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大結局
拆完窗,宋昌願就探出頭往外看了看,然後很淡定地把窗子裝了回去。一回頭撞見墨殊驚悚地看怪物一般的眼神,嘴角抽了抽,裝作沒看到。
坐回椅子去,然後靜靜等。等夜深下去,等人睡下來。
子時初,宋昌願踩在凳子上,往鏤空花窗外面望。遠處有人看守,她卻不太擔心。
在衣櫥里翻出件不太顯眼的暗色衣服套上,撕下一塊布把銀髮包起來,她對墨殊說了一句“乖乖等着”就拆開窗翻出去,然後在外頭把窗戶再裝回去。
墨殊:……他看起來就這麼不中用嗎?
外頭,宋昌願貼着牆角悄無聲息地走出去,一邊走一邊想,希望墨殊能好好獃在房裏,不然就他那個路痴,走出去估計就回不來了。
四周寂寂無聲,偶爾能聽到一隊巡邏的在走動的聲音,宋昌願眼神一閃,翻身跳上了屋頂。
三進的院子,他們這兒是第二進,前有狼後有虎的,要出去確實不容易。
她左右望了望,按照晉國的習慣,第一進是下人門房,第三進是內宅。重要的東西應該都會放在內宅里,那麼……
宋昌願瞟過去,轉身去了第三進。
她一走,屋裏被囑咐要“乖乖等着”的墨殊就從衣櫥里挑了身看起來偏中性的深色胡服換上,然後來到鏤花窗下,學着她的樣子拆下窗,也翻身跳了出去。
跟宋昌願不一樣的是,墨殊去了第一進。第一進里住的是負責運送的車夫和守衛。
他一閃身跳進一間房間,見室內燈火已熄,床上的人睡得熟,眼神一閃,手伸向了桌上放着的水果刀。
與此同時,宋昌願也潛進了一個房間裏,見到熟睡中的人,居然也做了和墨殊一樣的決定。
本來么,她心裏的想法是自己先出去查探一圈。然後再回來與墨殊商量該如何行動,只是見到這番情景,什麼計劃都拋腦後去了,一切……等殺了再說!
許是旅途乏累,又大賺了一筆,那些人都睡得極沉,有些身上還帶着濃重的酒氣。宋昌願猜他們應該是舉辦過慶功宴,不然不會這樣。
於是在一群守衛巡邏的腳步聲中,前院后宅血光衝天,那些人販子都死在了睡夢中。所有的意外都被扼殺在兩人的手中刀上。
兩刻鐘后,宋昌願搞定了第三進里的所有人。回到他們的房間,卻沒見到人,她也不意外,墨殊要是真能坐得住才叫她意外呢。
轉身出了房間,宋昌願的視線就放到了那一群守衛身上,猜到了墨殊會去做什麼之後她就不着急了,那些人販是有兩下子,可真要單打獨鬥起來,在場沒人能打過他們兩個。墨殊也不會蠢到去以一對多。
無聲無息地跟在那一隊人身後,宋昌願伸出手,迅速擰斷了前面那人的脖子。那人立即倒下,她伸手一扶,輕輕將屍體放倒在地。
接着再如法炮製,繼續對前面的人出手。
雪夜下,一道黑影如幽靈般跟在眾人身後,每向前一步就有一個人倒下,前頭的人卻毫無察覺,讓人看了冷不禁後背一涼,打個寒顫。
當一隊人死到只剩領頭的一個時,他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猛一回頭,一隻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只聽“咯”的一聲骨頭脆響,領頭的也倒在了地上。
宋昌願收回手,湛藍的眼睛明亮而銳利,她低低道,“說了不會讓你們出聲就不會讓你們發出任何聲響。”
若不是怕他們的聲音驚擾到其他人,她才不會這麼麻煩地用手,直接一招橫掃千軍過去,她也不用這麼費力。
院子裏更加安靜了,宋昌願剛準備去第一進看看,就見到墨殊出現在屋頂,一臉茫然地望着第二進一排的房間。
宋昌願:……這麼小的地方也能迷路。
墨殊見到宋昌願眼睛就是一亮,飛快地飛到她面前站定,敏銳地聞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你受傷了?”隨即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一群人,又掃了眼乾乾淨淨的地面。
宋昌願一怔,而後反應過來,“別人的。”那個刀疤女身手不錯,警覺性也高,所以就費了些事。
墨殊就放下心來,目光轉向第二進的一排房間,“不知是否還有守衛住在這裏,我們先查探查探吧!”
宋昌願點頭。
兩人分開行動,小心翼翼地接近各個房間,還真發現有守衛在,三兩下解決掉,打開下一個房門時,見到的就都是些少女和幼童了。
近百的少女和幼童,分開關在兩個房間裏,見到他們時面上都是一驚。只是能保持這樣警覺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還是昏昏欲睡的模樣。
這樣的情景還是很有衝擊力的,見到那些如受傷小獸警惕的神情,宋昌願心一軟,就淡淡地說了句,“你們自由了。”
說完也不管其他人的神情,逕自走開了。
其餘的房間都是與墨殊同一輛馬車的人的,宋昌願打開門,看到那些神情疲憊無力走動的女子,心中一嘆,果然如墨殊所料,下了葯的飯菜基本上都被吃了。
墨殊那頭遇到的則是孫掌柜他們,聽到那個帶他們離開的消息,一番人一臉感激,就差跪下了。
孫掌柜更是拉着無力的孫娘子,要給宋昌願和墨殊磕頭,嚇得兩人連連後退。
孫娘子就虛弱地道,“兩位原本大可不必管我們,只管自己離開便是,可是二位卻並未一走了之,足見二位是大仁大義之人,這是我們夫妻的感謝,二位一定得領受了。”說完就跪下連磕了一個頭。
孫掌柜又道,“二位恩人日後如有難事,老孫定竭盡全力幫忙。”
這時也有不少人走出來了,不管能不能動,見狀都齊齊跪下。宋昌願眼波一晃,心底忽然有些發燙,說不清道不明,是夜空璀璨流星,一閃即逝,卻光華永存。
墨殊就高聲喊道,“各位都起來吧,時間不多,能走的都盡量幫一把身邊走不動的,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說著帶着孫掌柜以及幾個還能走的男人從前頭院子裏牽來馬車,又去廚房找來吃食和水,然後他還驚奇地發現了一堆裝水用的竹筒。
也不管幹不幹凈了,他一人一個地分下去,分完居然還有剩餘。分完食物和水,又從一堆病弱者里挑出一些拔尖的當車夫,也不管他們會不會墨殊表現得極坦然。
他道,“將你們救出來是我的一個情分,並不是我的本分,而救出來之後。能給的我都已經給你們了,剩下的就是你們的事了。”
說完他就牽了一匹馬給宋昌願,而後翻身上馬,望了眼呆住的眾人,“都愣着作甚?不想走了是嗎?”
身旁的宋昌願忽然冷冷地說了句,“一炷香。”
一炷香時間過後,不管他們怎麼樣,她是不會再管的。奇異的是眾人居然都聽懂了這句話潛藏的意思,急忙衝上馬車。一炷香時間不到,他們就可以啟程了。
除了孫掌柜和兩個男子,駕車的都是新手,走得也不快,墨殊和宋昌願不急,那些人卻焦急得很,熟練了駕車之後都把鞭子甩得霍霍生風,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馬兒也都是老馬,路走熟了,也不用人指引,自顧自地就朝着下山的方向去了。
墨殊和宋昌願走在一群人後面斷後。
他們走後沒多久,有人提着燈籠走到那院子,見大門敞開,便推門進去,誰知見到一地猩紅,血腥味兒強烈到快令人窒息。
那人嚇得臉都白了,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怕得直往後退,直到絆到門檻,猛地一撞,這才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出了門。
……
身後馬蹄聲獵獵,宋昌願猛地回過頭,就看到一群人騎着馬殺氣騰騰奔來。
來者不善!
她突然再轉回去,望着墨殊,“你帶她們走。”
“不行!”
大敵將至,宋昌願懶得與他辯駁,手一動,一根簪子自袖子滑至手中,對準馬屁股,手起簪落,馬兒一驚,嘶鳴一聲,沖了出去。
黑暗中墨殊豁然回頭,眼裏亮晶晶的不知是什麼東西,如晨霧中荷葉上氤氳的露珠,晶瑩透亮。
心底忽然一顫,她面上卻是不顯,只是道,“帶她們下山。”
然後轉身,獨自一人,迎上了那群人。
吁吁聲中馬兒嘶鳴着停下,一群男人望着攔在路中央的人,面色不善。
有風吹過,夜色里一縷銀髮泄出,如雪般耀眼。
一人面色不善地罵道,“老太婆!識相點就趕緊滾開!別擋了爺們的大事。”
“就是!趕緊回家哄你孫子睡覺吧!”
一群人說著就鬨笑起來,笑聲中那人卻還是安靜地坐在馬上,一動不動,沒有絲毫生氣。
一股驚人的殺氣忽然暗暗生起,隨風撲到他們面上,一群人雞皮疙瘩直冒,後背冷汗嗖嗖。
再看那比夜色更暗的身影,就如修羅般可怖,所立之處曼殊沙華叢生,帶着繁盛到極處的荒涼死寂,出來向他們索命。眾人忽然就心生怯意,一時間無人再敢說話。
倒是主事的有幾分膽識,望着前頭馬車越走越遠,陡然醒悟,便沉着臉道,“敢問閣下何人?”
宋昌願抬起眼,“你們為何追過來?”整個宅子裏的人都死光了,怎會出現漏網之魚,難道是墨殊下手不利索?
有人立即嚷道,“嘿,你們殺了咱們的兄弟,劫走了咱們的貨物,還不許咱替兄弟們報仇雪恨?”
一聽到“貨物”這個詞宋昌願就猜到了,估計也是一伙人販子。至於“兄弟”一說,她才不信這幫傷天害理之人能有什麼兄弟情義,報仇雪恨是假,見財起意才是真吧。
約莫是見“自家兄弟”死了,想趁機將那些“貨物”奪過去。
知道不是自己這邊出的茬子宋昌願就放心了,手中刀光一閃。縱身掠去。
鮮血如碎珠散落,性命如煙霧散去,不復存在。馬蹄聲、喊殺聲與金鐵聲響徹空谷,夜,還很長。
墨殊聽着頭頂上的爭鬥,心中一陣煩躁,望了眼柔柔弱弱慌手慌腳趕車的車夫們,心中煩躁更甚,怒道,“都給老子跑快點!還想不想活命了?”
話落騷亂更大,馬蹄亂揚,差點將車上的人給甩下去。
墨殊冷眼看着,也不上前幫忙,神情冷酷。
亂了一陣后,有孫掌柜幾個在前頭大聲指點,車夫們都穩了下來,馬車快而穩地向下山的路行去。
墨殊再回過頭去時,打鬥聲都已經聽不見了。樹木都在飛快地往後退,抬眼望去只能見到在黑暗中發白的積雪。
他恨恨地咬着牙,早知老妖婆會這麼做,他當初就不喝下那些下了葯的酒了。知道了什麼會讓她恢復年輕又怎樣?命都沒了還要年輕作甚?
冷哼一聲轉過頭。他的目光放在前面的車隊上,心道,將他們送到山下就不管了!
這一頭,混戰半夜,地上的血匯聚成一條河流,濃郁而粘稠地緩緩向低處流去,血河彎彎曲曲,與地上白雪相映,更顯得紅的刺眼,白的刺目。
戰場上唯一一個站着的人就只有銀髮飄揚的宋昌願,她低着頭,輕輕喘氣,身上的衣服都已濕透,血液順着她的手流向雪亮的刀,紅珠彎彎繞繞,最後還是匯聚到刀尖,滴答,滴答。
天際有一線金光破曉,那一點光慢慢擴大,驅逐了整片天空的黑暗,最後乍然明亮。
宋昌願歇了一會兒。吹了聲口哨,遠處那匹陪了她一夜的馬兒就飛奔過來。宋昌願爬上馬背就起不來了,湛藍的雙眼很是疲憊,她伸手拍了拍馬肚子,低聲道,“走吧!”
馬兒就緩步走了起來。
一天半以後,墨殊將人送到山腳下,辭別了眾人就掉頭走回山上。
又一天後,一匹馬兒背上背着一隻貓,慢悠悠地走下山來。
沒人驅使它,它就慢悠悠地走着,腳步不急不緩,按着以前一直走着的路,向晉國都城曲沃走去。
晃晃悠悠走了六七天,它來到一個郡縣,然後被一個年輕人攔住了去路。
之前也有人攔過它的路,只不過不是被它撂前腿踢走了,就是被背上的貓撓跑了。
這回它也準備抬抬前腿來着,只是那年輕人看了看馬背上的貓,驚疑地喚道,“昌願?”
宋昌願耳朵動了動。然後抬起頭,睜開藍色的眼。
姬思正?
聽聲音像是,她本來只打算理會他一聲就算了的,豈料這會兒一睜眼,媽呀,這、這、這……是姬思正?
兩頰的嬰兒肥已經瘦沒了,臉上凹陷下兩塊,一雙眼睛因為瘦而顯得更大,配上他空空蕩蕩的衣服,看着活像一副披着人皮安上眼珠子的骨架。
少年,怎麼才幾個月不見,你就混得這麼慘?
姬思正看到她也大吃一驚,“你、你怎麼傷得這麼重?殊殿下呢?”
身上的毛一簇簇打成團,深褐色的血跡發乾,臉上、四肢上都有刀痕,上頭是凝固的干血,而最讓人發怵的卻是背上那道深深的、長長的、一直劃到尾巴的傷。
幾乎划透了整個背部,宛若裂開的山谷,中間血跡乾涸,卻看一眼就覺得痛。
他顫抖着手,想碰又不敢去碰。她身上傷痕纍纍,簡直無處可下手,就怕碰到了某些沒痊癒的傷。
最後還是他牽着馬兒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叫來大夫才將她抱下來。
用酒小心地擦洗,上藥,然後纏成一隻木乃伊。宋昌願趴在一個小型的被窩裏,舒服地嘆氣。總算有人給她上藥了,要是等墨殊那坑貨過來,她早就見佛祖去了。
那些少女和幼童應該已經安頓好了,也不枉她受這麼重的傷,想了想,好像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於是眼睛一閉,睡覺。
拉普山,被遺忘的某人正走到山腳下,也是眼神疲憊。他等不到人,便着急地回去找,結果在半途中迷路了。好在這匹老馬認識,硬是被它走回了原路。
只是這麼一耽擱,回到那處戰場的時候已經一天了,狼群正圍繞在那裏,低頭吃着屍體。地上的血都已半干,場面看着忒嚇人。
他嚇了一大跳,而後想起宋昌願的能耐,堅定地掉頭往回走,老妖婆肯定是下山了,只是他沒碰見。
狼群都吃飽了,這會兒對他也沒興趣,抬頭懶洋洋地掃了一眼,就繼續吃自己的食物去了。
臨近山腳的時候,墨殊在地上看見一套衣服,一看樣式就知道是老妖婆穿過的。
他撿起來,目光落到衣服背後那道從肩膀劃到腰部的口子,神情一沉,黑着臉下了山。
……
宋昌願急着變回人形,這兩天都在運轉着三千弱水決中睡着度過,有元力修復,傷勢便好得極快,連大夫看了都嘖嘖稱奇,直道這貓天賦異稟。
這天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了姬思正與一人交談的聲音。
“殿下,那老賊狡猾得很,屬下無能,派人守了這麼多天,只割傷了他一條手臂。”
“有成果總比沒有的好,”姬思正聲音冰冷,竟全然褪去了舊日的稚氣,變得成熟而陌生起來,“讓人小心點,刺殺不是一日就能成的。”
“是。”
“大年三十那日,我們晉國大敗的原因可有查到?”
那下屬急忙說道起來,“將士練兵憊懶是其一,朝廷未撥糧款是其二,屬下去查時發現,將士們吃的米竟然都是陳年發霉的。而……”他猶豫了一陣,道,“兵器碎爛是最重要的原因。”
“兵器碎爛?我們的兵器不是用上好的青銅澆鑄的么?怎麼會碎爛了?”
下屬就低聲道,“有人以次充好。”
一陣寂靜。
宋昌願聽八卦聽得興起,睡意也全消了,乾脆一咕嚕翻起身,聚精會神地聽起來。
好半晌門外才傳來姬思正冰冷的聲音,“可查出是誰做的?”
“三公與朝中幾位重臣都有參與,其中卻是趙家參與最多。”
姬思正冷冷一笑,“呵,趙合那老賊果然早有反心!”良久后他道,“兩日後是趙玉子的生辰並封太子大禮,趙合一定會出現,讓人去江湖招些高手,務要將那老賊擊殺!”
宋昌願就思忖道,姬思正要殺趙合?
她低頭瞟了眼自己的傷,然後甩甩手踢踢腳,嗯,好像好了大半,要刺殺個人好像也不難,那……
要不要幫幫他?
宋昌願不是古道熱腸瞎好心的人,她只是不喜歡欠人人情。
正想着,姬思正走進來,見到她眼睛一亮,笑道,“你醒了?”
看着那個熟悉的乾淨的笑容,宋昌願心中一嘆,算了,幫他一把吧!反正也不是什麼難事。
……
墨殊不認路,也是任由馬兒自己走。馬兒順着走慣的路走,比宋昌願慢一天到了郡縣。
在路上瞥到姬思正一閃而過的身影,墨殊一喜,急忙上前去問,“正公子,可有見到我家昌願?”
姬思正也很是詫異,“你們走散了啊!昌願昨天剛走。”
“那她身上的傷勢可嚴重?”
“大夫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問完傷勢問胖瘦,然後問飲食,噼里啪啦問了一堆之後,墨殊才道,“那你可知她去哪兒了?”
姬思正就搖搖頭,“這個我也不清楚,早上我正忙着,聽到下人稟告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墨殊聞言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強打起精神,朝姬思正躬身行了一禮,“多謝殿下救命之恩,殊來日再報。”說完急匆匆走了。
留下姬思正一頭霧水,“救命之恩?是說昌願的嗎?”
墨殊一邊走一邊皺眉思索,老妖婆沒有朋友,想來是無處可去。照理她應該會尋一處地方等他才對,怎麼會走了?難道她有要事?
就在他思考的這陣子,馬兒熟絡地走到一戶院子後門,門半掩着,馬兒拿頭碰了碰,碰開了門,然後走進去。
這約莫是那些人販用來接頭或休息專用的院落,裏頭有下人在伺候。墨殊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些下人已經站在一起,抬起頭疑惑地看着這個生面孔。
墨殊:……
狼狽地解釋了一番才從裏面解脫出來,墨殊一個頭兩個大,逃也似的離開此地,跑去了曲沃。
人販子對晉國似乎很是熟悉,走的都是些偏僻的近路,路程被大大縮短,不過兩日就到了曲沃。
曲沃也有一處接頭的院子,只不過這回沒有下人來質問他了。墨殊掃了一眼堆在馬廄的屍體,以及整個院子裏唯一的活物馬,冷笑一聲就在院子裏住下來。
這種行事作風,除了宋昌願就沒誰了。
他倒要看看那個老妖婆受了傷還能跑哪兒蹦躂去。
此刻墨殊嘴裏那個受了傷的老妖婆就在晉國王宮或者說是趙國王宮,曲沃被分給趙合后。這一片以北數千里都叫趙國。
殺人不過頭點地。
琉璃燈盞光彩斑斕迷離,眾人推杯換盞,甩袖的舞姬腰肢柔軟迷人眼,彈琴的歌姬歌喉婉轉動人心,就在眾人都眼花繚亂的時候,一支箭矢直射趙合心臟。
剎那間世界好像定格了一般,侍衛從遠處往前撲,就近的大臣向前涌,可無人能及那一支箭矢的速度。
千鈞一髮之下,趙合往旁邊一扭,箭矢直中肩膀。隨即寒光一亮,銀髮如刀似雪,在眾人眼前一晃而過。
少頃,血光四濺。
“啊”
“抓刺客!”
忽略掉宋昌願自己那一身傷的話,結果還算不錯。趙合死在了一支箭矢以及宋昌願的一刀下。
那一支箭矢約莫是姬思正的人下的手,不過,都與她無關了。
夜色很暗,宋昌願披着一身血色回到院子,剛一開門就覺得有些不對,還未退出,黑暗裏火光一閃。照亮了一隻骨節修長且白皙的手。
那隻手拈着火摺子點亮油燈,墨殊的臉在燈下隨之一亮,他坐在石凳上,左手靠着石桌,目光陰沉。看了她許久之後,他陰森森的聲音響起,“你可真是能耐!”
聲音里壓抑着怒氣,卻反而比爆發出來更讓人懼怕,宋昌願突地就冷汗涔涔,忍不住抬手想要防禦。
這一抬手一滴血就滴落下來,墨殊臉色更黑,“你受傷了?”
“只是傷了手臂……”而已……
見到墨殊陰沉沉的目光,她很識相地把後面兩個字咽回肚子。
“過來。”
沉靜坦然地走過去。
墨殊看到她的神情就更加來氣,卻什麼話也沒說,重重擼起她的袖子,將早就準備好的傷葯一點一點倒在傷口上,拿出乾淨的紗布包紮。
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宋昌願心頭突突地跳,驀地就感到一陣心虛,壓下那種不安,她心道。她又不欠他,有什麼好心虛的?
昏黃的燈光下,墨殊垂着眸,長長的睫羽似蝴蝶般欲振翅而飛,象牙白的臉在燈下瑩瑩生光,清冷而英氣。
一隻手重重疊疊包紮完,像一隻巨大的白蘿蔔,抬下手都嫌重,宋昌願其實很想吐槽,可是抬眼瞧了下墨殊難看的臉色,只好老老實實地不說話了。
她不說話墨殊卻開口了,他冷冷地睨她一眼,“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
沒有沒有,宋昌願毫不猶豫地搖頭,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墨殊立時冷笑,道,“很好,既然如此,那等下就我問你答,給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宋昌願心一顫,秋後算賬?
墨殊下一刻就問。“當初在山上,你為什麼要讓我先走?”
“任務成果最重要,不能……”宋昌願想也不想就答道,然後在看到那雙淺灰色眼睛裏翻騰的雲霧后啞了聲。
墨殊繼續問,“你為什麼要刺殺趙合?”
“不想欠姬思正人情。”
然後是一片讓人心裏發毛的死寂。
心中忽然忐忑陡生,如細細的溪水在時間的流逝中匯聚,越聚越多,越聚越大,直到匯聚成一片黑沉沉的汪洋,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在宋昌願面色如常心裏卻戰戰兢兢的忐忑中,墨殊終於開口。卻並不是她想像中疾風暴雨,反而雲淡風輕,似雨後雲遮霧罩的深山,撲面而來一種清冷。
墨殊道,“你獨自面對一眾兇徒,因為任務成果最重要,你獨自面對深宮陷阱,因為安全沒有人情重要。你不在意你的青春,不在意你逝去的時間。甚至不在意你的生命。”
他頓了頓,平靜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自然了,你對什麼東西都不在意,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所以也就不會去在意別人,不會去在意別人是否會擔心,是否會害怕,是否會在意着你,包括……我。”
一滴晶瑩的星子遺落,墨殊轉過臉,起身就走。他的身影一閃即逝,如霧飄走。很快的,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他走得快,也就沒看到,宋昌願失神地望着桌上的那滴水,良久閉了閉眼。
風中吹來喃喃的低語,“我也擔心你……怕你出事才自己孤身上去的……”
輕輕的,彷彿花開的聲音,無人捕捉到。
墨殊也沒看到,在那句話之後。如雪的銀絲在春風的溫暖下,漸漸消融,驅逐了一冬的暮氣,樹木抽出新綠,嫣紅的花骨朵顫顫,櫻花緩緩盛開。
那個烏髮藍瞳的少女,抱着自己,黯然神傷。
……
秦國。
秦國不近海,也不近水,四處都是巍巍的高山,空氣乾燥得很。便是在溫和的春日,天空也不見怎麼下雨。
最近新開了家茶館,據說掌柜的還是個藍眼睛的姑娘,眾人都好奇得很。可惜,還沒進去嘗嘗鮮,公子皙平的御龍衛就擋在了茶館門前,一個個都穿着黑色斗篷,連臉都見不着,瞧着無端的陰詭,於是百姓們一鬨而散。
茶館門口,一個淡dash;他和先前那位夫人生下的一個女兒。
大臣們深覺王室人丁稀薄,都稱純慧王后是妒婦,殺了那麼多孩子。可是墨殊卻覺得,如果沒有他那位父王默許,母后怎麼敢動手或者說那就是他父王下的手。
墨殊想着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也就沒瞧見,他敬愛的母后眸子一彎,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然後他的母后就道,“小殊回來是想為那個女子做什麼?”
“讓自己強大到沒人敢讓她做危險的事。”
“哦”王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然後道,“可是,如果你不讓她知道你在意她心悅她想要與她共度一生的話。你怎麼能保證等日後你權勢大了她還願意跟着你呢?”
彷彿晴天霹靂,炸得墨殊頓時就慌了手腳,然後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跑出去很遠都還能聽到王后孩子般的大笑聲。
墨殊當時沒想明白,等他坐上去往秦國的馬兒之後才醒悟過來,娘的!被套話了!姜果然是老的辣。
……
秦國那家藍眼睛姑娘開的叫做“茶”的茶館如今是天下皆知,每日都有人慕名而來只為喝一杯三清茶。
這日,宋昌願打烊許久,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去休息的時候,有人敲了敲門。
宋昌願頭也不回,“打烊了!”
門外就噗嗤一聲低笑,“果然是你。”
那個聲音清朗低沉,很是熟悉,宋昌願一驚,頓住了腳步。
外面的人就繼續清朗而溫柔的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要從晉國離開的那個晚上,你用滿屋子的琉璃燈盞拼出來的那幾行字?”
屋裏沉默無聲,屋外的人就笑了笑,目光溫柔,熠熠生輝。
“長夜再暗,有我在你身畔;孤夜再寒,總有人將你溫暖。好夢,夜安。”
“昌願,你可願日後每個長夜都有人相伴,好夢前共說夜安?”
房裏寂靜無聲,半晌,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