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識趣的話,你就乖乖把這門生意賣了——」司馬氏管家滿意地看着她蒼白傷痛的小臉,正要趁勝追擊。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穩住心神,諷刺至極地道:「賣,怎麼不賣?可就算要賣,我也會賣給正主兒,你家嬌嬌再心急也沒用,畢竟還不是名正言順的飛夫人呢!」
「你?!好個刁婦!」司馬氏管家臉登時黑如鍋底。
「不送了!」蔡桂福二話不說關上大門,決定以後隨時準備一桶大糞,只要司馬家的人來敲門就一律「大放送」。
饒是出了一口惡氣,但蔡桂福這晚還是失眠了——
乾脆起來打小人!
「打你個小人頭!打你個小人嘴!打你個小人手!打你個小人腳!」她剪了兩個小絹人,氣勢洶洶地拿着鞋底狂抽,打到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眼眶卻漸漸泛紅……
隔日,蔡桂福整理出了一大迭「財務報表」,還提前去錢莊領了一萬兩的銀票——誰能想到憑藉著安栗事業,她在北齊也已經是一位頗為成功的女企業家了,如今窮字離她已經很遙遠,但是麻煩卻也隨之滾滾而來。
首先,和皇家拆不拆夥這件事,就讓她苦苦煩惱思索了一整個晚上,最後還是決定,自己為今之計只有兩條路走——
一是和飛大人劃分界線,公事歸公事,私下往來就免了。
二是將手頭上所有股份全賣給他和皇家,她腰纏萬貫遠離京城,找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另起爐灶。
這次司馬氏貴女雖然出的招不大不小,卻真的噁心到她了。
況且司馬氏勢力之大,連個家裏的女兒都能隨意差遣操縱官差,這事也多少給她敲了警鐘。
這北齊,還是皇權大過天,貴族滿地跑,雖然拜當朝的皇後娘娘所賜,經商不再是人們眼中的賤業,可有錢無權,人家要真的拿威權喊打喊殺來了,她還能不乖乖任搶任劫嗎?
不說古代,就是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社會,政府要課你的稅,你還能不含淚忍痛奉上?
「唉,何處是凈土啊!」她站在那兩扇古樸卻顯得威嚴的大門前,忍不住感傷地長嘆一聲。
門后正要親自打開的高大男人一怔,強忍住了嘴角一絲逸出的笑意。
……又在胡言了。
大門無聲地開了,蔡桂福嚇了一跳,抬頭望着一張居高臨下凝視着自己的肅然英挺臉龐,心重重一跳,有種似悲似喜的複雜酸澀滋味湧上心頭。
「咳。」她努力收拾心緒,垂下目光。「大人好。」
「你今日早了。」飛白眸底掠過一抹溫柔,聲音依舊低沉穩健。
她已不嘻皮笑臉了。「應該的。」
見蔡桂福一本正經嚴肅地越過他身邊,走向那處兩人慣常對坐的小亭,飛白嘴角笑紋微微一收,略微蹙起濃眉。
——不對勁。
蔡桂福「恭敬」地袖手等着他,卻不似往日大咧咧地一屁股就坐下……飛白眸底疑色更深,身形頓了頓,才徐徐率先膝坐。
「你在生氣?」他敏銳地挑眉問道。
「大人說笑了。」她一顆心沉甸甸的,只勉強牽動嘴角,恭謹地道:「大人過目,這是上個月份生意的帳本,還有這一季的分紅金,請您清點。」
他注視着她將帳簿錦帛和一迭子薄金鑄就的「銀票」放在自己面前,心下咯噔,臉色沉了沉。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強捺下充斥胸膛的悶塞氣惱,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慌亂,冷聲問。
「飛大人,」她盯着這深沉內斂陽剛神秘的男人,這些天來洶湧翻騰的怒火和被欺上頭來的羞辱忿忿感,不知怎地消散無蹤了,只剩下些悵然和淡淡的酸澀在心頭瀰漫開來,她語氣平靜地道:「其實大人您一直以來的看顧和照料,阿福都是知道的,就連我以前那樣對您沒大沒小,您也從沒當真放在心上同我惱火過。對此,我真的很感激……也很感動。」
他臉色微微變了,瘡啞地問,「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
她原先不是要說這些的,只不過竟越說越感傷,連忙眨去眼底濕熱的霧氣,一臉認真地道:「我想說的是,往後我們還是公事公辦,飛大人不用再對我特別照顧了。」
「出了什麼事?」他的眼神閃過一抹銳利。「誰對你說了什麼?還是有人找你麻煩了?」
飛白敏銳犀利得令她眼眶一紅,委屈直衝胸臆,腦子也曾閃過一瞬告狀的念頭,可是甫閃念過後,又覺得自己真他媽的沒用!
沒本事的小孬孬、裝模作樣的嬌嬌女才搞告狀這一套,她堂堂國立大學畢業的有為青年,就算要報仇要陰人,也不能用這麼弱智下流的手段。
況且……這狀一告,換來的會不會是自取其辱還不知道呢!
畢竟,人家兩個是有奸……交情的。
蔡桂福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端正姿勢,用大學時面對教授報告論文的專業誠懇態度道:「飛大人,合作生意最怕內鬨內鬥,也最怕生出私心,牽扯得不清不楚,我只是不想把事情複雜化,引來他人不必要的側目與懷疑。」
他眼神越發深沉陰鷙,強忍着郁怒,聽她繼續說下去。
「如果皇家……」她低着頭,沒有注意到他幽微如子夜的眸光。「如果皇家日後有將安栗收攏為國所有的意思,到時候我手頭上的股份當然可以全數賣出,但是在此之前,希望關於安栗的經營還是由我來作主,除卻皇上和您之外,其餘‘不相干’的人都不得插手介入,也希望……安栗事業能不受外力打擾。」
皇家和飛大人固然做了大靠山,也給予她很多方便,但安栗事業也是她和老大夫他們一磚一瓦打拚出來的,大家那麼辛苦那麼努力,又怎麼能淪為貴族名門世家眼中待宰的肥美羔羊?
雖然那個司馬家貴女腦子不大清楚,但是她也不敢再小看其身後龐大的司馬氏一族。
不管飛大人跟那個司馬氏貴女之間……是不是已經濃情密意到可以互聊心事交換秘密,甚至他是不是哪天就要為博美人歡心,把安栗拱手送上,但是只要她在安栗一天,就不允許任何「外戚」對她指手畫腳。
蔡桂福不斷提醒自己,她不爽的是司馬氏貴女頂着高傲的姿態上門來示威挑釁警告,而不是……司馬氏貴女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不難過,我只是火大……我一點都不難過,我只是……
她嘴唇有些顫抖,隨即一凜,死死地壓抑克制了下來,抬頭對他露出專業禮貌的笑容。「對了,大人,您之前送來的人手都好生能幹,尤其當中那位蘇姑姑,如今總店都由她全權打理,我想往後這些帳目和分紅也都由她送過來和您會報,我就能分出精力南下繼續去拓點——」
「蔡桂福!」
她心一驚跳,登時住口了,怔怔地望着眼神冰冷、神情莫測的他。
飛白一雙鷹眸緊迫盯人。「你這是想和我劃清界線嗎?」
她想點頭,卻被他無形而巨大的氣勢威壓得有點不敢喘氣,本來想點的頭也僵硬不敢動。
蔡桂福這才知道,他身上那股足可碾碎一切的可怕煞氣平時對着她時只是收斂起來,可稍稍溢出一二就夠令她膽顫欲裂了。
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咬牙挺住了,怎麼都沒有退縮的意思。
「我只想公私分明。」她低聲道。
飛白見狀,心不禁一軟,周身凜冽氣息一斂,幽深眸光低垂,在久久教人屏息的沉默后,深沉開口。
「我不逼你。」
她楞住了,心頭竟說不出是釋然是酸甜還是失落。
他這是……答應了吧?
蔡桂福抬頭對他笑了笑,全然不知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悵然,還自以為語氣輕快地道:「那就多謝飛大人成全了。我、我得去作坊看看,我先走了。」
他高大的身形動也不動,默默目送嬌小瘦削的小女人步履沉重地離去。
飛白多年精於潛伏、狙殺、逼供,又如何看不出她那不甚細微的身體語言?
——她明明也是捨不得的。
那麼,究竟是誰讓他的狐狸精生了同他劃清界線、一意疏遠的心思?
飛白眸底冰冷殺氣一閃而逝。
主掌北齊神秘龐大的暗影組織,又是皇帝身邊第一心腹,這天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而從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短短半日,他的案頭就收到了心驚肉跳的屬下們急忙忙呈上調查的結果。
司馬氏。
他面無表情,修長指尖在雪帛的墨字上輕輕點了點。「河內司馬氏既出了不肖子孫,也是該好好清理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