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靈音寺非在山中,往來信眾不少,俗世香火還算旺盛。方天至入寺拜謁佛祖,亮出度牒后,寺中長老親自引他於四處參觀,又請了一頓齋飯。這頓熱湯菜吃的方天至肚裏熨帖極了,留宿一日後,告別眾僧侶,復向西南而行。
蜀中風景秀美,堪稱天下一絕。方天至包袱里尚有大餅許多,也就不特意沿官道行走,隨手摺了根竹杖,翻山過嶺,怡然自得。半日路程下來,他又翻過一道山嶺,忽見林道之上鋪着殘損青磚,便尋路穿林而過。不多時,只見林外柳溪之中,錯落着數十處茅屋人家,村口草地上,正有一個牧童坐在大青牛上卷草葉玩耍。
方天至走過去聊了兩句,聽說此地名叫大佛村,就問這牧童:“這附近可有寺廟?”
牧童伸手朝村中一指:“不在附近,就在村裡。你若樂意就去瞧瞧。”
方天至順他所指方向一望,只見一片茅屋山樹更后,佇立着一塊紅黃相間的大石,那大石十分孤兀,彷彿天上掉下來的一般,石頂還有檐蓋遮蔽,十分奇怪,便道:“是那大石頭旁邊么?”
牧童點頭:“那是天落石,佛寺就在那裏。石頭上面刻着好多人像,還有好多字,村裡長老不許亂摸亂畫的。”
方天至心裏有數,便沿村徑,往天落石那邊去。此時遊方僧人甚多,村裡人也不見怪,瞧他生得眉目如畫,相似白蓮,甚至還和他見禮。方天至乾脆也雙手合十,一路行着佛禮,緩緩而過。村落不大,他過了村,又往山道上攀行片刻,迎面便有一間青瓦大屋掩映在樹影之中。他走到屋前,只見門扉老舊,半掩半開。他高聲問了兩句,也無人應答,推門一瞧,院中雜草橫生,屋宇破敗,迎着日光正有一大張蛛網織在檐下掉漆的立柱上。
原來這間寺廟已經荒敗了,方天至這麼想着,抬步跨進門檻。寺廟正屋上掛着一方牌匾,其上字跡不清,隱約是“文王祠”的字樣。他走進去屋去,迎面一尊丈六彌勒佛,佛上彩繪尚未凋敗,仍見栩栩寶相。他仰頭一望,心想寺雖敗了,佛卻仍在,便一如往常,誠心拜謁一番。禮罷,才推開佛殿右側一扇小門,那天落石就在門外了。
方天至緩步繞大石一圈,只見上面遍佈摩崖石刻。其中佛雕放在龕中,一龕數至十數尊大小不一的佛像,造型獨特,神態各異,頗為精緻。更有石碑無數,字跡多樣,方天至一圈轉完,停在一方兩米高的碑刻之前,讀罷方知其上記錄著北周文王宇文泰的生平事迹,那麼佛門口的文王祠字樣,說的也許就是碑上所載的宇文泰了。
方天至向石上佛像一一拜過,復往寺門口去,尋到一棵華蓋亭亭的老榕樹,縱身一躍,輕飄飄跳到枝頭,揀一根綠葉豐繁的枝椏折下,拎回寺中。少林寺向來有條規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全寺僧侶除了耕地種田外,洗衣洒掃等活計都有分配,方天至自然也不例外,種田打穀、掃地除草、提水分飯,洗衣擦桌,除了不用做飯,各種家務活里裡外外都干過,真賢惠哉!
話說回來,他提那截枝葉作掃帚,將僧衣除下裹在包袱里放好,打着赤膊先往正殿裏去,將佛像和樑柱上的積灰都掃落下來。殿中蛛網頗多,他擔心將蜘蛛打死,便先將它們驚開,再拂去蛛網。隨後把青磚地上的塵土都掃將出門,又往院中拔草,將散落的泥碎和瓦礫都聚成一堆,捧出寺外頭去。
做完這些,方天至已經灰頭土臉,又踏出寺去找水。村中有溪,是以山上必有源頭,他耳力驚人,尋着水聲而走,不多時遠遠瞧見矮崖斷石之上,掛垂着一道清澗,飛珠濺玉,泄落而下,於下方積了小小一方清潭,潭周花草清幽,水往低流,又匯做一條白溪潺潺而去。
方天至長相貌似很精貴的樣子,實際全被少林寺糙里糙氣養大的,褲子一脫,直接跳進潭水,準備游到潭心的小瀑布去沖沖灰,奈何剛遊了一下,就撲騰了起來。
矮油我去?!
方教主頓時驚了!老子會游泳啊!
現在咋游不了,豈有此理!
正此時,他腦海中的【聖僧系統】發來消息——
【檢測到宿主已掌握技能15442.浪里白條(a),該技能尚未激活,是否花費10積分激活?】
方天至前陣子在金環鏢局大發神威,聲望和經驗值又漲了不少,此時身上還有差不多兩千積分的巨款,正是財大氣粗之時,聽到才10積分,立刻幹了這比買賣。錢剛花出去,下一刻他亂撲騰的手腳有如神助,游魚般輕輕一擺,就朝潭心洑出好遠。
方天至心裏暗罵,老子自己學會的技能還特么要你激活,氣煞人也!但也無可奈何,便游到落水當心,匆匆沖了個涼。沖罷還仰起頭,就着山澗水喝了幾口,覺着還算甘甜清冽。打理好個人衛生,他重新穿好衣裳,下山到村民家講明情理,借得兩隻大桶。復行至溪邊,將水裝滿,兩手一提,飛一般的過了村往山上去,因常年業務熟練,路上涓滴未撒,留下一眾村民目瞪口呆。
方天至就着水,撕了塊包袱皮,將寶堂中的佛像好生擦洗了一遍,又換了水,撲灑在地面上,洗去泥灰,最後瞧這破敗佛寺已乾淨利落許多,這才背上包袱,重新向佛祖施了一禮,提了桶下山。再回村中還桶時,卻被一眾看稀奇的村民圍住了。其中一個顫巍巍的白髮老叟道:“小師父從哪裏來?”
方天至彎腰行禮道:“貧僧自嵩山少林寺而來,正在蜀中雲遊。”
這年頭消息閉塞,但哪怕山中小村,也多少聽過少林寺的鼎鼎大名,聞言不由噫了一聲,七嘴八舌的小聲討論起來。
老叟道:“原來是少林寺的高僧,怪不得去洒掃那破敗寺廟。村裡雖三五不時,也會略作代管,但民力不濟,只得任其荒廢了。”
方天至道:“阿彌陀佛,眾施主有此佛心,已是大善。”
又寒暄幾句,方天至忽覺身畔村民,幼老甚多,青壯頗少,不由問起。
老叟道:“師父有所不知,本村隱在山中,少有耕地。去歲收成不好,賦稅又重,生存甚是艱難。前陣子朝廷又來此征壯丁,綁去許多青壯,如今只盼來年春耕時能將人放來。”
方天至做教主時,過的是錦衣玉食、甚至酒池肉山的生活,哪怕後來在少林寺辛苦勞作,也是日日能吃個飯飽,嚴格算來,從沒為生計發過愁,亦從未關心過這事。此時見村民各個面黃肌瘦,形銷骨立,聽聞老叟口述,不由呆了一呆,道:“貧僧身無分文,欲相助各位,卻沒奈何。如今身上有兩把力氣,可有能幫上的忙沒有?”
老叟連連擺手道:“不必,不必。師父路過本村,連碗粥水都沒有討到,咱們已是汗顏。”
方天至聽了這話,忽而想起水桶,就道:“那貧僧將水給眾位施主家打滿了罷!只是出點力氣,不算甚麼。”那老叟還要勸,卻見他已經走到村頭,在第一戶人家那裏等人引門了。
方天至提了兩個大桶走得飛快,不過半個時辰便將各家的水缸都裝滿了。村中人人滿臉笑意,向他道謝不止,還有向他身上塞豆子的,被他婉拒了。
臨行之前,村民都來相送,方天至想了又想,問道:“此處往西南去,最近的城鎮是哪一個?”
有識得的村民道:“最近的怕是新津縣,此去那裏也要百餘里了。”
百餘里路,方天至運起輕功趕路,一日半日的也就到了。他思及於此,將背後包袱取下,把那數十張大餅都交到村中白髮老叟手上:“貧僧年輕力壯,待到城中化緣即可。身上還有些乾糧,送與諸位施主。”
那老叟臉色一變,推拒道:“萬萬不可!師父留着路上用罷!”
方天至學了這多年功夫,想將東西放到人手裏,還是易如反掌。一用巧勁,那包袱便莫名其妙的滑落到老叟懷中,直讓他捧着東西一呆。
方天至右腳一踏,輕飄飄朝後方平平飛出一丈,雙手合十,臉含微笑的朝眾人道:“阿彌陀佛,眾位施主保重!”
說罷轉身而去,幾步之間,人影便隱沒在林間路中。
……
方教主漲了聲望值。
【聖僧系統】一般逢整數提示,此時毫無動靜,但他心知一定漲了。
可方天至沒有打開系統去看。
他沿着林間石路走下,不多時到了來時路口,不由回頭朝那座不知名的青山一望,又想起涌到村口送他的老弱婦孺來,一時隱隱高興,又隱隱難過,竟不知哪種情緒更多些。
想了一會兒,方天至忽而驚醒,心道不好——
身上如今可是一張大餅也沒有了!當下他再無愁緒,將竹杖往腋下一夾,腳底抹油,飛一般在林野間跑了起來。
算他腳程飛快,竟然趕在關城門前混進了新津縣城,又因肚餓難耐,只好豁出老臉去化了波緣,勉勉強強吃了個飽。這下他對“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真是深有感觸,腳一跺心一狠,下定決心要劫富濟一下和尚的貧。
故而再往西南去時,方天至一遇城鎮,便着意打探城中大戶的消息,若名聲好,就放下不管。名聲不好,便夜裏進去摸幾個銀元寶出來,也不貪多,夠用就行,並沿途散出去不少。
做完第一樁劫富濟貧的買賣后,他特地看了眼【聖僧系統】,只見積分系統毫無變化,沒懲罰他劫富,也沒有獎勵他濟貧,這又與他當初在大佛村行事有所不同了。
方天至又想到,當初在金環鏢局明明殺了人,聲望與經驗卻漲了,可見若是罪大惡極之人,犯殺戒不僅師父空明不會計較,系統也不會計較,酌情還會獎勵。
那麼他這個劫富濟貧,系統大概是酌情忽略了。
如此想通,方天至再無心理負擔,一路遊山玩水,入寺拜佛,又兼銀壯人膽,大餅管夠,真是不亦樂乎。
不知不覺秋光漸去,冬月已至。這一日天色陰沉,晌午時分忽而落起雪來,方天至其時正如猿猱般在蒼岩陡石上攀走,一炷香的時候,便教他攀到了山崖頂頭。他本是撿直行走,遇山過山,遇水走水,為了省事罷了。但愈往蜀西而去,其嶺愈深,其山愈峭,方天至走着走着起了興,還非要攀它不可。行至今日,他瞧見一座極為陡奇的高峰橫佇眼前,便將手裏竹棍一扔,就此攀爬起來。
此時于山頂一望,只見四下蒼綠一片,細雪簌簌間,遠山近壑,勾連不盡。方天至登高望遠,胸臆間暢快不盡,回首望腳下,只見斷石歪松之下,一片雲霧繚繞,幽幽深谷,竟不見其深。他長嘯一聲,哈哈大笑,把斗笠往頭上一扣,伴着深嶺中滾滾不絕的清音回聲,鑽進林中去。走了不久,他胸中豪興漸淡,不由肚餓起來,眼見一塊大石,便要坐上去吃大餅。剛邁出兩步,卻見石后一道白影躍出。
方天至定睛一看,竟是一條吊睛大虎。那老虎渾身雪毛黑紋,生着一雙凶光閃閃的藍眼睛,它見方天至生着兩腳,與平日吃的玩意頗有不同,便於原地橫踱幾步,忽而大吼一聲,只聽虎嘯轟轟,遍震山林,林中一片寂靜,彷彿飛禽走獸俱受懾服,它咆哮未落,見兩腳獸不為所動,忍耐不住,腰背一弓猛地撲將過來。
方天至則正稀奇,沒料在山林間竟能遇到一隻罕見的白老虎,此時見它撲過來,聲勢頗為駭人,不由心裏也有點打怵,他打過無數人,卻還沒有揍過虎,不知道能不能揍過啊!
好在揍不過也能跑的掉,便瞧准它撲來的時機,向一旁飄然一躲,使出一式達摩拂袖,拍了一記金剛掌在它頭頸上。這一掌只使了五分力,卻是他不知老虎禁不禁打,有愛惜之意,怕將它不小心打死了。
誰料那老虎兩爪按地,跑了獵物,正自生氣,冷不丁腦袋又教人拍了一下子,打得還蠻痛,大吼一聲,將一條鐵棍般的尾巴橫掃過來。
方天至見自己一巴掌只將它打的頓了下頭,不由心道好傢夥,腦瓜真硬!腳下輕點地面,登時原地拔起一米,飄過虎尾一擊。落地之際,又朝那白老虎的腦瓜拍了一下,這一下用上了八分力氣,只聽“啪”一聲,那老虎又是大叫,跳開來去,甩了甩頭,想是頗有些疼痛。一人一虎又走了兩個回合,那老虎只是一撲一甩,打不中方天至,卻回回被他拍中腦瓜,又中一記后,大吼一聲,夾着尾巴便要逃跑。
方天至此時已知它套路,玩心一起,不由朝那老虎舉起手掌,道:“休走!看我一掌!”說罷腳底踩風,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