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見面禮

下了晚自習，我去找宿管老師登記班級和名字，交了120，領了毛巾被褥洗臉盆，然後他就領我去了寢室。

跟我上次來的時候一樣，十平米不到的寢室里，住了八個人，四張雙人床擺成兩排，一邊兩個，中間間隔連一米都沒有，下面都沒地方擱腳的，這麼多人平時沒事就只能呆床上，尤其是早上起床，還不能同時起，得下鋪先起來，穿好衣服去洗漱了，上鋪才下的來。

寢室里也沒電扇，除了最裏面掛着紗窗的防盜窗，唯一的傢具就是進門靠右手邊的一排生鏽的鐵柜子，裏面分兩層，上面是衣服被套，下面放鞋子。

我不由得心中一通暗罵，問候一遍校長家的十八代祖宗，這老東西，他娘的就會搞面子工程，教學樓建的挺漂亮的，給寢室里裝個電扇也好的啊。

雖然條件比較艱苦，但我早有心理準備，也算能克服，鋪好床，收拾完東西，我準備和寢室里那幫人聊聊，增進感情，畢竟還要在一起生活三年呢。

剛坐下來，外面就來了個黃毛把我給叫了出去，出去后還挺客氣的，他發了我根煙，說：“剛才看到宿管帶你大包小包的搬進來，你新來的？”

我點點頭說是。

他給我點上火，又問我是城裏來的還是村裡來的。

語氣你雖然挺平淡的，但從他臉上我隱約感覺到了一絲敵意。

我突然就想到，之前葉青跟我說過，這個學校裏面城裏人和村裡人分成兩個幫派，雙方水火不容，經常發生衝突，這傢伙上來就問我城裏還是村裏的，意思就是想讓我站隊，我可不能說錯話啊。

我看他說話帶點口音，而且抽的煙是那種三塊五一包的紅梅，這種煙城裏面的混混基本都不稀罕碰的，他們覺得掉價，一般都喜歡抽紅塔山或者十一塊的南京，有錢點的會抽黃鶴樓。

我就順着他來，說我也是村裏的，他問我哪個村的，我就把我表姐家地址給報了，說是白兔鎮王家村的。

結果說完不知道怎麼的，他聽到白兔鎮這三個字愣了下，然後就問我認不認識一個叫吳鵬的人。

吳鵬？

李鵬我倒是知道，可這個吳鵬是誰啊，聽都沒聽過，我搖搖頭說不認識。

黃毛聽完就挺淡定的噢了一聲，說這樣吧，不管哪來的，咱交個朋友吧，都是村裡人應該相互照應，你說對吧，規矩你都懂的吧？

規矩？

什麼規矩？

當時我愣了下，不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村裏的規矩？

我也從來沒在鄉下念過書啊，心說哪知道你們這說的是什麼規矩啊，但我話都已經說出口了，假裝自己是村裡來的，也不好去問他，做戲就要做全套嘛，所以我就點點頭，說我懂。

他說那行，明天幫我帶包玉溪，說完就掏了張二十的給我。

我也不懂啊，心想跑腿換交情吧，更何況人家錢都給我了，我還有什麼理由好拒接呢。可能這就是他們交朋友的規矩吧，得先幫忙辦件事。

我沒往壞處想，想着多個朋友多條路就給答應下來了，我問怎麼給他，他說你帶到高一五班，說是給黃毛的他們就知道了。

我應了聲，然後就回去睡覺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認床睡不着，就找人聊天，我感覺這些村裏的學生都很收斂，平時他們上課的時候都老老實實的，但回來后就很放得開，一開始還對我有些抵觸，很快就跟我聊到一塊去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兩個，一個叫周平，一開始因為先來後到，我睡上鋪，他睡下鋪，但因為我帶了手機，電源插座在下面，不好充電，跟他隨便說了下，就跟我把鋪位換了，人挺好的，就是性格有些懦弱，怕惹事，但是個大喇叭，基本上我對這個新學校的了解，一半通過葉青，另一半就是通過他。

還有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傢伙叫胡兵，對我也挺熱情的，愛看小說，一開始以為這傢伙是啥知識分子大文豪的，心裏還特別尊敬，後來有次我好奇湊過去想看看他看的是什麼書，結果他竟然嘿嘿的壞笑着，問我要不要一起，才發現他看的都是是帶色的，什麼阿賓白潔啥的，這些名字也都是從他那聽來的。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去小賣鋪買了煙，但突然肚子疼，我就先去上廁所了，讓周平幫我把煙給送了過去。

回來后我問周平咋樣了，他也沒多說啥，只是說對方收下了。

我以為這一出就算結束了，但奇怪的事情是從上午最後一節體育課開始的。

自由活動打籃球的時候，有幾個外班的要跟我們一起玩，四打四，結果其中有個胖子動作特別大，卡位的時候老是掐我腰，頂我膝蓋，後來給我打急眼了，上籃的時候我故意照着他腳面，猛踩了好幾下。

他也不甘示弱，下一回合跟我對位的時候，一對一強打我，左右掄開了，一肘子就頂我面門上了，頓時我腦冒金星，眼前一片漆黑，當時就倒地上了。

這下我忍不了了，站起身猛推了他一下，衝著他吼，說：“你他媽的打球打人？想打架是不？”

當時我都做好大幹一場的準備了，雖然這傢伙長得胖，但移動慢不靈活，而且當時我正在氣頭上，要真打起來他未必能佔到便宜。

結果出人意料的是這傢伙非但沒生氣，還突然給我賠上了笑臉，一個勁的跟我道歉，說對不起，剛才他不是故意的，要不帶我去醫務室瞧瞧傷？

這時候體育老師和後面拉架的同學們也都上來了，都勸我消消氣，男子漢大丈夫打個球磕磕碰碰是正常的，大度點。

我也沒證據說他是故意，也沒人幫我，只能忍氣吞聲。

後來中午去食堂打飯的時候，不知道被誰撞了下，腳下一絆，飯菜撒了一地，衣服袖子上都是油。

我火氣蹭就上來了，站起身就罵街，沖旁邊人喊：“是誰他娘的乾的，給老子站出來，操！”

結果非但沒人理我，旁邊還有不少圍觀的學生看着我偷笑。

這下我覺得事情不對勁了，感覺倒霉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要之前籃球場是意外的話，這次在食堂被人給絆了一下又算什麼呢？

後來還是周平好心，把我扶起來，拿紙巾給我擦衣服，然後去窗口那要了個空盤子，分了點飯菜給我吃，他讓我仔細想想，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我想了半天，說我來這學校才第二天啊，就認識你們幾個了，都咱班上的，能得罪誰啊？

結果周平靈機一動，突然就問我，說：“你早上叫我給五班的黃毛送煙，那是咋回事啊。”

我也沒瞞着，就把昨晚黃毛叫我出去后，跟我說的話都告訴他了。

結果周平聽完后就拍着大腿告訴我，說：“你太傻了啊，給你二十塊只是個幌子，那錢是不動的，要原封不動的還回去，叫你買煙，意思就是讓你送包煙當個見面禮啊！”

我不理解啊，說什麼見面禮啊，我認不認識他啊，憑啥要給他見面禮呢。

結果周平聽完就很奇怪的看着我，反問我，說：“你初中小學是在村裡上的嗎，怎麼跟個城裏來的土包子似的，這些都是規矩啊，你一新來的，加上又是外鎮的，在咱們這無依無靠的，不給點錢咋能讓你安生呢。”

我還嘴硬呢，說咋不能安生啊，老子不偷不搶的，也不惹事，就是過來老老實實的學習念書的，礙着他們了？

周平嘆了口氣，說那黃毛就是吳塘村人，地頭蛇你惹不起啊，別的不說，就你每半個月放學回去的時候，校門口那條柏油馬路，不打人家村上過嗎，到時候人家給你使點小花招啥的，就夠你受的了！

聽到這，我又問周平他們以前來的時候，也被要過錢嗎，周平說他們就是本鎮，雖然不是本村的，但離得也不算遠，本鎮的他們基本都不會惹，但大家也挺自覺的，每個禮拜幾個人湊湊錢，買包紅塔山叫個哥啥的，基本就不會找他們麻煩。

我聽完氣得要死啊，心說好傢夥的，憑啥本鎮的就幾個人湊一包紅塔山，看我是一外鎮的，就讓我一個人掏錢買玉溪？

我扔了筷子，飯菜動了兩口就不吃了，出了食堂就氣呼呼的往班上走。

當時周平還挺好心的，一直跟在後面勸我呢，說我要是沒錢的話，就幫我借點，讓我下禮拜來的時候還他就行。

我操，這他媽說的我也太沒骨頭了吧？我踹翻了旁邊的垃圾桶，大喊說我憑啥要給他們見面禮啊，老子一禮拜才多少生活費啊，便宜了那些畜生了！

而且我還堅持說，不能開這個壞頭，給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後就沒完沒了了！

我發泄的時候正好就在廁所門口，那個踹翻的垃圾桶就滾到了一個剛撒完尿從裏面出來的偏分頭腳下。這傢伙我有點印象，就是昨天來教室找葉青，還特別囂張把我們班門給帶上的那個城裏學生。

他一腳就把垃圾桶給踢了回來，瞪着眼睛問我，“操，不長眼睛，想找死？”

從體育課開始，我一口氣憋到現在了，當時上去就想給他一拳，但全被身後的周平給拉住了，他給我拚命的使眼色，讓我別衝動。

後來才發現廁所里又相繼出來了四五個城裏的學生，頭上打着髮膠，做了髮型，一身的煙味，看來是剛抽完煙從裏面出來，嘴裏還嚼着口香糖。

我這才忍住了，知道不是他們的對手。

周平在旁邊趕緊替我道歉，抓着我胳膊帶我從旁邊迅速的繞了過去。

估計看我跟周平在一起，也把我當成鄉下人了，走的時候我還聽見後面那幫城裏的學生在罵我們是鄉巴佬，村裏的野狗，一輩子挑大糞的料之類難聽的話，還揚言以後少在他們面前晃悠，不然見一次打一次。

好嘛，現在發展成了：城裏人以為我是鄉下人，欺負我，而村裏的人人，看我是外鎮的，新來的，也欺負我，要找我收保護費，這下搞得我他媽的裡外不是人了！

兩頭都不落好，我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誰能幫我，唯一關係好的周平呢，還是在勸我，讓我把錢交了吧，見我還是不肯，他就拍拍我的肩膀走了，嘆了口氣，挺無奈的，估計也幫不上我什麼忙。

最後，我不爭氣的開始想葉青……

結果下午第一節下課的時候葉青還真就過來找我聊了，她說：“我聽說你上體育課差點跟人打起來，吃飯的時候還被人給撞翻了飯菜，到底咋回事啊，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她好心來關心我，我心裏暖暖的，但我當時年輕氣盛，挺倔的，覺得這都是男人之間的事情，讓一個女生來幫我太丟臉了，就沒好意思跟她說，隨口敷衍了幾句就打發她走了。

後來下午課上完，要去吃晚飯的時候，門口五班來了個人找我，讓我去311寢室一趟，說是他們班黃毛要找我聊聊！

我當然知道這個所謂的“聊聊”是什麼意思，咯噔一下，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

正好這時候葉青打旁邊，見外班的人找我，就也湊過來了，問那個男的怎麼回事，哪個班的，找我們班人幹啥？

那男的嚇了一跳，估計沒想到葉青會出來幫我，隨口說了句五班的，是他們班黃毛要找我，然後趕緊就走了。

葉青聽完一臉緊張的就問我，說：“小老鄉啊，你跟我說實話，到底咋了，你是不是惹了五班那個黃毛了？”

我心裏猶豫了一下，想起之前周平跟我說的，那個黃毛就是吳塘村的，是地頭蛇，指不定在寢室里聚了多少人等我呢，我有些慫了，心理防線也鬆動了，差點就把買煙的事情說出來，告訴葉青了。

但我突然發現，昨晚那個短髮學生頭的女生也站在旁邊，正盯着我看。

邊上多了個人，這下我不好意思了，就笑了笑說，“沒啥沒啥，昨天我倆特投緣，剛拜了把子，今天找我是去交流感情的。”

不知道怎麼的，當時心裏突然就一股男兒熱血沸騰起來了，我心說老子當初幫白露頂罪的時候，坐牢都不怕，這幾個小混混難不成就能嚇死我了？

而且還要靠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幫忙，這事要是給白露知道了，還不得笑話我一輩子啊！

這時候，那個短髮學生頭的女生終於開口了，說：“你不用不好意思的，我也是白兔鎮的，咱這學校白兔鎮的不多，都是老鄉啊，要不我們倆就陪你看看去吧。”

我趕緊揮手說不用，不用，真的。

接着，那個女生還準備再說些什麼，但卻被葉青給攔住了。

葉青讓她別多此一舉了，瞧瞧人家多硬氣啊，然後又揚起嘴角，幸災樂禍的看着我，笑着說：“哎，我說，你倆快點交流感情啊，我們去食堂等你的好消息啊！”

說完，拉着那短髮女生的胳膊就走了！

靠，真不管我了？

沒辦法，我只好硬着頭皮往寢室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