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連日來,陰雨綿綿,今早終於見停。
天空仍舊陰鬱,瀰漫著墨色的濃雲。
蔣曉溪坐在三樓培訓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室內的白熾燈光,折射在蔣曉溪潔白的大褂上,似會反光。
她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疊腿閑適的靠在椅背上,側頭望向窗外。微微眯着眼,濃密的黑睫輕輕顫動。
“服用抗生素期間,特別是頭孢類,甲硝唑類,替硝唑,沙星類,尤其是左氧氟,呋喃唑酮,絕對要禁忌飲酒!否則會出現雙硫侖樣反應,心跳抑制,發生猝死風險……”
培訓室講台上,張星正盡職盡責,繪聲繪色的給會議室二十幾位執業藥師做專業培訓。
就在這時,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隔着布料貼着她的手背開始不停的振動。
她掏出手機看來電顯示,是家裏的座機。
索性沒理,將手機放回了白大褂口袋。
不到一分鐘,手機再次振動,依舊是那個號碼。
蔣曉溪猶豫了一瞬,還是起身悄聲走出培訓室。
以往撥通一遍她沒接,不會再有第二次。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應該不會這麼急,況且還是在她的上班時間。
迎面吹來一陣涼風,浮起她耳邊的髮絲。
三月的天氣,依然還有絲絲冷氣的殘留。
她走到走廊邊,走到一處擋風玻璃後站定。
接起電話,她淡聲問,“怎麼了?”
“大小姐。”電話那邊保姆的聲音着急,“二小姐又住院了。”
“怎麼回事?”蔣曉溪語氣微微緊張起來。
保姆聲音微抖,“在衛生間滑倒了,摔斷了胳膊。”
“現在情況怎麼樣?”
“已經送去醫院了,夫人要我打電話告訴你,儘快趕到醫院,最好能在先生之前到。”
掛斷電話,蔣曉溪抬頭望向遠方,深吸了口氣。
***
回到辦公室,蔣曉溪換下白大褂,穿上外套,取了包和車鑰匙才快步離開。
沒錯,她最好趕在爸爸到之前到達醫院。
上次蔣曉楠住院,她因考執業藥師證沒有第一時間趕去醫院,蔣震國對她的教訓還言猶在耳。
“蔣曉溪,這個家你不想回,隨你。”
“曉楠是你的親妹妹,你對她真就這麼薄情寡義?”
蔣曉楠是蔣曉溪的孿生妹妹,自打出生便患有先天性小兒麻痹症,留下後遺症,常年癱瘓在床。
如果說這些年,唯一還能讓蔣曉溪冷漠淡然的心有所波瀾的,就是妹妹蔣曉楠了。
但她自己心裏清楚,她對妹妹的關心,並不是因為姐妹情深。
坐進車裏,系好安全帶,額上細微的汗漬,隱匿在車廂的黑暗裏。
啟動引擎,驅車離開停車場,然後打了個電話。
電話是打給人事部的。
電話接通后,蔣曉溪直奔主題,“小方,我是質管部的蔣曉溪。”
“我妹妹住院了,下午要請半天假。”
電話剛剛掛斷,進來一條短訊。
消息來自‘任兄’,任兄是任澤丞,任氏集團的二公子。
蔣曉溪乏善可陳的生活里,唯一的朋友。
蔣曉溪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輕點手機架上的屏幕。
短訊內容:救命啊曉溪,我他媽這次把人肚子搞大了,怎麼辦?
收到這條突如其來的短訊,蔣曉溪腦補了一下任澤丞此刻火燒眉毛窘態,原本沉重的心情,頓時竟然有點幸災樂禍的愉悅。
剋制不住的又看了一遍。
與此同時,前方傳來刺耳的機械與地面的碰撞聲。
蔣曉溪來不及去看發生了什麼,條件反射的猛踩剎車,身體由於慣性向前傾,又重重的倒撞,砸在靠背上,後背被撞得悶哼了一聲。
來不及有半會兒的反應時間,車窗咚咚咚的被敲響。
還不知道外頭是個什麼情況,蔣曉溪慌忙降下車窗,側頭看向窗外。
窗外的男孩,個子瘦小,像是從小營養不良。
他彎下腰,斜睨着車裏的蔣曉溪,冷嗤一聲,“就你這開車水平,能拿到駕駛證,你是怎麼做到的?”
蔣曉溪愣住了。
“你撞我車了,下來解決一下。”
話畢,瘦小子轉身走到她車的前方站立,抱臂好整以暇的等着她。
蔣曉溪在心底暗罵了句,解下安全帶,下了車。
看着斜前方地面上倒着的那輛電鍍紫的摩托車,以及她的車此刻位置,蔣曉溪才恍然瘦小子剛才那句話,還是有點道理的。
停車場出口正對着他的這輛摩托車,剛剛蔣曉溪第一遍讀任澤丞短訊時,她正準備打方向盤轉彎。
果真是現世報,剛剛還在幸災樂禍任澤丞,現在報應就來了。
就是在看第二遍短訊的時候,視線未注意前方的路況,方向盤緩打,擦到了摩托車。
蔣曉溪走到瘦小子身前,她原本就高,加之又穿着高跟鞋,瘦小子竟只到她脖頸處。
蔣曉溪俯視着他,問:“這摩托車是你的?”
蔣曉溪並非明知故問,只是下意識的覺得,這輛騷氣的車,跟這個小傢伙的渾身氣質不太協調。
瘦小子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仰頭斜睨着她,樣子着實好笑。
“什麼意思?”他語氣忽然一轉,不可思議的反問,“你意思是我在訛你!?”
蔣曉溪沒接話,會不會訛她,暫時還不知道。
瘦小子指了指不遠處,蔣曉溪隨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公司正門口有一台監控器。
他大叫道,“你去查監控啊。”
蔣曉溪回頭看了他一眼,兇惡的氣勢很足,可能是因為個頭太小,卻不足以嚇到人。
蔣曉溪不想就這件事,耽誤太多的時間,直接開門見山,“你想怎麼解決?”
“怎麼解決?”瘦小子從上至下審視了一遍蔣曉溪,從剛剛到現在,她的態度還算不錯,語氣緩和了些,“當然是拖去給我修好。”
蔣曉溪抬手看了看手錶,時間來不及。
想了想,回到車邊,俯身從車裏拿出手提包,拉開拉鏈,從裏面取出一沓紅鈔遞給瘦小子,“我現在有點要緊的事,麻煩你自己送去修車廠。”
瘦小子身材小,手也小,跟蔣曉溪的手掌差不多大。只不過一個細白,一個糙黃。
他伸手接過錢,兩眼陡然睜的骨溜溜的,上下翻着看了一遍,又抬頭看向蔣曉溪,一時未說出話。
蔣曉溪皺了皺眉,這小傢伙只怕是真的想訛她,“不夠?”
瘦小子另外一隻手撓了撓太陽穴,像只猴,“夠不夠我不知道,以防萬一,你跟我一起去。”
蔣曉溪頓了頓,又從包里翻了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我的名片。”她放到瘦小子手中那沓錢上,“這些錢你先拿着去修車,有什麼事再給我打電話,跑不了。”
瘦小子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就在這時,傳來一聲,清澈的,低沉的,冷冷的,“操!”
蔣曉溪和瘦小子同時看向發聲源的方向,一個身着黑色夾克的年輕男人正從辦公樓的玻璃門內走出來。
瘦小子衝來人喊了聲,“昊哥。”
車裏的電話響了,提醒蔣曉溪趕時間。
蔣曉溪轉身往車邊走,對瘦小子說,“有事你打我電話,我先走了。”
“哎!”瘦小子沖她喊,“這車是我哥的,他來了,你不能走就這麼走了。”
蔣曉溪置若未聞,她知道,現在要是等那人來,估計又得耽誤。留了錢,又給了名片,不算肇事逃逸。
拉開車門,坐進去之前,蔣曉溪回頭看了一眼,丁昊也正看向她這邊,兩人眼神在空氣中短暫的相碰,很快移開。
蔣曉溪上了車,接通了電話,同時重新啟動車。
“蔣曉溪,你怎麼不回我信息?!”電話那端的任澤丞嚴聲質問。
“剛遇到了點小麻煩。”
蔣曉溪望了眼後視鏡,穿黑色夾克的男人,彎身在扶地上的摩托車,太遠了,看不清楚模樣。那瘦小子還指着她離開的方向罵罵咧咧的叫喊着。
***
蔣震國因為今天省里有會議,回來路上耽擱了,直到下午五點才到醫院。
蔣曉溪在醫院一直守到晚上九點才離開,她和蔣震國一起從住院部下樓,司機老王已經候在了門口,蔣震國難得的問了句,“回家嗎?”
“明天要上班,現在住的地方去公司比較方便。”這是實話,也是借口。
兩人心知肚明。
蔣震國沒再多說什麼,老王為他拉開了車門,逕自坐進了車裏。
這兩年來,關係已經緩和了許多,像今天這種狀態已經算是很好了。
直到蔣震國的車走遠了,尾燈融進了車流,蔣曉溪才離開去車庫取車。
回了家,蔣曉溪簡單的沖了個澡,裹着浴巾剛從浴室出來,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震動了。
她扯下浴巾,鑽進了被子才點開短訊。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內容:你好,我是摩托車車主。你是蔣曉溪?
蔣曉溪一直認為,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那都不叫事。她只不過是把那車擦倒了,能有什麼大問題?
她最怕麻煩,當時她正是擔心他們不依不饒,特意多給了錢,希望就此了事,沒想到他們還真是上綱上線。
她咬了咬下唇,權衡了一下,畢竟她是肇事者,決定回復。於是在屏幕上飛快的輸入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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