢問她是否要去定風關,去告訴令狐蓀這個消息。
這個消息的可信度其實還有待驗證,但她沒有時間、也沒有管道印證,而她更明白,就算她去了,也真的見到他了,他也不見得會認得她,更不見得會相信她。
但縱使如此,她還是要去,無論他知不知情,無論他需不需要。
因為,就算他的記憶中不曾有過她的存在,可她還記得他,而永遠會記得他的她,絕不容許任何人再一次傷害他。
“我陪你去,明日一早出發。”恍若早知道自己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樓蘭若停下腳步,回身望向樓孟月。
“謝謝……”望着樓蘭若眼底的澄凈,樓孟月的眼眸又一次溫熱了。
“不必客氣。”樓蘭若微微點了點頭,再度轉過身,逕自向屋內走去。
“別擔心,你一點也不傻,更不人性,既然你說那本‘樓門穿越求生守則’到你那代都還保存完好,那麼你爺爺奶奶跟爹娘定會知曉關於你的所有事,而我相信,只要是樓家人,都會尊重並祝福你做的每一個選擇。”
“嗯……”望着樓蘭若的背影,樓孟月淡淡的笑了,笑得眼眸模糊得都快看不清他的灰衣。
她最近的淚腺也太發達了點,該不會是得了什麼淚腺炎吧,在這時代,淚腺炎得用什麼醫呢?
“樓孟月。”
正當樓孟月邊胡思亂想邊準備歸家整理行李時,突然一個古板得不能再古板、好遠又好近的嗓音在她身旁響起。
“嗯?”這聲音……怎麼有點耳熟啊?
聽到這個嗓音,樓孟月下意識的定住腳步,但她還未及回身,便發現自己的腦際瞬間飄忽,眼前一片天旋地轉,而身子,徹底輕飄飄……
一陣悠揚的笛聲,將樓孟月由沉睡中喚醒。
醒來后的她,緩緩坐起身睜開雙眸,在望清眼前如夢似幻的景物時,一時間竟有些恍惚,因為她覺得自己似乎進到了一幅畫中。
這幅畫裏,有山、有水,有飛花、有飄雪。
遠山蒼翠,卻又彷彿近得聽得到鳥鳴。細細的雪花無聲由天空飄落,與由樹上飄落下的花瓣,一瓣瓣飄至碧藍如黛的水池中,也飄落到幾隻傲然挺立於池間的丹頂鶴身上……
“你醒了。”
“你是?”
當耳畔有一迴響起那似曾相識的古板、嚴肅,卻又低沉磁性的嗓音,樓孟月才驀地由恍惚中驚醒,緩緩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處,然後再望見眼前人時,徹底明了“仙風道骨”四字的真諦。
那是一名年約三十的男人,身材頎長挺拔,手持竹笛,一身雪白,衣袂飄飄,長長白髮也飄飄,全身更籠在一圈若有似無的煙霞雲霧中。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只要回我一句話即可。”
當男子又一次開口時,樓孟月霎時明了了他的身份。
老天,這位明明長得不賴,卻有頭到腳都透出一股古板氣息的人,就是她先先先先先祖的那位仙人朋友——
她看見神仙了?難不成她也要成仙了?
不行啊!眼下她還有重要的事要忙,若她真有仙緣,而他是想渡化她成仙,能不能晚點再渡啊?
咦,等等,他身後還有人!
當樓孟月在胡思亂想間,目光瞥及古板仙人身後那名靜靜坐在大石旁,氣質獨特,容顏絕美,且五官與氣質都讓她備感熟悉的女人,她更傻眼了。
天啊,這位該不會就是她的先先先先先祖吧?她也成仙了?
這到底時什麼跟什麼啊?這年頭成仙的門檻會不會太低了啊?
不過這機會實在難得,她是不是該先跟她打聲招呼?再怎麼說她也是晚輩呢……
“回答我,樓孟月。”
真當樓孟月面無表情的人腦中小劇場瘋狂跑動時,古板仙人點名她的古板嗓音又一次將她敲醒。
“請問您想要我回答您什麼呢?”
“雖崩玉如今並不在你手中,但確實已取得崩玉的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回到自己的時代去?”
聽到古板仙人的話,樓孟月徹底愣了。
回到自己的時代去?確實已取得崩玉?
“你不必現在就回答我,你有六個時辰可以考慮這個問題。”望着樓孟月微怔的神情,古板仙人淡淡說完這句話后,邊準備轉身離去。
但樓孟月卻喚住了他——
“不必六個時辰,我現在就可以回答您。”
雖不明白為何這個古板仙人說她確實取得了崩玉,又為何要給她選擇的機會,但樓孟月知道,她根本不需要六個時辰,因為早在令狐蓀用那樣的方式騙她吃了解藥之時,她就做了選擇,並且至今都不曾後悔,更不曾改變。
“我不回去,我要留下,留在這個沒有網絡、沒有便利商店,到處都有讓我難以忍受的駱駝臭味,卻有着滿頭星星,有着堅韌胡楊樹,更有他的時代。”
“別跟我開玩笑。”聽到這話,古板仙人緩緩眯起眼凝望着樓孟月雖有些朦朧,卻異常澄凈的眼眸。
“與我多代樓家人都有過接觸的您,應該很清楚我說的不是玩笑話。”古板仙人的神情很是嚴肅,但早下定決心的樓孟月卻絲毫沒有畏懼。
“就算他早已忘了你,就算他已與其他女子成婚?”
古板仙人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但說這話時,目光卻悄悄瞟向一旁,瞪着那隻當初故意弄塌屋頂,讓令狐蓀失憶,騙樓孟月出走,如今東窗事發,被以金線綁住尾巴倒吊,口中銜着崩玉,不斷拚命掙扎卻依然變不回小財神真身的小錢鼠。
“是的。就算他早已忘了我,就算他早與其他女子成婚,我還是要留下。”
儘管聽到這樣的話,樓孟月的心還是會痛,而且很痛、很痛,但再痛,她卻還是想留下,留在這個可以與令狐蓀呼吸着同一種空氣,仰望同一片星空的地方。
在未來的某一天,當她想起他,心不會再痛時,她或許可以去看看,看看有着他與她,還有許多人共同努力后的定風關變成了什麼模樣,痛快賭一場……
“你輸了。”沉吟了許久許久后,古板仙人突然說道。
這話雖然古怪,樓孟月卻一聽便知曉,這話並不是對她說的。
“我輸了。”果然,古板仙人身後的女子在他開完口,便淡淡回答,恬靜而絕美的小臉不因自己的挫敗而有任何波動。
“所以你必須繼續以魂魄之姿留在這裏獨自忍受孤寂,直到七百五十年後才能如願投胎。”
“我明白。”
聽着這一段話,一旁的樓孟月又楞了。
由他們的對話聽來,他們似乎拿每一名樓家子弟的去留打賭,並且她的先先先先先祖並非是以神仙之姿留在這裏,而是以無法投胎的魂魄被古板仙人禁錮於此!
他們難道……並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