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澆完水、拔完草,整理一些家務后,喬母再往外一看,那個女子還沒走。
她打開家門,直接走到對方面前,「你有什麼事嗎?」
「我……我……沒有事……」喬若梅又慌張又緊張,一雙手下意識的絞着上衣,低垂着頭囁嚅說道,像做錯事的小孩。
這神情,這姿態……真像她家的二女兒!
喬母輕嘆口氣,眼裏益發懷念過往,不由得開口提道:「你這個樣子真像我的二女兒,她的年紀跟你差不多,她叫若梅。」
喬若梅腦海轉過好幾個念頭,嘴裏已經開了口,「這裏……真的是她家?我、我是她讀碩士時認識的同學……我……我姓章。」
「章小姐,你好。」
「我……我剛好來台北,就過來看看……因為我不確定住址,所以不敢冒昧打擾。」
面對着親得不能再親的母親,卻要強裝不認識,她眼裏的淚意差點就要露餡了,她低頭鞠了個躬,淚水滴落地面,迅速蒸發,她也暗暗捏了自己一把,讓痛意驅趕淚意,迅速振作起來。
「你在這裏也站得久了,要不要進來喝杯水?打從若梅不在,我一個人就很孤單。」喬母的思女情懷格外明顯。
「好,謝謝伯母。」她的嗓音不自覺的微微顫抖,為了怕被起疑,她故作迷惑的偏頭問:「若梅去哪裏了呢?」
緩緩的走進屋裏,喬母眼底傷痛,久久難以成言,「她……已經過世了。」
「對不起,我不該多問。」傷心與愧疚在喬若梅臉上交錯。
她不該問這句話來加深母親的痛苦,千錯萬錯,全是她的錯。
是她不該失去生命,才讓母親如此痛楚難當!
喬母振作起精神,卻止不住眼裏冒出的水霧,「你說你是若梅的同學,你一定知道若梅在校時的狀況吧?我好想念這個女兒,請你把你知道的關於若梅的事全部告訴我,好嗎?」
喬若梅的心底酸楚,「好。」
她覺得好抱歉,眼前明明是她媽,她卻不能夠認親。
她這副身軀,已經不是她了,而她母親早把她的屍身葬了。她母親歲數也大了,她不敢貿貿然認親,萬一嚇壞了她母親,她就罪過了。
她努力說著讀碩士時所發生的趣事,屋子裏洋溢着熱鬧的氣氛,有她的笑語如珠,偶爾也能聽到喬母的笑聲。
她的死去,帶走了她母親的笑容,她能做的,就是多給她母親一些快樂的回憶。
午餐,她留下來吃喬母的家常菜,喬母做的拿手菜都是她愛吃的,她吃得熱淚盈眶,充滿感動。
「好好吃。」喬若梅抹去眼角的淚,「對不起,我失態了。」
喬母覺得跟她一起吃飯,好像她的二女兒又回來了,非常高興。
「我做的菜都是若梅愛吃的,想不到你也愛吃,你喜歡吃就好。」
為免被懷疑哭的原因,她搪塞了章戀莓的身世為理由,「我母親早逝,所以常常羨慕同學能吃到母親的拿手菜,若梅跟我提過她母親的家常菜充滿媽媽的味道,想不到我有機會吃到,我覺得很高興。」
「我煮了很多,多吃一點,不要餓了肚子。」
喬母一臉的慈愛與關懷,儼然是對喬若梅說話的口吻。
喬若梅聽了,差點不顧一切的要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
但話到舌尖,還是吞了下去,她還是不敢說!
畢竟,「借軀還魂的重生之說」,這種玄之又玄,簡直是超級玄的事情,少之又少啊!
她擔憂認親不成,反而嚇壞了母親,那就弄巧成拙了。
用過餐,下午又待了一會兒,喬若梅才依依不捨的離開了喬家。
喬母歡迎她有空再來,也感謝她的到訪,讓家裏重新有了生氣,彷佛她的若梅又回到了家裏一樣……
媽,我就是若梅啊!
這句話,喬若梅只能深深的放在心底,面帶微笑,有禮的離開。
坐着巴士回南部的路上,喬若梅呆坐在車上,腦子裏全是過往的甜蜜回憶。
不能再愛他了……
好難,好難呵……
這份深愛,要戒,戒不掉,要割捨、借問已融入骨血般的感情要如何割捨?
戒除,是多麼痛的事啊!割捨,更是痛入骨髓,痛進靈魂深處!
可不戒除,不割捨,她怎麼還給他全新的未來?怎麼祝福他擁有全新的未來?
再也見不到他……
未來,他會遇到比她更好、更適合他的女子……
多麼痛的領悟啊!
如果一年多前,她沒有離開他,現在,她也不會陷入這樣痛徹心肺的局面了——
當一個她完全不想當的人,這個全新的身分,害她的母親認不得她,讓她的摯愛視她如蛇蠍,她覺得自己的重生充滿難言的苦楚。
他對章秘書的痛恨,是因對她的深情而生,但現在章秘書的軀殼裏住的就是她啊,好矛盾,好難解……
她一點也不想變成這樣!
但是,她已用章秘書的身體在過日子了,她知道生命很可貴,儘管她此生得不到她想要的愛情了,她也不會輕生。
她有責任活着,不再讓白髮人悲哀的送走黑髮人。
她該忘了他……忘了他……
只是,那些屬於他們的甜蜜過往,一瞬間像潮水般全部不聽使喚的湧進她的腦海里。
今是昨非,為她平添無數的凄涼苦嘆……
「爸,飯煮好了,可以吃飯了。」
喬若梅……不,她已經變成章若梅了。
她很高興章父順從她的意願,不只讓她病體康復後到台北遊歷幾天,而且還讓她改名成「若梅」,不問她原因,完完全全的信任她。
她回來高雄后,就聽從章父的意思找了會計的工作,簡單的過起朝八晚五的生活,晚餐再用她普通的廚藝煮了三菜一湯,陪同章父一起用餐。
在農田裏耕作,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章父覺得他的女兒阿莓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之後,變得更懂事、更貼心了,以前總是公事至上,就算回來,也是帶着公事回來做,關在房裏跟電腦網絡為伍,打從辭了那個工作之後,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讓他覺得女兒像是撿回來了,她重親情,也重視他。
雖然他覺得女兒有些地方怪怪的,跟她聊一些往事,她也只是靜靜的聽,沒有加入對話,儼然像個局外人,不過,她會適時給他溫柔的微笑,那笑容,甜美得就像她過世的母親,讓他也不計較了。
也許,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就是難免會有些重生后的不同感觸吧?
他現在別無所求,只要這個女兒健健康康的陪在他身邊就好了。
當然,如果她能就近擁有一門良緣,他就更開心了。
「女兒啊,爸覺得你年紀也不小了,後面那條巷子裏有人想幫你作媒,爸想問問看你願不願意。」章父坐在飯桌前,挖了一大口女兒幫他盛的飯塞進嘴裏,再配了一口菜,邊吃邊說。
喬若梅只餵了一小口飯進嘴裏,就差點被嘴裏的飯給噎住,猛咳起來,臉蛋都漲紅了。
「你是很高興還是不高興?」章父看不懂她臉上的反應是害羞還是生氣。
「我不想嫁人。」她好不容易把飯吞下去,又喝了兩口湯,才慢慢說道。
「爸也不想讓你太早嫁,但你這年紀可以先找對象,有喜歡的交往看看,一、兩年後要論及婚嫁再來談。」
「我也不想交男朋友。」她堅持的說道。
「你……你還忘不了爸爸不要你交往的那個男人嗎?」章父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眉頭緊鎖,一臉憂心,「爸是為你好,那男的怎麼看都不是真心對你好……」
什麼男的?她茫然。難道這個章戀莓之前也交過男朋友?
「女兒,那個男的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雖然他是你的初戀,你也怪爸讓你出國跟他分開,但爸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
關於章戀莓的戀愛史,她一點興趣也沒有,而她也不想在情傷的此時再談感情,她的心即使千瘡百孔,依然住着那個男人。
「爸,我們不要談這個好不好?」她沒有談情說愛的心情。
「好、好,爸也不想把你嫁出去,但爸也要替你的未來着想,總不能養你一輩子,耽誤了你的青春。」
「我能重生,就是為了好好孝順您啊……爸,我煮了很多菜,要幫我吃完喔!」她不停的夾魚夾菜給他,一下子就堆滿了飯碗。
章父也幫她夾菜,溫馨的父女情瞬間盈滿一室。
星期假日,關景濤帶着豐厚禮品登門造訪,一當他表明身分,馬上被章父給轟出門外,並且把他帶來的禮物一樣一樣的往他身上砸。
「我們章家不需要這些東西,你帶回去。」章父氣急敗壞的瞪着體格結實挺拔的關景濤,氣憤關景濤在他幫女兒電話辭職一個禮拜之後才過來。
關景濤閃得快,只被第一樣較輕的禮盒微微打到鞋面,但他何時受過這種氣?
他連地上的禮品也不想撿,想要甩頭離去。
「爸……」
喬若梅從房間裏頭走了出來,因為她聽到了關景濤的聲音,她本以為是午睡作夢的錯覺,但外頭的叫罵丟扔讓她已經午覺醒來,還是聽到他的聲音就在門外,她連忙起身梳梳頭髮走出來查探個究竟。
他來了。
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他卻親自來了!
莫名酸楚的淚如泉湧,她全身震顫,痴痴凝視着他。
關景濤看到了身穿棉質衣褲的她,她眼裏的相思情濃與淚盈於睫讓他心頭一驚,特別是她那一雙眼眸眨巴眨巴地好像會說話,教他產生了熟悉的感覺。
若梅?
不……不可能!一定是他看花了眼……
再定睛一看,她的身形、她的眉眼、她的容貌,她是章戀莓。
他可以不親自來這一趟的,但她上次找上他,卻說了些讓他困惑的話,他想深入徹查,無法不來。
他語氣悃誠的看着章父,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謙卑的表示,「章秘書一直是我事業上得力的好幫手,因最近的工作量加倍,才會拖這麼長的時間才來。」
章父因為關景濤釋出的誠意而氣消了大半,卻仍半信半疑。
「伯父,我一直想專程來章秘書的家裏拜訪,因為章秘書向公司一口氣請完今年一個多月的排休,我把她的不到班都當成是在休假,只是她的排休已經排完了,又突然接獲到不利於她身體狀況的辭職電話,所以親自來這一趟,主要我是想慎重的親自問問章秘書,想確定她是真的要辭職嗎?我的工作其實很需要仰賴章秘書的專長。」最後兩句話,他的視線一直定在章父身後。
關景濤的翩翩風度給了章父很好的第一印象。
章父轉頭看到失態的喬若梅,瞬間明白女兒的心已放在眼前出色的男子身上,不然為何她明明失憶,卻對關景濤痴迷不已?這根本就是情根深種到記憶深處去了。
「你跟公司請了長假,回來怎麼沒告訴我?」害他誤會了對方,有點尷尬。
她用袖子迅速抹去臉上的淚痕,定了定心神才回答,「爸,我……我不知道……」
「對喔,你失憶了,那你記得他是你老闆嗎?」
「我……」她是不是露餡了?她眼神慌亂。
章父也不想在這個點上追根究柢,他可以大而化之,卻也細心的注意到了,「他人品看起來不錯,女兒,你很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