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祈心之死
素月聽陸如意問起這事,笑了一下,樂呵呵道,“小姐說對了,這廚子還真不是咱府里的,是王爺今兒早上才送過來的,小姐以後的吃食都由他準備着。”
“他倒是有心。”陸如意抿嘴笑了一下,正盤算着吃完早膳要不要給他寫封信口頭表示下自己的謝意。結果念頭剛起,外面青瓷推門走了進來,手裏捏着一封信,笑道,“小姐,有你的信。”
“誰的?”陸如意放下湯匙,抬頭問了一句。
青瓷忙將信遞了過去,道,“是攝政王府的侍衛送過來的。”
原來是孟邑諶,陸如意嘴角的笑意更深,她倒是沒想到,他比她還急。
不過想着正在用膳,到底沒有直接將信封打開,直接收進袖子裏揣着,然後心不在焉的用起早膳。
用完早膳,凈了手,她才要回房拆信,誰知沒走兩步,又有婢女稟告,二小姐求見。
陸如意昨日已經拒了陸如萋一次,現在也不好再找借口不見。只好忍下心中焦急,去了小廳,讓青瓷將人請進來。
青瓷一去,不過一會兒,陸如萋就被領了進來。
她這妹妹今日穿的十分清爽,一身嫩綠的衣衫,搭着同色的珠花,再繫上一條珍珠色的腰封,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顯得越發纖細,彷彿輕輕一碰就要折斷一般。
陸如意看的呆了一瞬,片刻后,唇角一彎,“妹妹今日穿的煞是好看。”
“姐姐見笑了。”陸如萋在陸如意左手邊坐下,眼眸若水,清凌凌的看着她,“妹妹不過蒲柳之姿,如何能及得上姐姐雍容華貴。”
陸如意聽她這麼說,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隨即輕啟薄唇,道,“妹妹今日過來,不知所為何事?”
“妹妹是來賀姐姐的,恭喜姐姐得償所願,成了准攝政王妃。”陸如萋笑着望向陸如意,輕聲言道。
陸如意聽着,卻無端膈應,瞧着她看了半晌,才說了句謝。
陸如萋仍是笑的溫和,見陸如意無心再與她說話,起身正要開口說離開。
陸如意卻向想起什麼一般,突然開口道,“妹妹莫急,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什麼事?”陸如萋停頓了一下,抬頭看向陸如意。
陸如意顧及到別的,先讓青瓷賀素月退了出去,然後才開口道,“妹妹,姐姐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姐姐請說。”
“你可還記得你的親娘?”
“親娘?”陸如萋皺起眉來,不知道陸如意怎麼會問起這個問題。陸如意道,“嗯,你的親娘姓徐,閨名秋容。”
“姓徐?”陸如萋眉頭皺的更厲害。
“你不記得了嗎?”陸如意有些猶豫的問。
陸如萋停了片刻,認真道,“我親娘不姓徐,姓白。”
“姓白?”
“不錯。”陸如萋點頭,看着陸如意一字一句道,“我們是同胞姐妹,不是嗎?”
“同胞姐妹?”陸如意一臉懵逼。
“姐姐難道不曾知曉?”
陸如意看着陸如萋臉上認真的表情,不知道是該相信她還是該相信陸正興。
陸如萋這時候也發現不對了,凝神想了片刻,嚴肅的問陸如意,“姐姐,是誰告訴你我的親娘是徐秋容的?”
陸如意還處於震驚之中,並沒有立即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陸如萋卻較真的很,嚴肅的又問了一句,“姐姐,你告訴我,到底是誰告訴你我娘是徐秋容的?”
“是不是爹?”過了一會兒,陸如萋又道。
陸如意聞言,抬起頭來,若有所思的看着陸如萋。
陸如萋看着她的表情,瞬間瞭然,往後退了半步,訥訥道,“還真是他……”
“你怎麼猜出來的?”
“姐姐,你可知道我當初為何會離開陸家?”陸如萋並沒有回答陸如意的問題,而是反問起她另一個問題。
陸如意搖頭,誠實道,“我不知道。”
“是因為爹爹。”
“爹爹如何?”
“事情還要從二十年前說起,當時爹爹剛到京城。做了京官,年輕氣盛,眼高於頂,無意得罪了人,那人為了報復他,便在他身上下了一味奇毒,那毒藥霸道又刁鑽,必須得以滿月骨肉的心頭血肉入葯,才能醫治好,而當時,娘親正好懷了身孕,爹爹便給娘親下了葯,讓她早產,然後在一月期滿時,從你我二人之中挑中了我,那我的命換他自己的命。”
“唯一可惜的是,我命不該絕,竟然沒有死去,而是被娘親的貼身丫鬟抱了出去,送到安樂堂。”
“再之後,有好心人收留了我,幫我治傷,我這才好起來。”
“可是即便如此,命運與我還是殘酷的很,那救命恩人花大價錢救了我,但是卻不是善心大發,而是要將我打磨成一把利刃,關鍵時候,替他慈祥他敵人的心臟。”
“姐姐,你知道從小到大,我有多羨慕你嗎?儘管爹爹對你也不好,可到底沒有拿你入葯,更沒有少你吃穿,比起我,你總是能生活在陽光之下的。”
“而我,只能生活在糜爛的黑暗裏,陰影下。我的人生就像是一個笑話,自己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
“姐姐,你很幸運,能平安活到現在,又能和阿諶苦盡甘來。我衷心的祝福你,能永遠幸福下去。”
“如萋……”陸如意聽陸如萋說了這麼多,完全沒有想到,事實的真相竟然如此殘酷。良久,才哆嗦着嘴唇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那陸正興這個人簡直太禽獸了。
“姐姐不信我嗎?”陸如萋苦笑了一聲,嘆息道,“你我總歸是姐妹,我是不可能真的對你動殺心的,方才所說的話,也句句屬實,你信我,我絕不騙你。而且,這事阿諶也曉得,你就算不信我。那他總該相信的吧,你可以去問他,看看事情是不是這樣。”
“孟邑諶也知道?”陸如意更震驚了。
陸如萋則認真的點頭,頓了頓,又苦笑,“不然你以為,他當初為什麼會壞了你和褚良的新婚之夜。他是想搭上自己,還我一段姻緣,這些年來,因為那一飯之恩,還有我所遭受的一切,他一直是心疼我的……不過,也只是心疼。我不愛他,更不愛褚良。”
“那為什麼……”
“為什麼會和他們在一起嗎?”陸如萋苦笑了一聲。接着像是想到什麼痛苦的事情,又徐徐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是在京城最隱秘的銷金窟里長大的,那座樓叫做阿朱府,而我是裏面最紅的‘公主’,自然,我可不是那尊貴的王朝公主,而是陪人玩樂的公主,我結交的沒一個公子哥,都是我的養父看準的,他給我下了指令,我若是做不到,就會受到懲罰。有時候是會將燒着的蠟油滴到身上,有時候是羊皮做的小軟鞭,還有時候……算了不提也罷,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我這一生,對於情緣早已沒有奢望。”
“姐姐,你知道嗎?我就像是傳說里,那沒有腳的鳥,旁人都羨慕我羽毛華麗,高高在上,有那麼多人喜愛,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停不下來的。一旦停下來,就會死去……”
“如萋,姐姐真的不知道你小時候過得這麼苦,要是知道的話……”
“別說了。”陸如萋朝她搖頭,“什麼都別說了,沒意義,姐妹一場,妹妹只想再提點姐姐最後一句,入了攝政王府,就不要再回這腌臢的地方了……”
“如萋……”陸如意還想在說些什麼,陸如萋的疲憊的搖了搖頭,一福身,轉身退下。
陸如意目送她離開,看着她越走越遠。想追上去,但是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在原地做了許久,沉默了許久,都沒消化的了陸如萋剛才說的那些事情。
很久后,素月從外面走了進來,給陸如意倒了一杯熱茶,關心的問,“小姐怎麼了,是二小姐又說什麼讓您不高興的話了嗎?”
“沒有。”陸如意搖頭,並沒有將真相告訴素月的打算。
長長的嘆了口氣,起身往屋裏走去。
進了屋,她突然覺得疲憊的很,正要躺下歇會兒,寬衣時,孟邑諶給她的信從袖間掉了出來。
陸如意打開一看,是孟邑諶的字沒錯。整整三頁,都是說的對她的想念。
什麼沒了她,府上飯菜不合胃口,什麼沒了她天氣燥熱,夜太漫長,總之什麼都不對。最後又霸道的表示,等兩人成了親,他絕對不會放陸如意出府半步。
一封信寫的情意綿綿,要不是陸如意臉皮厚,那臉頰顧及早就紅彤彤得了。
看完信,又將其塞回到信封里,正要起身給他回封信,順便問問陸如萋剛才說的那些事。結果還沒來得及行動,外面又婢女大聲驚呼起來。
陸如意眉頭一皺,看向素月,吩咐,“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小姐。”素月領命離開。
不一會兒,白着臉回來了,哆嗦着,磕磕絆絆道,“小姐,二小姐她……她……”
“她到底怎麼了?”陸如意聽說陸如萋出事,當即湧起一絲不好的直覺,焦急的追問,“你說清楚,二小姐到底怎麼了?”
“二小姐她跳湖了。”在陸如意激動的追問下,素月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陸如意一聽,整個人頓時如遭雷擊,拔腿就往外走去。
她記得,陸府後院是有一座池子的。素月說陸如萋跳河,應該就是在那個地方。
等她到的時候,婢女小廝正圍在池邊指指點點。而池子中央,漂着一具整整齊齊的女屍。看打扮,正是陸如萋無疑。
“還不去將二小姐的屍體帶上來!”陸如意生氣的衝著小廝喊道。
小廝卻不敢動,只白着臉,指着池中央道,“回答小姐的話,尋常人跳湖自盡,那身子都是沉到水底的,二小姐這……這明顯不對啊。是不是……是不是被什麼附體了,或是被妖怪害了?”
“你閉嘴!”陸如意狠狠的瞪了胡亂揣測的小廝一眼,自知指望不上他們,索性衝著虛空拍了一下手。下一刻,孟邑諶安排給她的暗衛跳了出來。
陸如意話不多少,直接指向池子裏的陸如萋,示意他們將人弄上來。
暗衛膽子都打,聽陸如意吩咐,立刻運起輕功,兩人合作往池子飛去,然後將陸如萋帶了出來。
陸如萋被放在一張門板上,原本精緻的髮式微微亂了些許。
陸如意見她被人弄上來,立刻蹲下身,查看她的呼吸。如她所料,人已經沒有呼吸了。
“夫人!”暗衛之一突然開口,叫了陸如意一聲。
陸如意過了很久,才抬起頭,怔怔的看着他,眼裏隱隱約約的含了淚。
暗衛道,“二小姐身子輕得很,卑職猜測,她是服用了某種藥物,將渾身骨頭化盡,只剩下一副皮囊,要是被指沒有猜錯,這副皮囊到最後也是留不下的。”
他正說著,陸如萋裸露在外的皮膚果然起了變化。從手指開始,一點一點變得透明,直到化為一陣青煙,
陸如意看着她身體的一部分消失不見,哭的越來越厲害,口中喊着不要,不要!
直到,地上只剩下那一襲青衫,軟趴趴的躺着。
“如萋!”陸如意哭的撕心裂肺,暗衛看着也是一臉的為難,不過男女有別,他們也不能說話,更不能扶人,只好給素月使了個眼色。
素月會意。忙上千,辦拖半拽的將陸如意拉了起來,又讓人將木板抬到二小姐的院子裏。
陸如意渾身癱軟的被扶回自己的院子,哭了很久,都停不下來。
“都怪我,都怪我啊!”她不斷的自責,心道,要是她沒有衝動的提起徐秋容,她可能就不會被觸動從前的記憶,也就不會在說了那麼多的話之後,突然自殺。
所以都怪她!是她害死了陸如萋。
陸如意一直哭的沒有眼淚,筋皮力盡,才伏在榻上睡去。
醒來后,天已經黑了。
一睜開紅腫的眼。就看到孟邑諶神色複雜的看着她。那眼眶,也是有些紅。
“孟邑諶!”陸如意撐着身體坐起來,二話不說,直接往他懷裏撲去。
孟邑諶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更知道她內心的自責和不安,一把將她擁住,一句話不說,只是用手在她背上輕輕的拍打。
這無聲的安撫很有效的讓陸如意安定下來。
“孟邑諶!”良久后,她又叫了一聲。
孟邑諶知道她想說話了,才放開她,蹲下身,給她穿上鞋子后,帶着她往外間走去。
外面沒有婢女伺候,但是桌子上卻擺了熱騰騰的膳食。都是陸如意喜歡吃的。
陸如意沒有胃口,孟邑諶就一口一口的喂她。
終於將小半碗飯吃完,陸如意開了口,“如萋死了。”
“我知道。”
“她是被陸正興和她的養父害死的,孟邑諶,你知道她的養父是誰嗎?”
“嗯。”孟邑諶點頭,跟着冷冷勾唇,“就是崔太師,崔玉坤不是嗎?他們的淵源還是你告訴本王的。”
“是他……”陸如意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跟着,又沉默了片刻,喃喃道,“那崔蘭嶼……”
“依本王看,應該是在崔太師府上認識的。”
“為如萋報仇。王爺,你一定要為如萋報仇!”陸如意突然紅了眼眶,抓緊孟邑諶的袖子,大聲道,“她太可憐了,實在是太可憐了,她說她這一生就像一個笑話,她說她沒有過過一天快樂的日子,孟邑諶,你幫她報仇好不好?”
“這件事嗎,就算你不說,本王也會做的。”孟邑諶點頭,良久后,輕聲道。“那一飯之恩,本王一直記得。”
“嗯。”陸如意用力的點頭,“我相信你,你一直都是個有擔當,又責任心的大丈夫,孟邑諶,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因為初見時,你對我做的那些事實在是太殘暴、太不地道了了……”
“可是後來,不知不覺的,我就被你感動了,你還記得嗎?曾經有一次,在莊子不遠處的荷塘里,那小船被人動了手腳,突然漏水,當時的你,毫不猶豫的就跳進了水裏,推着我往岸邊走。那時候,我對你雖然惡聲惡氣,可是心裏還是受用的,也是那時,我對你的印象有改觀。”
“嗯,記得,本王都記得。”孟邑諶認真的點頭,沉聲道,“和你有關的每一件事情本王都記得,不能忘記,也不敢忘記。”
“那就好。”陸如意點頭,靠在他懷裏,放心的閉上眼睛。
當晚,孟邑諶沒有離開,而是陪着陸如意歇了一晚。
次日,素月進來伺候,看到床上躺着的孟邑諶時,表情是驚訝的,不過很快,又被她掩了過去,然後躬身退下。
孟邑諶看她離開,這才收回目光,掃了眼被陸如意枕着的胳膊,臉上表情有些不對勁。
陸如意卻渾然不覺,又睡了大半個時辰,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然後,差點被嚇傻。
“孟邑諶,你怎麼在這裏?”她質問他,帶着濃濃的不可置信。
“不是你枕着本王的胳膊睡著了嗎?”孟邑諶意有所指的掃了眼被她枕在頭下的胳膊。
陸如意麵色一紅,匆忙坐起。
孟邑諶這才有機會收回自己的胳膊,輕輕的活動着。
被她枕了一晚,早就麻的不行了。
陸如意看他的動作,也知道自己做得有點兒過分,不自在的瞟了他一眼,詢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素月已經看見本王了。”孟邑諶聲音低沉的說道。
陸如意一時愕然,“你說什麼?”
“本王說,素月剛才進來伺候,已經看到本王了。”
“所以呢?”陸如意抬起手在自己額頭上拍了一下。一臉的苦惱,“你、你讓我怎麼說你才好,我妹妹剛去世,我就和你同處一室,這話傳出去,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不會傳出去的。”孟邑諶安慰她,“素月不是那種人。”頓了頓,怕陸如意不相信,又補了一句,“她伺候人的能力雖然一般,但是嘴巴還算嚴實,所以你可以放心。”
“眼下除了自我安慰,還能說什麼呢!”陸如意無奈的嘆了口氣。
起身下地穿衣,等一會兒她還得去找陸正興這個qin-獸去商量陸如萋自盡一事。
孟邑諶見她起身。也跟着起身,兩人一起用過早膳。
陸如意先走一步,去了前院書房。
本來她以為,府里出了這種大事,陸正興一定會在家裏,但是沒想到,她到了前院書房,卻被告知,“大人進宮去當值了。”
進宮!
陸如意瞳孔一縮,頭一次有了弒父的衝動。
不過陸正興沒在,跟一個管家發脾氣也沒什麼意義,她深呼吸了兩口氣,停頓片刻,又問。“那二小姐的事,大人是怎麼安排的?”
“大人說,二小姐未婚早夭,又沒有屍體,在靜慈庵里立個衣冠冢就行。”
“做個衣冠冢就行?”陸如意反問,臉上表情更差。
管家態度也是敷衍的很,“不然呢,二小姐這身份本來就不體面,能做個衣冠冢,進靜慈安已經不錯了,還望大小姐體諒,莫要使大人為難。”
“刁奴!”陸如意見管家臉上滿是不屑,冷冷的嗤笑了一聲,“二小姐身份就是再不體面。那也是主子,你這般議論她,你說你該當何罪。”
“小的說的也是事實。”管家不悅道,並沒有因為陸如意是准王妃就敬着她,反而因為她婚前生子的事兒對她極不待見。
陸如意懶得跟他爭辯,直接叫出暗衛,吩咐,“這奴才對主子不敬,將其重打二十大板,若是認錯態度好,就讓他在府里做個馬夫,若是繼續冥頑不化,亂棍打死也不為過。”
“是,夫人!”暗衛得令。抓了管家離開。
管家哇哇大叫起來,原打算痛罵陸如意動用私刑,不孝敬陸正興,但是剛一開聲,穴道就被暗衛點住。
哼哼了半天,都沒傳進陸如意的耳朵里。
陸如意身邊很快清凈下來,這時,孟邑諶含笑從遠處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