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奔向美好明天

第十四章 奔向美好明天

莫向晚在第二天草擬好辭呈,她先同鄒楠講了。鄒楠問道:“老大,你跟着於總快十年了,真的不想再在這裏幹了嗎?”

莫向晚緩緩將一杯咖啡喝完,笑着說:“大概真是因為時間長了,才會更加疲憊,我出去轉轉,說不定別有收穫。”

講完以後,莫向晚心頭還是空落落的。今日起至之後不可預期的一段時間,她的生活就要轉在管好莫非、發求職信、面試等等功夫上,一下閑置下來,她等閑是習慣不了的。

早晨她告訴莫北今天會交辭職信。莫非在旁邊問:“媽媽,你是不是要炒你們老闆魷魚啦?”

她親親兒子,說:“媽媽要換一份工作。”

沒想到兒子鼓掌歡悅:“媽媽,我希望你做一個五點半就下班的工作,這樣天天晚上都可以讓你給我檢查作業了。”

莫北對她說:“非非其實一直戀母,你工作忙,他從東家流竄到西家,純屬情非得已。”

莫向晚聽得內疚不已。

莫北又說:“以後可以交給他爺爺奶奶帶帶,你要找一份忙碌工作,也是可以的。”

這是莫向晚心頭另一宗心事,她不言不語,只在心內暗暗打算和琢磨。莫北看出來了,拍拍她的手:“別擔心,我爸媽不是黑風怪。”

莫向晚“撲哧”笑出來。可是她還有另一層擔憂,她說:“我該怎麼向非非解釋,你是他的親爸爸?”

說得莫北也發愁了,他這個現成爸爸當得太順遂,猛然間想到這樣一個關鍵問題,頗傷腦筋。

莫非一直要他當爸爸,但是從沒曾想過他會是他的親爸爸。他想了想,建議道:“非非以前對老師說,爸爸在出差,我們就這麼說吧!”

莫向晚搖頭:“孩子的智商沒這麼低。”

莫北只好繼續頭疼,不單單是爸爸的問題,還有以後的爺爺和奶奶。莫非習慣了身邊就母親一個親人,忽然冒出了這麼大堆親人,他會不會適應不良?

但莫向晚至少是不抗拒他請她的父母回來的建議了,莫北暗中的打算是想父母首肯之後再辦這件事。

家事上需等待解決的種種問題,倒令即將失業的莫向晚沒有失落到底。

生活不止囿於一個圈,尤其是工作圈裏發生的所有驚濤駭浪的新聞,過了新聞保鮮期,都會一層層剝落,直到公眾淡忘。

莫向晚也想就此淡忘些什麼,譬如說,管弦。

罷罷罷,莫向晚放下咖啡杯,打開電腦,把辭職信發給了人事部。她的辭職信寫得很簡單,因為現在仍有一些媒體還在對她早年的往事進行諸多的猜測,甚至累及“奇麗”,所以她陳述離職的理由之一即是“私人事件影響到日常工作”。

人事總監張彬很快在郵件里批複同意莫向晚的離職。

反倒是史晶知道消息后,親自跑來莫向晚的辦公室,對她直言:“你是沒什麼必要辭職的,你根本就是個受害者,幹什麼一辭職落人口實?”

莫向晚婉謝她的好意,說道:“我想換個環境。”

史晶看她意思堅決,頗覺惋惜:“祝總是相當看中你的。”

莫向晚笑笑,“放心吧,我會做滿最後一個月的,把工作交接好。”

最近“奇麗”因為葉歆事件和她早年被兜底翻的往事,幾乎成了媒體的眾矢之的。這時候祝賀走到前台來,聯合電視台完成了援助阮仙瓊的慈善節目。

這一檔節目是祝賀親自出謀劃策,做的相當有質量,寓教於樂,將老上海那班明星的辛酸往事一一陳述,引起社會各界廣泛的關注。“奇麗”更是率先捐助,不單為阮仙瓊解決了住院費和兒子的生活費,還引得社會各界為一些退居幕後導致生活潦倒的老演員提供了幫助。

此役打得相當漂亮,連揭開葉歆事件的金菁都在公眾號里公開讚揚。三兩下子就慢慢化去了負面事件的影響,莫向晚在論壇上被人曝光的帖子,也很快就被刪除了。

莫向晚不免會想,阮仙瓊這樣凄慘的經歷,最後竟然成了“奇麗”生死攸關的危機公關最重要的一環。這娛樂圈的相剋相生,實實在在令人想像不到。而祝賀這一頓收拾也沒白費氣力。

不幾日,張彬和宋謙相繼也提了辭呈,手續辦的十分迅速,甚至連一個月交接期都未滿就離開了公司。

接替莫向晚職位的是朱迪晨,莫向晚把這些年做的工作文檔一一同她交接,十分細緻。朱迪晨對莫向晚說道:“向晚,我們合作了這些年,在很多事情上,我是很服氣你的。”

莫向晚由衷地笑了笑,“這些年也感謝你對我工作的配合。”

朱迪晨說:“你一向比我鎮得住場子,又很會帶人,祝總講得是對的,我的管理能力不如你。”

大衛對一手提拔他的莫向晚也十分不舍,部門諸人和莫向晚合作過的公司藝人輪流請吃散夥飯,有兩席連祝賀和史晶都加入了。席間祝賀只同莫向晚訴別情,倒再也沒有露出挽留之意。

莫向晚有些奇怪的,自己同這位於太從未深入接觸過,如今卻被她如此另眼相加。但也因為如此,她提了辭呈之後,雖然行業里風言不止,但是公司內風平浪靜。

只是這天莫向晚無意中聽見許淮敏同她的法務助理在茶水間閑聊,女助理講:“真是看不出來莫總年輕時候這麼前衛。”

許淮敏伺機笑了:“現在還寶刀未老呢!瞧見每日送她來上班的那位了嗎?”

女助理是認得莫北的,明知故問:“莫律師啊?”

“別說當律師的人就精明,這小莫實實的一顆愣頭青,家裏爹娘死攔活攔都不聽。”

女助理抿嘴笑了一笑,知道許淮敏說的是什麼意思。

許淮敏雖然一向嘴碎,但也識得分寸,這麼說一說便即止住。她岔開話題:“他跟案子的時候就不想前不顧后的,惹到人也怨不得別人,誰讓他愛當沖頭。”

莫向晚這麼一聽不禁擔憂起莫北來,很想一步上前抓住許淮敏問上一問。恰好此時鄒楠叫了她去接電話,莫向晚只好先行離開。

電話是梅范范打來的,她頭一句就是:“晚晚,你換了手機號碼都不跟我講一聲。”

這些天來的這些事,莫向晚並不是沒有思慮過,也想出了一些門道,對於梅范范,抑或說是范美,她是真的沒有了什麼好聲好氣,只是客氣地問:“什麼事情?”

梅范范“嘻嘻”笑一笑,她講:“晚晚,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

“如果沒有,你今天下午能不能出來?”

“我沒有空。”

“什麼沒有空啊!你都辭職了,圈內的人都知道了,他們都講你引咎辭職了。”

莫向晚沒有了好聲氣,說:“瞎講。”

梅范范笑:“晚晚,你着急了。你出來吧!我是跟你道歉的。”

莫向晚十八歲以後,一直告誡自己,交友是需要謹慎的。但她一疏忽再疏忽,終至落到如今境地。她想,她算不算識人不清?可是有些人分明也是幫助過她的。

莫向晚沒有克制住,她還是答應了同梅范范出去見上一面。

梅范范把她約在鬧市中心附近的一條弄堂,這條弄堂她很熟悉,很久以前她從這裏轉到了飛飛姐的家裏,這裏路口就是鬧市中心,有最高檔的百貨大樓,裏面的隨隨便便一件內衣就要千把塊錢。

梅范范穿得很低調,沒有化妝,好像是洗盡鉛華的普通女人。她戴着墨鏡在這裏等她,看她過來了,不由分手拉着她從這裏橫穿到馬路的另一頭,再走進一條弄堂。這裏是莫向晚沒有來過的,她不太熟悉,站在弄堂后,看到掛了一塊招牌,寫着“旗袍定製”,上面嬌嬈的旗袍女人風姿嫣然。

梅范范拉着她站在招牌後面,莫向晚正自詫異,就見飛飛姐穿着最簡單的毛衫,卷着一頭髮,仰着黃塌塌着面,送了一位太太出了弄堂。她笑得和藹可親,對那太太恭維備至,一副良家生意人的模樣。送完了人,她馬上收斂了笑容,又隱到弄堂里去了。

莫向晚問:“你帶我來見她?”

梅范范搖搖頭,她說:“解放前這裏有一家裁縫店,做旗袍最有名,師傅手藝好都不用打褶就能攆出腰線。很多客人來捧場,漸漸就做出名堂。解放以後,師傅把手藝傳給了女兒,這家女兒插隊落戶的時候,還靠這手藝在當地做了點名氣出來。”

莫向晚問:“范美,你到底想說什麼?”

梅范范繼續說:“她在插隊落戶的時候結過婚,為了回城又離了婚。因為她父親以前留下來的老關係,她搭到了一些線,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不是女裁縫,而是飛飛姐了。”

莫向晚盯着她,不知她想幹什麼。

梅范范看她一副戒備的模樣,“哧”地笑了一聲:“難道你不想知道一切的源頭是什麼嗎?飛飛姐怎麼入的這一行,我跟了飛飛姐,你又跟我學了一陣壞。”

莫向晚搖搖頭:“現在沒什麼必要了。”

梅范范講道:“是的,向晚,你是重出生天了。”

她拖着莫向晚走到馬路對面,指着靠邊一間敞開了門的民居。莫向晚看過去,正坐了一桌人稀里嘩啦搓着麻將。其中有一個人,正正面對着這邊,坐姿相當文雅,但是表情非常焦躁,看着是輸了不少的的樣子。

莫向晚一看,便明白了。

“那個男人,看到了嗎?就是上次來威脅我的那個,解放前他們家也是大資本家,後來敗落了,大少爺上山下鄉時候遇見了裁縫姑娘趙麗飛。趙麗飛為和他復婚,要幫他還賭債,憑着一些勾搭來的關係搞來了什麼鹽酸什麼曲馬多,糾集了咱們這幫小姑娘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情賺鈔票。後來又為了幫他還賭債,又要來逼迫我這個可憐的有老底的姑娘。”

莫向晚說:“范美,過去的事情,不用想了。”

梅范范隔着墨鏡,站在喧囂馬路邊,望住莫向晚,她說:“晚晚,你的運氣就這麼好。遇見的男人既不像趙麗飛的姘頭這麼無恥,又不像我以前的男朋友那樣無情。你知道嗎,我是真得謝謝你,要不是你的男人,我擺脫不了趙麗飛。你的男人把她的手藝介紹給了蘇州的外貿廠,那廠子在巴黎開了旗艦店的,老外都愛中國旗袍,她一下多了不少訂單,把債都還乾淨了。晚晚,我真羨慕死你了。”

莫向晚將她往避風處拽了一拽,這麼大冬天的站在風口,實在無需如此作踐自己。她心平氣和地講給她聽:“范美,我以前那張照片是你拍的。”

梅范范往後退一退,靠在了牆根上,從屁股後面的口袋裏掏出一盒煙來,她抽出一支煙,又拿出打火機打上火,但是風太大,打火機威力不夠,一下就將火焰撲滅。

她只好夾着未燃的煙,啐一口,“是那些記者找上我的,那些記者就當自己是救世主,發現一個有爆點的新聞激動得跟打了雞血似的,到處找人採訪。我——喝多了唄!”

莫向晚笑了笑,這笑容在梅范范看來,沒那麼釋然,也更加不太可能動人。她用略微陰險的笑容抵抗,“晚晚,羨慕的程度深一點,就是嫉妒了。”

莫向晚忽而就豁然開朗了,她揚揚頭,將一些髮絲甩在後頭,她對梅范范誠摯地說:“范美,我總歸是希望你好的,你只要肯努力,以後拍戲會有成就,你的演技很好。”

梅范范把手裏的香煙扔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晚晚,你就是這副什麼都不在乎的腔調,你捉到最好的靠山,你是可以洗底了。”

莫向晚用手擋一擋刺眼的陽光,冬日的陽光竟也如此扎人。她說:“我還有許多事情要交接,真的要走了。”

梅范范的聲音忽地就發了顫,她捉住莫向晚的袖子:“晚晚,你會怪我吧?我糊塗了。”

莫向晚本欲掙脫開她,但范美自己先鬆開了手。她對她說,說話的樣子又變成了楚楚可憐的,“晚晚,我不是壞人,你知道我不是壞人的。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收留過你的。”

莫向晚對住她點點頭,她講:“范美,你以後會成功的,在這行里。”

范美跟着她點頭,忽而又變得趾高氣昂了,抬抬頭,說,“晚晚,我是真不差的,我今晚就去北京拍戲了,進棚要一年,這個導演你是知道的,出了名的慢工出細活,不過他想要報送後年的國際電影節,你看看我有沒有希望?”

莫向晚自然會這樣答:“那位導演很不錯。”

梅范范笑了起來,她想要把手搭到她的手上表示親熱,但是莫向晚把手縮了一縮,她只能尷尬地收了回來,只好嘲笑她:“你就會說這樣有距離感的話。”

莫向晚說:“不,范美,只要你認真去做了,最後總歸會成功的,我是真心實意。”

梅范范的細眉毛揚起來,摘下了墨鏡,她說:“你講的沒有錯。我是未來的影后,我會更加好的。”

莫向晚含笑看着她。

梅范范朝她拋一個飛吻,還是氣昂的,縱使是江湖賣藝,她也有她自己獨立的一套功夫。她先自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芳蹤消失無跡了。

本來刺目的陽光跟着梅范范遠去的車影子,忽地也沒了,一朵烏雲遮過來,就像無情的人事,經常會下起疾雨來。

莫向晚想,這得自救,她也招了出租車,速速遠離此地。

只是離開的時候,看到飛飛姐挨着那間房門,對裏頭砌牆頭的男人說著什麼,男人一甩手,斯文面孔吐口痰到地上,飛飛姐轉個臉,也是可憐的模樣。

眾生便是如此營營役役,她又何必再多生氣。

這天下午莫向晚請了假及早回家。因為最近莫北又開始忙碌起來,每日接莫非的活兒又落在她身上。但晚上她做好了飯,莫北總會準時回來吃。

莫向晚會在飯桌上問過莫北最近的工作怎麼樣了,莫北總說一般就這樣,他都能應付。看她虎一虎臉,嫌棄他在應付自己,他便對她又抱又親,糊弄過去。

莫向晚發覺,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竟然躲不開他的吻和他的擁抱,想一想,就想罵自己“沉迷男色”。

莫非鬼頭鬼腦問她:“媽媽,爸爸是不是要過生日啦?”

莫向晚有些意外,問:“你怎麼知道的?”

莫非摸出家長聯繫本來。現在學生的聯繫本做的人性化,要學生記錄好父母的生辰,好提醒自己要孝敬父母。以前那上面只有莫向晚的生日,現在多了莫北的。

莫向晚翻了一翻,已經有不少家長回復頁是莫北寫的了。最近一頁上,莫北留言,希望老師可以督促同學們不要以對方學生家長的私事作為課餘討論的材料。

她胸口好像被人搗了一拳。下午面對范美和飛飛姐還好好的,但發現她的事情終於波及到了兒子這裏,還是難過了起來。她皺緊了眉頭,問莫非:“最近你的同學對你說什麼是非嗎?”

莫非閉着嘴直搖頭,就是不肯說出來。他見母親生起了氣,就依偎過去,這樣說:“媽媽,以前你不是常常說假新聞很多的嘛!我的同學很土的,他們和鄒阿姨一樣都是小八卦,我肚量大的很,不跟他們計較的。”說完揚揚頭,甩甩手。

莫向晚是又愧又憐,擼擼兒子的腦袋。

她原本最最不作興的就是自己的前恥辱及無辜的兒子,以前戰戰兢兢,避開過往遠遠的,就是怕這麼個有朝一日。這個有朝一日終於到來了,她竟然是無能為力的。

待莫非睡着以後,她問莫北:“給莫非換一個學校怎麼樣?”

莫北瞧她一眼,講:“沒這個必要。”

“我不想影響到小孩子。”

“你自己都說過娛樂圈的新聞傳了一陣就沒影了,之前把你們寫的亂七八糟的某記者,現在還不是給祝賀大唱讚歌?更何況我已經——”他看一眼莫向晚,沒把話說下去。

莫向晚追問:“你已經什麼?”

莫北板著臉,一本正經說:“我用家長的身份嚴肅地和葛老師交涉了,為了顧忌兒童的心理健康,希望她能夠把孩子們的心理向良性的方向引導。”

莫向晚望望他,忍不住笑起來,實實在在是放心的笑,所以笑得前俯後仰,不可抑止。

莫北上來吻住她,抱牢她,說:“今晚我不過去了。”

莫向晚搖頭:“不行不行。”

莫北又說:“早上我輕輕地早點回去。”

“討厭。”

他抵住她,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悸動,雙頰“咻”地飛紅,喃喃講道:“非非在睡覺。”

莫北一把握牢她的手:“那麼去我那邊。”

半夜的時候,他們又回到402室,兩個人輕手輕腳走到莫非的房間。莫非睡得很沉,莫北同莫向晚一起看着睡出一張紅撲撲小臉的兒子。

莫北坐在兒子的床頭,撫摸著兒子的小臉,說:“我託人去找了房子,在地鐵線邊上的,以後你要找工作也方便。”

莫向晚點點頭,她坐在兒子的腿邊。

這樣靜謐的夜晚,是她多年的所求。她從這邊伸出了手,握住那邊莫北伸過來的手。莫非翻了一個身,恰似睡在父母雙臂的懷抱中。

莫向晚對莫北說:“過幾天你生日了,非非一直想着呢!我給你買蛋糕?”

莫北說:“行,非非愛吃抹茶的。”

莫向晚嘟噥:“那是你過還是他過?”

“他過的時候我給他買抹茶雪糕去。”

原本睡得穩穩的莫非,忽地就張開了眼睛,透亮透亮,要多有神有多有神,他嚷:“爸爸,我的生日在夏天哦!”

莫北在兒子額頭彈一個響指:“曉得了。爸爸生日你吃抹茶蛋糕,你的生日你吃抹茶雪糕。”

莫向晚笑意吟吟地望着他們父子倆。雖然此季是冬天,本該萬物枯萎,但她彷彿是在這個冬季涅槃了,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莫向晚在“奇麗”的最後幾天,朱迪晨又單獨領着齊思甜過來同她惜別。

因為莫向晚用一杯黑方為齊思甜換來的的大型古裝劇做完了後期,幾家網站和衛視看了均很滿意,幾方搶購的結果當然賣了個好價格。

莫向晚祝賀齊思甜向實力派轉型成功。

朱迪晨忍不住又開始惋惜,“思甜是混出頭了,但是你要走了。”

齊思甜喝了多了點兒,口齒不清地說:“走了也好,這裏太複雜了。葉歆好不容易紅了,說下去也就下去了。我想想林湘——”說了兩句,眼圈就紅了,演戲的都是感性的人。

朱迪晨跟着唏噓了一陣,講:“聽說於老總外頭的公關公司業務已經如火如荼,張彬和宋謙這兩個正式去挂帥了,股東還是香港那邊的。”

她還問莫向晚:“你不會是跟着去吧?”

莫向晚舉起雙手:“我和他們絕對沒關係。”

“祝總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的,只要你留下來,我可以不要總監這個崗位,你知道我最煩管人走行政流程了。”

莫向晚喝了酒,講:“祝總是個強悍的人。”

朱迪晨突然問:“你後來和管弦碰過頭嗎?”

因為好一陣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莫向晚是恍惚了片刻才回神,她搖搖頭。固然她沒有尋過管弦,管弦也沒有主動來尋過她。有時候她想,她和管弦的這段姐妹緣分,大約就是這樣了。

可是想着想着,莫向晚心裏的某一處還是不痛快的,有暗暗的隱痛。但日子照舊得過,風浪再大也會過去,因為生活是大海,可以容納一切。

鄒楠在離職的時候,請了莫向晚和幾個同事吃了一頓飯,莫向晚知道她還是在這一行里做,有些人面以後還須常常打交道,建議大請了一幫子人。

這裏的同事們本來就是愛熱鬧,有人請吃飯唱歌,都熱烈歡迎。祝賀路過的時候,聽到這廂同事的討論,便講:“你們又準備去哪裏呀?也算上我一份。”

大夥不由都靜了一靜,祝賀彷彿沒有發覺,管自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鄒楠有點緊張的,莫向晚也有些意外。祝賀雖然湊了兩局她的散夥宴,但對鄒楠這個層級的職員,她剛才的示意是突兀了點兒。

鄒楠問莫向晚:“祝總平時都在那種高級的地方出入,就是上回你那兩局散夥飯,也是在粵菜餐廳。這次我選的是一般的地方,這會不會不太好?”

莫向晚安撫她:“入鄉隨俗,她既然提出了這個請求,自然就不會太介意。”

鄒楠便還是按照原計劃,先在本城炙手可熱的川菜館定了一席,又定了唱卡拉OK的包房。不過訂包房時,她還是下了一個心眼,定了豪華包間。

祝賀果然是沒有什麼異議,在吃飯的時候,放下身段和同事們打成一片,從圈內八卦聊到明春的流行服飾,沒有冷場。

莫向晚反倒說得少,只是間或插幾句口,還同莫北發幾條微信。

莫北這晚不用加班也沒有應酬,早早接了莫非回家,順便發微信給莫向晚。

他現在已經皮厚到在微信里直呼莫向晚為“老婆大人”,報告說莫非的晚飯和作業問題他都一攬子包幹完畢。莫向晚微笑着看完莫北給她發來的消息,回復一條“基於你的表現不錯,特此表揚”。

莫北很快回復道:“怎麼表揚?是不是今晚去403?”

這就暗示意味很強了,莫向晚只能發六個點丟給莫北。

她這麼一忽兒笑,一忽兒臉紅的情態全部落在祝賀眼裏,等到她抬頭同大家舉杯,就看見祝賀對她意味深長地微笑着。

莫向晚頷一頷首,酒杯先碰在祝賀的杯子上。

後來一眾人到了卡拉OK,眾人輪流各唱了一首后,祝賀起身,走到莫向晚身邊,輕聲問:“我們出去走走?”

莫向晚站起身,跟着祝賀一路走到樓下。祝賀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同她走走,她徑直走進了卡拉OK自設的咖啡廳。莫向晚跟着她一起坐到了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裏。

祝賀叫來服務生,要了一杯藍山咖啡。問莫向晚:“你喝什麼?”

莫向晚想,今晚可能會無法入睡,需要用腦細胞來琢磨祝賀的訊息,她只要一瓶巴黎水。

祝賀先誠而且懇地問:“你真的不願意留下來嗎?”

莫向晚也誠而且懇地答:“祝總,我想換個環境。”

祝賀抿一口咖啡,嘆一口氣:“我和於江都用不到你這樣的好員工,很可惜。”

“這年代好員工很多,只要是好領導,一定可以招到好員工。”

祝賀微笑:“我當你是恭維我。”

莫向晚也微笑。

“我一直覺得,‘奇麗’由於江做就好,我做二線,適適宜宜做人頂好。可惜天不從人願。”

祝賀說出這麼一句話,足夠讓莫向晚微微前傾了身子,做了一個自衛的狀態。

祝賀又說:“我和於江在阮仙瓊出事的時候就離婚了,他現在完全自由,以後的人生歸你的管弦姐姐。”

莫向晚是駭異的,駭異於祝賀這一番挑開天窗說亮話,她只能靜聽着。

“經過最近的事情,你大概也明白了於江和管弦一直做的事情。這事情發展到最後,你變成靶子,變成我們‘奇麗’的靶心之一被攻擊了,我着實感覺不好意思。”

祝賀頷首,真誠地向莫向晚道歉。

莫向晚被震動,“祝總?”

祝賀舉起手裏的咖啡,“你是管弦的朋友,不管以後你們還是不是朋友,以前你對我總是有芥蒂的。但你鞠躬盡瘁服務‘奇麗’這麼多年,我很感激。在這個圈子裏,能夠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不多,你算一個。好人就會有好運氣,莫北是出了名的好人,你們很般配。我祝你們白頭到老。”

這是莫向晚從未認識過的祝賀,落落大方地向一位老員工作別。或許這亦算做是管理方式的一種,但無疑是令人感到舒暢的。

莫向晚同祝賀握手:“這些年我要感謝‘奇麗’對我的提拔。”

祝賀則說:“希望能夠喝到你和莫北的喜酒。”

莫向晚說:“祝願‘奇麗’的發展越來越好。”

“承你貴言。”

她們相視而笑,祝賀說:“我要去唱一首鄧麗君的《漫步人生路》。”

莫向晚在回包房路上接到莫北的電話,他的聲音格外嘶啞,好像發聲都很費力,說:“向晚,我在醫院。”

莫向晚是驀地一驚,忙問“哪一家?”

莫北把醫院名和病房號報了,她想也不想,抓着包就向舊同事們告辭,匆匆離開。

待她一路心急火燎地到了莫北病房,房內還有兩名民警,正在給莫北錄口供。莫北躺在病床上,頭部和手臂都包了紗布,可見已經處理好傷口了。

莫北正向民警敘述受傷經過。

他在出門倒垃圾時,被人從背後一棍子敲暈了,然後被架到了僻靜的地方,用長棍子反背了雙手。

對方有三個人,其中一個說:“莫律師,對不起,得罪了。”

棍子從旁邊擊過來,他的鏡片先碎了,腦門又捱了一記,又黏黏呼呼的血流下來,流到了眼睛裏。

他掙扎着說:“你們要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棍子在他的手臂上又來了一下,對方說:“我們是拿人錢財給人消災,您以後也別什麼閑事都管,吃力討不了好。”

後來莫北掙扎着報警打電話,被送來了醫院,第一個電話打給了莫向晚,第二個電話是給崔媽媽,雙親不在的夜裏,莫非也總得讓人照顧着。

民警是莫北的熟人,警銜不低,看着莫北的傷情,棘手得蹙眉頭。

雖然傷口已經處理過了,但莫北仍是感覺疼痛,他忍着痛,道:“就是這麼著,他們也沒下死手。”

民警說:“算他們識相,還敢下死手哪!”

莫向晚站在莫北病床的一邊,看着他,眼圈兒突地就紅起來了。

民警見着這情形,便說:“我先回去了,你好好跟你老婆交代吧!”

莫北抬了抬另一隻完好的手,把莫向晚招到跟前,“我今天比較倒霉。”

莫向晚低聲問他:“是不是你以前跟的案子?”

莫北心裏想,真不能瞞她什麼,“打一頓,霉頭觸過也就行了。”

“怎麼流行知法犯法?”

“法律會制裁他們的。”

莫向晚只是難過:“你就先被制裁了。”她問他,“要不要通知你爸媽?”

莫北想,可好,這頓打還來的真值,他慫恿她:“你幫我通知吧,這幾天我得在這裏當病號了,非非都沒人帶。”

莫向晚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還有一絲害怕。

護士過來給莫北掛點滴,莫北略微動一動,又“噝噝”呼痛,那兩下真打着痛處了,沒要了他的命,也是要給他一頓的教訓。

莫北又說:“這兩天別讓非非來看我,見我這樣,嚇着了就不好了。”

莫向晚說:“我知道。”

她還是讓莫北報了電話號碼,走出病房,往莫家撥了電話。那頭電話鈴在響的時候,她的心也吊在喉嚨口,終於有人“喂”了一聲,她清了清嗓子,問了一聲好。

接電話的正是莫太太,莫向晚將莫北的情況簡略地說了一說,莫太太着急得不得了,當即便同丈夫一起來了醫院。

莫向晚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和莫非的親爺爺奶奶第一次相見,會在這樣的環境下。而她見了莫太太,不禁吃了一驚。她想她們是認識的,但莫太太沒有主動和她打招呼。

病床上的莫北拉着莫向晚的手,這樣介紹:“爸,媽,這是向晚。”

莫向晚跟着這樣介紹自己:“叔叔,阿姨,我叫莫向晚。”

她得體地站立在這一邊,接受對面長輩的審視,一隻手還被莫北拉着,她就任他拉着。

莫太太此時是顧不了他,只管著兒子上上下下,左看右看,直叫作孽。這是天底下任何一個母親都會有的舉動,莫向晚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抬起頭,發覺莫北的父親正打量着她。

她又恭敬叫一聲:“叔叔。”

莫太太忽然問:“你們倆都在這兒,孩子怎麼辦?”

莫北正要開口,莫向晚把話搶過去說了,她說:“孩子要麻煩叔叔阿姨帶一陣。”

莫太太審慎地問:“你同意讓我們帶回去?”

莫向晚回頭望一眼莫北,莫北朝她鼓勵地笑了笑,她說:“是的,我想這樣非非能被照顧得好一些。”

莫北說:“媽,你就代為看孫子看幾天吧!”

這天的下半夜,莫向晚把莫非從崔媽媽那兒接了回來。

莫非睡了一半的覺,迷迷茫茫不明所以,看見母親帶了兩個老人回來,有些不明白。但是其中一個他是認得的,驚喜地喚了一聲:“奶奶,你好啊?”

莫向晚蹲下來告訴她:“非非,這是爸爸的爸爸和媽媽,快去叫一聲爺爺奶奶。”

莫非睡得有些迷糊,不太能明白母親說的話,在頭腦里消化了一陣,才恍然大悟。他瞅瞅老爺爺,又瞅瞅老奶奶,問母親:“我是不是要叫他們爺爺奶奶?”

看着母親點點頭,他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爺爺奶奶好。”

這一聲童稚的呼喚,讓莫太太心內的尖冰寸寸都斷裂了,斷了一個乾淨。她向孫子伸出手:“非非,來奶奶這裏。”

莫向晚推了一推兒子,莫非便乖乖撲到了莫太太懷裏,被抱了個死緊。

他其實還沒太明白,爸爸的爸爸和媽媽同他的直接關係,只是被動地就被接去了爸爸的家裏。此後許多天,都沒見到爸爸,只是媽媽會來這裏做一些飯菜。

爺爺每天早上送他去上學,上學之前,奶奶會做好早餐,一般是米粥和白煮蛋外加一碟清炒小肉片。奶奶是生怕他吃不飽,還要在他的書包里加豆奶和餅乾。

莫非問莫太太:“奶奶,你不是在少年宮有個小孫子嗎?”

莫太太就臉紅了,支支唔唔不知道怎麼說。

莫向晚正好來拿莫北換洗的衣服,過來摸一摸兒子的額頭,講:“奶奶的小孫子不就是非非嗎?”

莫非疑惑地問:“可是以前奶奶沒有來過啊?”

莫向晚這樣做的解釋:“爸爸和媽媽以前分開過一段時間,非非比較厲害,把爸爸找到了,所以爺爺奶奶就能天天看非非了。”

莫非拒絕這樣的童話,他嚴肅地對身邊兩個大人說:“你們不要編故事給我聽。”忽而就憂傷地坐下來,問,“媽媽,你是不是以前和爸爸離婚的啊?”

莫向晚只好隨着他的意思點頭,莫太太也跟着點頭。

莫非對着莫太太講:“奶奶,如果爸爸和媽媽不在一起的話,你們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呢?”

這話讓莫向晚大為尷尬,莫太太也很尷尬。

還是莫皓然出來解圍,他對莫非解釋:“是你爸爸犯錯誤了,好多年都沒有照顧你,爺爺會罵他。”

莫非是知道莫北生病了,只是大人們都不帶他去探病,可他一顆關懷的小童心還在,對莫皓然擺起小手:“不用啦,爺爺,爸爸犯錯誤爺爺罵他,我以後犯錯誤,爸爸也會罵我,冤冤相報何時了嘛!”

大人撐不住都笑倒。

莫非其實是個適應力挺強的孩子,沒幾天也就接受了新的家長。還在班主任和同學面前介紹了自己的爺爺奶奶。

莫太太有一回在莫向晚為莫北手洗衣服時說:“這孩子被你教的這麼乖,肚量這麼大,真難得。”

莫向晚笑了笑:“非非不是個難帶的孩子。”

“這點他和北北像。”

“他們都很善良。”

莫太太端詳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起來。她也偷偷看莫太太的神色,這位長輩的眼中只有溫情,是沒有惡意的。不知怎地,她心口一熱,講了一些非非成長的趣事給長輩聽。

莫太太只是聽着,長時間沒有插嘴。

這個年輕的母親,一個人帶着孩子,年輕的身體承受生活的壓力,但是報喜不報憂,只說自己的不夠。她在想,是真的難得。

她略回一回頭,丈夫正在外間做徘徊,兩個人的視線一接觸,都暗自笑了一笑。

莫非做完了作業,開了門探出腦袋來。

爸爸的家裏房間很多,莫非有自己的睡房和書房,還真是不太習慣。他喚爺爺來檢查作業,檢查完作業沒有錯誤的話,他就有機會跟着爺爺去小區附近的打靶場看一看。

這是激動人心的,是爸爸不能帶來的好處。爺爺是個好搶手,打槍的動作帥氣,像演電視裏的警匪片。逐漸地,他開始崇拜起這個爺爺。

莫皓然樂於圍着孫子轉,這十年來,都沒有跟着這個小人兒笑得歡。孩子人乖嘴甜,佔盡大人的歡喜。他老懷甚慰。因此他們更樂於帶着莫非去參加各式聚會,向親朋好友介紹家裏的這個新成員。

莫非到底是小孩子,只要有的吃有的玩,就能和大人親熱起來,又因為莫向晚一力承擔起照顧莫北的職責,他沒了母親管,便和爺爺奶奶益發的近了。

用莫非的話就是:“爺爺奶奶出去玩沒有小孩陪很沒勁的,爸爸有媽媽很有勁的。所以我就陪陪爺爺奶奶。”聽得莫太太笑容滿面,直說:“我的小祖宗,小人大樣的。”

莫向晚很高興莫非受到這樣寵愛,孩子原本殘缺的生活漸漸被填滿。

不單單是孩子,還有她的生活。

莫北的父親雖是個嚴厲的人,但對她的態度一直尊重有加,讓她受寵若驚,連莫北都說自家父親的寒霜臉對著兒媳婦和孫子大為改善。莫太太的態度一開始是淡淡的,漸漸的也和緩起來。

有一回莫向晚剛下班來到莫北家裏,就被莫太太叫去看她新做的旗袍提意見。

在莫家的客堂間裏,莫向晚看見飛飛姐蹲得很低,為莫太太的旗袍打褶子。她對着飛飛姐笑了一笑,飛飛姐面色變了變,但氣色比上一回看見好許多。她也對住莫向晚笑一笑,並沒有多說話。

莫向晚坦坦然然站在莫太太身邊提供自己的意見,聽莫太太說:“這位趙姑姑的手藝很好,老外做時尚派對都要定她的旗袍,一張訂單就是幾十萬。以後你也可以找她來做。”

莫向晚誠摯地說:“好的。”

飛飛姐又看她一眼,眼神複雜,離開的時候路過她身邊,輕聲細語講:“草草,你的福氣是老好的。”

莫向晚不想細細辨認她話里的意味,她代替保姆送她出門,講:“飛飛姐,走好。”

這樣一路目送她,看她離開這裏,莫太太還對手裏的旗袍讚不絕口,她晚上要穿這件旗袍帶着莫非去參加一個酒會活動,並將這個家連同莫北全部交給她。

莫向晚鄭重聽着莫太太的交代,按照莫太太的要求和保姆合作給莫北的父親做了晚飯。她靜靜陪着長輩吃了飯,同莫皓然談了談時下的政事經濟,有一兩個觀點很得莫皓然的贊同。

飯後,莫向晚便去醫院照顧莫北。

莫北正半坐在病床上看報紙,莫向晚走進來,他彷彿馬上就知道了,抬頭笑了笑。病房裏只有一個壁燈亮着,暈黃的光輪,是家常的感覺。

莫向晚坐在他的身邊,把家中里裡外外的情況擇其重點說給他聽,直聽得他又是得意又是高興,一笑牽動傷口,被莫向晚打了一下肩膀,要他別動。

她講:“我以前一直糊塗,你真的是算了一步步走,誰都能被你算計進去。”

莫北懶洋洋打了哈欠:“這也是水平。非非也有這個水平,幫我把家庭矛盾圓滿解決了。”

莫向晚跟着他笑。他們父子還真是有這樣的水平。

這一次莫北遭到不明人士的襲擊的案子被提到市檢察院查辦,上層震怒,下令徹查,翻出的就是世易的案子,於是便自然有人着急了。用江主任來探病時說:“你可真行啊!跟你說了避開點兒避開點兒,你還迎難而上了。這下鬧大了,你的苦肉計讓多少人得跟着倒霉?”

莫向晚只聽得心驚肉跳,當時的莫北倒是不以為意,一邊聽江主任的教訓,一邊對着她做個鬼臉。直到現在,莫向晚一想起來,一顆心都經不住“別別”地跳,向莫北三令五申,“這樣的危險遊戲能免則免。”

莫北笑:“不會了,這一次他們應該知道厲害關係,有些雷區是不可以碰的。”

莫向晚狐疑:“你不是存心挨揍的吧?”

莫北將腦袋舒服地擱在她的大腿上,由她給他換繃帶。

“我有毛病啊,還是喜歡SM?本來已經把這案子裏營私舞弊的證據交上去了,他們得了點消息,不過下手的哥幾個還算知道輕重。”

莫向晚要敲他腦門,看看他一腦袋的繃帶,到底沒捨得下手。她低低地說:“你老這麼干。”想了想,“十年前也是這樣。”

莫北舒舒服服閉着眼睛,仰着頭說:“我和你家裏人聯繫上了,他們的意思是老房子拆遷了拿了動遷款留給你。”

莫向晚怔了怔,停一停手。

莫北又說:“不過他們應該不會回來了,我想你也不想見他們。”

莫向晚沒有說話,只是繼續手上的動作,好一會兒,才說:“明天你要過生日的,我去買蛋糕。明天我在單位最後一天了,新工作還沒着落,你看我失業了你受傷,我們家最近真倒霉!”

“說不定正是我們家的一個全新開始。”

莫向晚替他綁好繃帶,推他起來,莫北不太情願,她笑他:“多大的人了,還和非非一樣。”

突然莫非就竄了進來,用手指羞着臉:“吆!爸爸跟我一樣大。”

莫北懶得和兒子計較:“沒看到媽媽在幫爸爸包紮傷口嗎?”

莫非也過來擠到莫向晚懷裏,非要黏住他們。莫向晚無奈扯他們爺倆的頭髮,都一樣柔軟一色烏黑。

“好了好了,你們都別鬧了。”

她想,有這樣一大一小兩個人,她的生活已經滿足了。

莫非的奶奶在門外無奈說道:“這寶寶,非要來看爸爸。快快,奶奶的晚會要遲到了。”

莫向晚推一推莫非:“別讓奶奶等。”

莫非促狹地沖莫北講:“爸爸,看我好吧!我把媽媽讓給你了哦!你還不會洗衣服呢!”在他爸爸賞他“毛栗子”之前趕忙溜走,門外直響起一串童稚的笑聲。

莫北嘆氣:“要命,他已經爬到我的頭上了。”

莫向晚說:“嗯,精明爸爸精明兒子。”她還有一些別的話要向他交代,“明天是我在奇麗的最後一天了,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完的。下了班還要去師大那邊的MBA考前培訓班諮詢一下。晚些回來再給你過生日?”

“學習要緊。記住,別擔心高等數學,我和非非全力支持你的學習事業。”

“不過今天早上有家公關公司讓我去面試,我問了問,條件是可以的。他們對我的資歷比較滿意。”

“嗯,那麼新房子的裝修費你來出?”

“動遷款還是按照原來的戶頭上的人口分配吧。”

他就知道莫向晚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莫北笑了,伸手過來摸摸她的發,“我會幫你處理好。”

窗外還呼呼刮著北風,這應該是一個年末冰冷的夜,但這一室的暖意,牢牢圍攏着莫向晚。她靠向莫北的懷內,莫北順勢掀起病床一角的被褥,將她拉了進來。兩人依偎在一處。

莫向晚說:“他們當年走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提前告訴我。我那時候就沒有家了。”

莫北說:“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去檢舉你的爸爸——”

莫向晚打斷他,“對我來說,最後的結果可能是一樣的。我對我的家人來說,不是那麼重要的存在。只是小時候抱的期望有點兒大,最後失望也就更大了。所以你不用把你當年對我爸爸做的事情一直放在心上,沒有這件事,也可能會發生其他的事。”

莫北摟緊了莫向晚,“向晚,你對我很重要。”

他認真地凝望莫向晚,莫向晚也望住他。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眼睛的那一刻,原來她在那時那刻就記住了這雙眼睛,這雙清澈的眼睛,眼珠子漆黑如墨,那時含着一股子落寞,而現時含着一股子赤誠,直達她的心底,暖透她的心頭。莫向晚伏在莫北的臂彎里笑了起來。

莫北很高興,因為他看得出莫向晚很高興。他親親她的發,親親她的額,和她雙雙靠在床頭,就像老夫老妻那般,他問她:“莫非媽媽,明天我們家非非的早飯吃什麼?”

“買小籠包?”

“好主意。”

莫向晚靜靜伏在莫北的身邊,閉上了眼睛。

莫北看着漸睡漸沉的莫向晚,想,今夜她一定無夢,把這一個好覺睡到天明,而明日又會是嶄新的一天。

他決定今夜共她一起睡這個好覺。

第二天,莫向晚果然抖擻了精神,早早抵達公司。她先將自己用過的東西收拾乾淨,文件也一一擺好。

史晶過來通知她:“今天下午三點,於總要開新聞發佈會。”

莫向晚愣了一愣,問:“離職要開新聞發佈會?”

這消息她是沒聽過的,她最近都忙於自己的家事,來公司也只是做例行交接,同宋謙管弦等人更沒有交集,驀然間聽到這個訊息,着實愣了一下子。

史晶意有所指,“算是他送給祝總的禮物吧!”

這話又是莫向晚聽不懂的。但是到了下午,她就懂了,也懂了那一句大俗話——人生就是一出大戲。

於江就離職這一件事,召開了一個很大型的發佈會,幾乎把能叫得出名頭的媒體記者都找了來。發佈會的主題就是他的引咎辭職。引的什麼咎,在座的工作人員和媒體都心知肚明。所以於江的主動宣佈,顯得有些過分隆重了。

莫向晚站在“奇麗”員工的隊伍里,看着主席台上的於江,站着向大家鞠了一躬,真誠地對在座的每一位講道:“我相信‘奇麗’在祝女士的帶領下,會得到更好的發展,也會更規範。對此,我在我任職內所犯的疏漏,負全部責任。”

這是莫向晚認識於江以來,聽過的他所說過的最鏗鏘有力的一句話,而他竟然是為了離婚的前妻說的。莫向晚有那麼點不敢相信。

自始至終,坐在於江身邊的祝賀都保持着一種端莊的姿態,高貴、凜然、不可侵犯。她接手的“奇麗”是全新的、乾淨的,所有的不堪,都讓前夫的離任帶了走。

原來這就是禮物,危機公關的最後一環,離職的前任負責人,為現任管理層掃乾淨了烏煙瘴氣。

這是表明於江也不會再涉足這一行了,一旦涉足,即會有人想起這個隆重的離職發佈會,因為他對所有負面傳聞的變相負責了。

鎂光燈噼噼啪啪射過去,記者們還有許許多多的問題,圍攏於江問個不停,從來都不屑與記者周旋的於江意外地站立在正中,一一作答。

莫向晚頭腦隱隱作痛。一直以來,有些事情,她和管弦都想錯了。於江為了祝賀做的這些,讓她動容。

有人擠到她的跟前,釘住她問:“莫小姐,聽說你也辭職了,會不會跟着於總另起山頭?你對這次於總負責的事件怎麼看?”

莫向晚定睛一看,正是那位金菁,她一直都這樣神采奕奕,對新聞的蛛絲馬跡都毫不放過,對任何有關聯的人也不放過。或許這也算是一種職業道德。

她答她:“不,我不會再加入於總的新團隊。於總和祝總都是行內專家,這些年跟着他們,我學了許多。”她望住這個年輕的對什麼都好奇的記者,講,“很多人年輕時候不太能知道自己選擇走什麼路,摔倒了幾次,明白了,爬起來選好正確的路走就可以了。但是讓你倒下的那個坑不一定就是壞事,起碼你會知道那是一個坑。每一段經歷都有他的價值。”

金菁眸光閃爍,似乎聽住了。

莫向晚趁着其他記者還未曾盯上她,她低下頭迅速撥開人群里離開這漩渦中心。

她走到大樓外面,深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抬起頭,望見了對面站的人。

管弦站在馬路的對面,仰首望着這裏這棟大樓,或許是在等裏面的人。

莫向晚看着管弦,隔着她們兩人之間的馬路,管弦也看到了她。馬路上車來車往,她們在對方的眼中因為飛馳的車輛而時隱時現。紅燈亮了起來,緩行停駐的車輛漸成一道長牆,擋住了兩人的視線。

莫向晚的手機震了一下,管弦發來一條微信,“也許祝賀沒有輸。”

莫向晚回復她,“管姐,祝你幸福。”

紅燈滅了,車流通暢起來。莫向晚抬頭,復又看見管弦。她們彼此都沒有動,極力看着對方,直到眼前的人和車模糊成一片。

莫向晚想,她是看不清楚她的。

她的手機又響起來了,接起來,對方是歡樂的聲音:“我已經到了阿姆斯特丹,這裏的老外很熱情,有英俊的紳士幫我搬行李。”

莫向晚也歡樂起來:“秦姐!”

秦琴笑着說:“聽說你的桃花運就要開花結果了,我吃不到你的喜糖,幫我親親非非。”

莫向晚眼睛有些濕潤:“你都不告訴我去送機。”

“不要這麼興師動眾,我知道你現在有了更重要的人需要照顧。”

呵,秦琴從來這般善解人意體貼他人。

秦琴還說:“要來看我,就來這裏度蜜月。”

莫向晚連說了好幾聲“好的”,結束了秦琴的電話,她才發覺手機上又多了一條微信消息,管弦說:“小姑娘,對不起你了。”

莫向晚再看過去,她站在對面,朝她擺了擺手。

這一次是要再見了。莫向晚想,如果她是此時才認識管弦,也許會建立長長久久的友誼,她與她,是有成就莫逆之交的緣分的。

莫向晚也向管弦擺擺手,她深深地遺憾,時光不可回溯,也不可停留,她們都有各自的人生還需繼續走下去。

她想,是到了就此轉身告別的時候了。莫向晚轉過身去,堅定地向著她確定的方向行去。今天的她還有許多未盡的事情。她要去師大諮詢課業,再去蛋糕房買蛋糕,然後到學校把兒子接回來,一起去醫院給孩子的爸爸過生日。

她得快些再快些,迎着就要落下的夕陽快快地走,她要和她的家人在一起,渡過今日,奔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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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你過分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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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奔向美好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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