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從洛城到長安,一路確有疲累,才被丫頭伺候着躺下不久,便被外頭的吵鬧聲驚醒。
“梨白,端杯茶來。”輕喃一聲,王韻然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頸脖,這麼多年了,她還是睡不慣鬆軟的枕頭。
接過茶盞,入口清醇、淡雅,是上好的竹葉青。洛城喝竹葉青的不多,她印象中,只那位霽月清風的男子獨愛竹葉青……
肩上突地按捏力道將王韻然思緒拉回,只聽身後溫婉聲音傳來:“等會叫人給你換了硬枕來,老太太說得不錯,你就享不了福貴日子!”
熟悉的聲音,王韻然當即回頭,身後的王韻雅眉眼彎彎,笑看着她,一如當年王家的大榕樹下,她們初相見。
王韻然八歲到的王家,與府上總歸不夠親厚,長輩們重規矩,偏生她最沒規矩,多少次惹禍,是長姐將她護在身後,直至三年前大姐出嫁。這三年,她曾獨自練習過千遍百遍,可再見大姐,一聲對不起梗在喉間,卻怎麼都不能出口。
“大姐……幾時來的?”
一句話,王韻然已將情緒斂住,燦然一笑:“也不叫醒我,醜態都讓姐姐看去了。”
“你什麼模樣我沒見過。”王韻雅停了手,端坐在王韻然跟前,說著:“我也剛回來,聽說你到了,便先過來瞧瞧,三年不見,眉眼張開了,愈加漂亮。”
“洛城誰不知道王家最漂亮的是大姐,以前總想着為何我長得一點不像大姐,不然也該很好看。”
一句話逗笑了王韻雅,論模樣,王家最出挑的還屬王韻然,只是這丫頭性子乖張頑劣,才不得人誇讚。她搖了搖頭:“你這張嘴巴,就哄得我們高興,偏偏老太太和大太太跟前,一句好話沒有!”
“她們又不如姐姐待我好。”王韻然仰頭說著,或許今日再見,還能如小時候般撒嬌,便很好了。
“青……表姐的病可有大礙?”武寧侯府二太太謝青棠是王家老太太的侄孫女,曾與其弟在王家住過些時日,按規矩,王韻然也該喚她聲表姐,不過二人少時便不對付,加上年紀相仿,互叫名字居多。
“青棠身子骨素來不好,天一冷就容易犯病,好在她夫君疼護得緊,再過幾月下了雪,又該帶着青棠往江南去住了。”
“如此說來,倒也是幸福。”王韻然低喃一句。
王良媛卻是微微一嘆,青棠自幼痴心二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過讓青棠下定決心嫁到京城,還是因了韻然,她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聽說你送了些青梅去蔣良媛處?”岔開話題,王韻雅問着。
王韻然點頭:“本是想等着姐姐回來,再拜望府上各院主子,可蔣良媛先遣了人來,也不好叫人空手回去。”
“你倒懂事了,蔣家少爺與這位長姐最是親厚,這些日子在太子府里,你多與她來往。”
“知道了。”王韻然輕聲應了句,難得的好脾氣,倒叫王韻雅詫異,她們姐妹二人相處七年有餘,確一直不曾懂得過妹妹心思,當年那個對《女戒》嗤之以鼻,梗着脖子說長大后要出海遊歷的小姑娘,竟也有願出嫁的那一天……
“剛才太子妃院裏的葛嬤嬤來過,你梳洗下,隨我一同去清暉園拜見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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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芷茵閣,太子妃的庭院寬敞大氣許多,才進中庭,便覺氣氛緊張,不少丫頭婆子瑟瑟縮縮跪在屋外,上前兩步,便認出了荷香院的一眾丫鬟婆子,不免詢問了一二。
為首的趙嬤嬤一見是王良媛,跪着匍匐到王韻雅腳邊,扯着她裙角,哭求着:“王良媛救命,奴才們真不知道良娣哪兒去了,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良娣藏着啊。”
“該死的奴才,便是王良媛也救不得你們。”還不等王良媛細問,出來的葛嬤嬤一腳將人踢開,才朝王良媛行禮道:“太子妃在裏頭審着周良娣的丫頭,正好王良媛來,一起去聽聽,也好拿個主意。”
太子府內院素來是太子妃掌權,哪樁叫她拿過主意,今日這般客氣,想來周良娣那出了大事情,周良娣畢竟是府里跟着太子最久的,又育有小郡王,太子妃處置時,難免顧及一二,才拿她來做擋牌。
心裏雖明白,卻也推拒不得,只嘆今兒見禮沒挑好時辰,王良媛無奈地看向身邊的王韻然,卻見她眼神直直盯着前方,不免隨着她的視線看去,迴廊里不過些小廝。
“怎麼了?”
王韻然回神,搖了搖頭:“沒事。”
一進正堂,跪了四位周良娣的貼身大丫頭,平日裏仗着周良娣氣焰,在芷茵閣都趾高氣昂的,今兒各個被打得臉頰紅腫,頗為狼狽。看上座的太子妃端坐着品茶,並未招呼,王良媛只得帶着王韻然站到一旁,候着。
嘴巴子打得差不多了,黃媽媽才是收了手,狠狠道:“還不肯張嘴?這些可都認得?”而後便有丫頭將一包首飾丟擲在丫頭們跟前。
裏頭玉鐲頭簪散落,莫說這幾個天天伺候良娣的丫頭,就是王韻雅也認出,大多是周良娣平日佩戴的首飾。
“紅嫣,良娣的首飾怎麼會在你房中搜出,八成是你這惡仆偷盜主子首飾,如今還想害了主子!”
黃媽媽扣上一頂大帽子,紅嫣自不敢認,只得磕頭,解釋着:“不是奴婢偷的,這些都是良娣賞給奴婢的,良娣說她以後也用不着了,之前良娣還給了奴婢一些,叫奴婢去城西的典當行里幫忙典當了銀子,這事紫蘇也是曉得的。”
一旁紫蘇早嚇得不行,聽見點名,連連點頭:“是奴婢托表哥拿出去典當的,銀子奴婢都給了紅嫣姐,紅嫣姐還賞了奴婢一隻發簪,在奴婢枕頭下收着。”
“胡說,周良娣好端端的變賣首飾作何?”
“這,這……”
紅嫣支支吾吾,又開始不敢說話了,黃媽媽卻是沒有耐心,斥道:“今日府門並未看見良娣出府,良娣突然不見,只能是你們這些奴才欺上瞞下,看來是要報了官,將你們家中親人一併下獄審問,才有實話?”
一聽報官牽扯家人,紅嫣也不敢再瞞,跪上前了幾步,哭道:“黃媽媽饒命,太子妃饒命,奴婢不敢瞞太子妃,良娣將首飾換了銀錢,是為了逃離府上后不為生計發愁,今兒午時良娣……良娣換上了下人衣服,與胡管事一起從東側小門出的府。”
一句話,卻是引得一片嘩然,荷香院的胡管事是周良娣娘家表哥,這些年荷香院裏事事都是胡管事拿主意,周良娣頗為信賴他,早些時日府上便有二人的一些閑言碎語傳出,卻因周良娣一通脾氣,打了好些個碎嘴下人才止住,如今看來真是無風不起浪,可堂堂良娣與下人私奔,還是叫人不敢相信。
一直端坐的太子妃終是開口,聲音清冷:“好個惡仆,竟敢污主子名聲,來人,給我拖下去打。”
“太子妃饒命,奴婢萬不敢有半句假話,良娣受胡管事迷惑,奴婢曾苦勸未果,良娣打點了東側門的看門小廝,太子妃可傳人來問話佐證……”
聲音漸漸遠去,接着是外頭傳來的棒打聲和哀嚎聲,太子妃這才看向王良媛:“這事,良媛看如何處理是好?”
“府上事情都是姐姐做主,哪有妹妹插話的份,不過下人片面之詞,怕做不得數。”
“片面之詞?”呢喃了一句,便聽太子妃再次吩咐:“重重地打,打到那丫頭說實話,死活不論。”
黃媽媽領了吩咐出去,屋裏王韻雅卻不知該如何說話,半晌才道:“今日妾身娘家妹妹來了,給太子妃帶了些青梅,太子妃孕吐得厲害,正好吃些。”
“有心了。”太子妃應了句,並未抬頭,只叫葛嬤嬤將東西收下,突地屋外頭傳來嘈雜,哀嚎聲漸漸停住。
“娘娘,小郡王在外頭攔着,更是擋在紅嫣身上,奴才們不敢下手。”黃媽媽趕緊來報。
“繼續打。”涼涼一句,就連身邊葛嬤嬤也不免冒了冷汗,畢竟是郡王,真要打壞了,可不得了的,黃媽媽卻很是得意地出去傳話。
“翰兒年紀小不懂事,叫下人們拉開便是。”王韻雅終是言語了一句。
“他母親都顧不得他,妹妹倒是心疼了?”
王韻雅低頭,不好再言語,只得藉機退下,路過中庭時,正好聽見孩子的叫喊聲,王韻然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不過七八歲的孩子,長棍打在身上嗷嗷直叫。
“莫管閑事。”看出王韻然心思,王韻雅拉着她匆匆出了清暉園。
“畢竟還是個孩子。”
王韻然的聲音很小,卻足夠身邊的王韻雅聽見,這才停了步子,吩咐了身邊侍女去汝南王府尋太子爺,而後說道:“這事自有太子處理,你自幼單純,任家中如何胡鬧,最多挨個家法,可日後出嫁,多少委屈只得自己扛着,切記諸事不可亂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