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公子殊
氣氛忽然就涼下來了。
那雙淺灰色的眸子裏雨霧氤氳,水汽瀰漫,似空曠深山裏被秋風吹來的雨,落着落着便漫起了霧,朦朧里涼了天地。
還不待宋昌願反應過來,雨霧忽地愈加瀰漫,他的眸子一彎,笑容乾淨溫暖,彷彿雨破雲開,迷霧蒸騰的空山裡照下了清涼的日光。
他認真地看着她,目光專註得似要將她刻進心裏,他微笑道,“昌願是嗎?我是墨殊。”說著又是一笑,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下墨殊二字。
墨殊?宋昌願的尾巴無意識地打了個捲兒,為什麼不是宋昌殊?
他卻好似看懂了她的心思,只是笑,“不是宋昌殊。”他的聲音稍稍有些低沉,卻清朗悅耳,彷彿竹林里的雨聲,清越入耳。
望着一臉懵懂的小花貓,墨殊笑得更歡了,眼睛都彎成月牙,嘴角卻壞壞地一勾,頓時邪氣四溢。
辦事回來的路虎一掀車簾,正好看到這個笑容,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把要說的話都給忘了。
他家主子一般露出這種笑容的時候,就是要整人的時候了,之前被整的一直都是他,現在……
他小心而迅速地瞥了眼一旁的小奶貓,心肝兒都在顫抖,主子不會想整那隻貓吧?
墨殊似乎心情很好,臉上的笑容並未收斂,他望着路虎,笑容更加真實了些,溫和地問道,“東西都備齊了?”
路虎心跳幾乎停頓,一臉緊張,到底是整那隻貓還是他啊?心底百般心思盤旋,面上他卻神色一收,恭謹地回道,“是,屬下又備了四床被褥和六套冬衣,加上之前的那幾套,想來是足夠應付晉國的嚴寒了。”
“嗯。”墨殊懶洋洋地應了聲,手上把玩着一個瓷杯,他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在暗青的瓷杯映襯下,更是如象牙般潔白。
路虎卻是一愣,看了眼他家主子的神情,腦中想起外面增加的車隊,“難道……”
墨殊眸子彎彎,笑容乾淨純粹,似乎很是歡喜,“昌詠又送了我一車。”
路虎:……
整個車隊也就十輛板車,每輛板車上綁着約莫七八個箱子,其中三輛是呈給晉國的貢品,三輛裝滿了墨殊的書簡,還剩四輛……
全是墨殊的被褥與冬衣!
整整三十多床被褥……路虎一臉頭痛,這要是讓人知道了,只怕他家主子會立刻淪為全天下的笑柄。
路虎戰戰兢兢地坐在車轅上,想起墨殊最後那個乾淨的笑容,他覺得他家主子的心情應該是很好的,主子心情好的話應該不會整人啊?只是最先那個邪氣的笑卻一直在腦海閃現,閃得他心神俱疲。
主子到底是想整他還是整那隻貓啊?
馬車裏,宋昌願蹲在最邊上,遠遠地望着低頭沉思的男子,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今日穿得很好看。玄色的廣袖深衣,領邊袖口皆用銀色的絲線纏繞出繁複花紋,腰束銀帶,一頭烏髮也全部用銀冠束起,直直地傾瀉在臉側,更顯得他氣質清冷。
再細看他的面容,他容貌昳麗,膚色比常人更顯白皙,眼窩深陷,鼻樑高挺,許是有着異域血統的關係,他的輪廓也更為深邃,極精緻極英氣的一張臉。
宛若氣韻清冷的深山,被雨霧迷離了輪廓,偶爾雨開霧散,便現出冷峭孤傲遺世獨立的一角,驚艷了人眼,迷惑了人心。
宋昌願看得怔怔然,獃獃地想,他不笑的時候可比笑之時有威嚴多了。墨殊不笑的時候,氣質便清冷疏離,彷彿有一團霧在身周縈繞,讓人無法靠近。可一笑起來……
馬車驀地向前一晃,晃得車裏一人一貓都跟着晃了下,墨殊抬手一扶,袖子啪地打在桌上,隔着布都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兩旁金鐵聲鏗鏘,腳步聲整齊,隱約地還能聽見車輪轆轆,宋昌願抬眼往外瞧,這是啟程了?
她回頭看了眼墨殊,墨殊頭也沒抬,正從袖中拿出兩個木盒子放到桌上。
桌上已經放了兩個,宋昌願伸長脖子一瞄,桌上的兩個是黑色的,上面還刻有圖案,可惜隔得太遠,她沒看清刻了什麼。
墨殊則看着桌上或長或方四個木盒,目光複雜,兩個是黑檀木製的,上面刻着振翅欲飛的鳳凰。還有兩個是綠檀木的,上面卻什麼都沒有,樸實得很。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眼神悠遠,良久才拿起一個綠檀木的盒子,拉開一看。
宋昌願踮着腳伸長脖子往上瞧,脖子都拉酸了,連影都沒見着,她倒是想奔上前仔細地看一看王后與宋昌皓都送了些什麼,可惜……
某個潔癖發作的人從頭到尾都拿帕子隔着手,看完之後還拿帕子仔仔細細地擦了擦手。
宋昌願看了眼他清冷疏離的側臉,突然覺得,為了自己的貓身安全,還是不要靠他太近的好。
她的目光太過明顯,墨殊想不察覺都難,抬起頭,往下望了望那雙暮氣沉沉的藍眸,嘴角斜斜一勾,墨殊笑得溫暖乾淨,聲音更是清朗悅耳,慵懶低沉,縈繞着一種說不清的誘惑。
“想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