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5章

45.第45章

屋內酒香四溢,陸晉良獨自品着小烈口,一杯接着一杯,桌上的卷宗還攤開擺着,顯然才被翻過。

卷宗里記載詳盡,岳浩早年在雲南從軍,投身雲南王麾下,一次與黎族人的戰役中,岳浩救下雲南王世子,從而頗得雲南王賞識,三年間屢次破格提拔,七年前卻突然棄武從文,進京考取功名后,曾在京中留任,卻因得罪了榮國公,處處被排擠,后自請調任西北為官,在西北政績頗佳,一路擢升為刺史。

乾乾淨淨的履歷,最重要的是,岳浩並非涼州人,近幾年才在西北為官,他只是恰巧擅長草編?

酒氣有些上頭,陸晉良趴伏在桌上休憩,月色籠罩的西廂,尤為安靜。突地,一陣短笛聲打破寂靜,笛聲飄渺,若有似無,仍舊是白日裏聽見的涼州小調,不同的是,這次是短笛吹奏。

這是王韻然最喜歡的曲子,在洛城,她總喜歡夜裏吹奏,他也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跟前。

踉蹌起身,不顧撞到的酒釀打濕卷宗,陸晉良急忙往屋外跑去,沒有方向地跑出院子許遠,卻再聽不見短笛聲,陸晉良站地,環顧四周,黃檀樹下,除了夜色籠罩的寂靜,再沒有其他,仿若剛才的短笛聲不過是場幻聽。

有些氣餒地蹲下身,陸晉良雙手抱着頭,喃喃自語着:“阿然,可是我太想你了?”

沒一會,一隻短笛出現在視線里,那樣的熟悉,曾是他小心翼翼削好,送給她的第一樣生辰禮物。陸晉良猛地抬頭,看着眼前之人,大喜過望,抬手捏過他的雙肩:“你果然在涼州。”

孫吉並沒有閃躲,只輕嘆了一聲:“小姐本以為,她離開久了,王爺總會忘記她。”

陸晉良微微眯着眼睛,道:“韻然在哪?”

“王爺當真想見小姐?”孫吉反問。

捏着孫吉雙肩的手用力了幾分,陸晉良眼神透着冷冽:“或者,你想死。”

-

大漠之南,與涼城分界,有一處祁山。祁山東麓面朝戈壁蒼涼,勁風浩浩,尤其夜裏,狂風捲起漫天黃沙,有些迷眼。

衣袍和頭髮被風吹得凌亂,陸晉良也顧不得,卻總覺有些不對,此地荒涼,韻然在這做什麼?抽出腰間佩劍,直指孫吉:“你想帶我去哪?”

孫吉回頭,平視着陸晉良,道:“晉王覺着,我會背叛我家姑娘?”

劍尖稍移開了幾分,孫吉是王韻然身邊最為信任的人,當年若沒有孫吉,他與韻然在洛城就已遭了馬匪毒手,一個守諾十年之人,確實叫人很難生疑。

二人此時所處地勢已漸平緩,山背擋住了漠上的寒風。順着孫吉的視線,陸晉良也注意到山腳的一處孤墳,看着年歲已久,墳前的墓碑在風沙的洗禮下,已是斑駁不清,孤墳旁卻有一座新冢,上邊的字跡叫陸晉良頓住腳步,手中的長劍也再握不住,掉落在地。

“姑娘回涼州后,沒多久就走了,葬在將軍的墓旁,是姑娘臨終前唯一的心愿。”

孫吉的話,卻比吹面的風還冷冽,仿若寒刀紮緊心裏,陸晉良唇瓣微微抖着,很快,他抬手掐住孫吉的脖子:“你在玩什麼把戲。”

他不肯看向新冢,雙眼死死盯着孫吉,仿若要從他眼中看出端倪,他的話,他一個字都不要信。

孫吉並不反抗,仍由脖子被陸晉良捏着,或者一個用力,他也能隨了將軍與姑娘一同離去,可有些話,他終還是要說:“姑娘本是不想叫王爺曉得她的離去,可我覺着,姑娘既心中有王爺,就不該一個人走得這般凄涼。”說罷,孫吉與陸晉良對視,一字一頓說著:“王爺可還記得,我家小姐三年前大病過一場。”

“那不過是推拒婚事的幌子。”陸晉良顫着聲音,說道。三年前王家二姑娘被傳出重病,才叫大姑娘替嫁太子府,這事他怎會不知,即便當年她那般無情對他,一聽說她重病的消息,他仍不顧軍紀,不眠不休從西北返回洛城,卻是看着王韻然好好地養在王家別院。

“當時你告訴我,韻然沒事。”

這話確實是孫吉親口所說,他笑了笑:“王爺當真信我?我若告訴你小姐病入膏肓,王爺又能如何?王爺忘記了,當年小姐多麼想嫁入太子府,替言將軍洗冤報仇,否者也不會對王爺您那般絕情,又怎會突然裝病逃婚,病,是真真切切病了。”

病,是真真切切的病了......這一句話重重砸在陸晉良心上,他吶吶道:“即便當初病過,不...也都好了!”

孫吉搖頭:“一直留有病根,這一年,姑娘身子一直很弱,王爺與姑娘重逢這麼久,不曾留意到么?”

入京后,王韻然確實病過幾次,他也找太醫看過,以為是普通風寒,並未在意。

“過年時,姑娘已覺着身子不好了,偏王爺一聲不吭離了京,姑娘想見王爺最後一面,才是不顧身體,特地從長安趕去江陵,姑娘想好了,趁着江陵之亂,獨自離去,姑娘不希望王爺看着她離去。若不是姑娘想走,王爺以為,孫吉真會背信棄義虜了姑娘?”

“不可能。”陸晉良使勁掐緊了孫吉脖子,仿若能聽見骨胳的聲音,孫吉並不還手,只是悲憫看着陸晉良,用着最後力氣說著:“姑娘離開時很是安詳,如今姑娘如願伴在將軍身邊,還望王爺不要攪了姑娘的寧靜。”

陸晉良冷哼一聲:“休想,即便是挖墳,我也要將她尋出。”

孫吉看着陸晉良徒手在挖,有些不忍,卻只能微微搖頭,話已至此,不等晉王親眼一眼,怕是不能罷休。

待棺木撬開,裏頭不過一個小小陶罐。

“姑娘離開時身上皮膚有些腐化,才囑咐我火化她的屍體。”孫吉解釋着。

陶罐底下壓着許多王韻然喜歡的衣物飾品,陸晉良卻是注意到陶罐旁通透的玉鐲,那是他送她的,皇祖母的遺物,她答應過,再不摘下。

“這鐲子姑娘戴了好些年,死前還握着它,我想着這鐲子定是承載了姑娘許多念想,便隨姑娘一同葬下了。”

陸晉良抱過陶罐,整個人癱軟在棺木旁,孫吉卻不知該說什麼,終是轉身離去,這一夜的星星很亮,照着歸去的路。

-

晉王不知所終,刺史府,驛館,甚至整個涼州城都翻了個遍,漸漸,有人開始議論,莫不是晉王與之前涼州的許多官員一般,被老天勾了魂魄?

謝青棠自然不信鬼神之說,這些日子他專心查案,如今卻也不得不將手頭案子暫放,隨着周辰一起尋找王爺,直到有人在酒肆中認出了爛醉如泥的陸晉良。

“怎麼回事?”謝青棠將癱倒在地上的陸晉良扶起,一旁老闆瑟瑟發抖,他不過叫人打了這個喝酒不付酒錢的潑皮無賴,卻引來這麼些朝廷命官,怎不心虛。

“我看見時,晉王已醉得不省人事,才趕緊叫人去驛館通知你。”孫依依說著,又趕緊道:“他臉上身上的傷,可與我無關。”

謝青棠蹙眉,晉王脾性暴戾,這世間怕還有沒有敢動手傷他的人,他若清醒,不知怎樣生氣。抬頭問了酒肆老闆:“他何時來的,在這喝了多少酒?為何喝酒?”

“他來三天了,白日裏在鋪子裏喝酒,夜裏小店打烊,將他趕了出去,他就抱着酒罈窩在門口喝着,等第二天一開門,又買新酒。”老闆戰戰兢兢說著,而後老實交出了從陸晉良身上摸出的銀子:“他喝醉了不付錢,小的才趁着他醉酒,從他身上尋出的銀子,可哪裏夠這麼多酒的錢,見他懷裏有隻上好的玉鐲,便想着先拿來抵酒錢,哪曉得他發瘋了一樣,小的,小的不過自衛......”

見老闆臉上確實青紫一片,比起地上躺着的爛醉如泥的晉王,也好不到哪兒去,到底還是晉王鬧事在先,謝青棠不予追究,只吩咐着:“將王爺先送回驛館。”

孫依依見人要走,趕緊跟在後邊,忍不住好奇問着:“王爺平日也這般酗酒么?這麼多酒,一般人早喝死了呢。”

謝青棠懶得理她,畢竟,他也不曉得王爺為何喝酒,說出來也沒人信,他與晉王,並不算熟識啊!

這些時日,趙鐸的案情毫無進展,賑災的銀子仿若在涼州城憑空消失了,謝青棠本就頭疼,又碰上晉王這般情況,更叫他頭疼得厲害。周辰領着人到驛館時,就看見謝青棠吩咐人給陸晉良強灌着醒酒湯,拳腳催吐,不免有些后怕,待王爺醒來,定要說清楚這些都是謝大人的主意。

“大人,王爺這是?”

謝青棠揉了揉額頭:“我還想問你們,案子還沒個結果,晉王就當街醉酒,這事怕很快會傳到朝堂。”

不用想,接着便是太子與榮國公的發難,周辰蹙眉,說著:“我已修書一封送去了武寧候府。”見謝青棠詫異,周辰解釋着:“王爺多少聽得進段世子的話。”

聽聞武寧候世子雖體弱多病,卻也足智多謀,上回在晉王府見過世子,想必二人關係比外人所知的更為親密。謝青棠嘆息一聲:“要是表姐在就好。”

也正是這一聲,卻叫陸晉良有了反應,喃喃喊着:“阿然,阿然。”

謝青棠與周辰相視一眼,王爺的心病,終還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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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沉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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