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換角風波
陶星彤接到嚴旭電話的時候，剛從劇院出來。
劇院門口擺放着一張大型演出海報，上面穿着旗袍的女子手中捏着一隻香煙，神情倨傲。
巡演結束的喜悅隨着電話里的內容忽就散的一乾二淨。
掛斷電話，陶星彤急急忙忙攔了一輛車。
百安娛樂大樓建起不過五年，高聳入雲，氣勢磅礴，可是今天不知怎麼的，她站在樓下望過去，硬生生瞧出了一絲壓迫感。陶星彤吐了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電梯在三十七樓停了下來，嚴旭辦公室的門敞着一道縫，陶星彤剛走到門外，有聲音斷斷續續從裏面傳出來。
“當初明明……難道……趙導他……”
陶星彤聽得不全，但也猜到了七八分。她象徵性的敲了敲，推開門，就看到經紀人方茜滿臉怒容站在嚴旭辦公桌前。
嚴旭沖她點點頭，揚起笑，“恭喜你星彤，話劇的反響很不錯。”
方茜雙手抱胸，冷哼了一聲，“話劇再成功有什麼用，出了劇院，觀眾誰認識你。”
這話說的直白，但卻是事實。演的角色讓人驚艷，觀眾記住的也只是那個角色，有多少人會在意演出的人呢，話劇到底不比電視劇。
方茜見陶星彤沒說話，恨鐵不成鋼的瞥了她一眼，沖嚴旭嚷着，“嚴總，我不管，這次的事你一定要幫我們星彤評評理，定好的角色，哪有說換就換的道理。”
嚴旭坐在辦公桌後頭，轉着手裏的鋼筆，聽見陶星彤問，“嚴總，這個角色是趙導要換的還是？”
“投資商，推薦的人是華元娛樂的。”
陶星彤心裏定了下來，不是導演要求換的角色，那就還有希望。
方茜嗤笑一聲，“就是華元最近力捧的新人關寧歆。”
“我會和趙導再協商一下，我們百安的人斷不可能平白受這種委屈。”嚴旭摘下眼鏡，看着陶星彤，眼底暗芒涌動。
陶星彤出道三年，演的第一部電視劇便是趙岑導演的民國劇《明日戰歌》，當初憑藉女二號白采楠也算小火了一把，可惜後來接的電視劇不僅再難泛起水花，演技也不斷被質疑。她本就不是科班出身，為了磨練演技，硬是在各個劇組跑起了龍套，一跑就是兩年。直到半年前經紀人幫她接了一部話劇的女一號，正巧碰到趙導選角，話劇導演惜才，向趙岑推薦了她。本來以為可以藉著這個角色翻身，沒想到，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
走出辦公室，方茜攬過陶星彤的肩膀，“星彤沒事，大不了我們不演這個，茜姐幫你找個更好的角色，保證一夜爆紅，氣死華元。”
陶星彤笑出聲，一夜爆紅這種事，也就剛出道那會還敢想想，現在還是算了吧。儘管如此，嘴上還是配合著，“好啊，我要是一夜爆紅，那茜姐你可要做好數錢數到手抽筋的準備了。”
方茜咂舌，“那敢情好，星彤，你可要加油干啊，茜姐的後半輩子可全寄托在你身上了。”說著，她突然停下腳步，“不行，我還要去找一下嚴總，一定要把角色拿回來。”
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聲音漸行漸遠。
饒是嚴旭幾次出面，投資方都不肯鬆口。陶星彤一直沒能從嚴旭那得到確切答案，已經快要放棄的時候，事情突然有了轉機。
趙導最終決定讓兩人試鏡，秉着誰都不得罪的原則，一切憑演技說話。
聽到方茜的轉述，她默默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對手不是天生就要吃演技這碗飯的，她還真沒什麼好擔心的。
試鏡的地點在華元公司。
陶星彤一行人到的時候，華元總裁已經在會議室等着了，他四十上下，肚子微凸，眼睛在嚴旭和陶星彤身上來回溜達了一圈，笑呵呵的說，“難怪外界都說百安總裁體貼藝人，連試鏡都陪着一起。”
“王總客氣了，哪裏比得上華元，為了自家藝人的前途，真是一擲千金。我們百安也只能做做這些面子功夫。”嚴旭禮節性地和王總握了握手，把話題擋了回去。
“這是我們公司新人關寧歆。”王總指着身邊的女生，對他們介紹。
和時下流行的網紅臉不同，關寧歆長了一張圓臉，眼睛很大，撲閃撲閃的。她看着陶星彤，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甜甜的叫了聲，“前輩好。”刻意加了重音。
陶星彤輕笑一聲，點點頭算是應答，收回了目光。到底是新人，心思都在臉上。
趙岑導演帶着助理走進來，看到雙方人都到齊，也沒有多餘的話，指了指關寧歆，“你先開始吧。”
關寧歆走到會議桌前面坐下，想了一會，眼眸低垂，玩弄着手指上的指甲，嘴角上揚，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你是說，皇上不肯見她？”
她張開手指，擱得遠了些，眼睛輕眯，看了好半晌才開口，“上次的鳳仙花開的不錯，可惜開得再艷，最終還不是落得被遺棄的下場。本宮看這護甲套可比那鳳仙壽命長多了。”
“走吧，咱們去瞧瞧本宮的那位好妹妹。”關寧歆撫了撫衣擺，站起身，聘聘婷婷的走了出去。
再次走回來，禮貌的鞠了一躬，“我的表演結束了。”說完挑釁的瞥了眼陶星彤。
接到她的目光，陶星彤笑容未變。作為一個新人，關寧歆的演技確實不錯，她出道那會要是能有這種演技，也不至於混了兩年劇組。可惜缺點也很明顯，對人物的掌握明顯不夠，她演的角色太流於表面。陶星彤放下心，突然有了想法。
關寧歆期待的看着趙導，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什麼，誰知道他只是抬了下手，沖陶星彤說，“開始吧。”
陶星彤點了點頭，走到會議桌前，深呼吸一番。《宮路》是一部IP改編劇，講的是戶部尚書之女王蔓蘊一步步從秀女走到權傾朝野的太后的故事。她在這之前便已經將原著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人物的每一個動作早已爛熟於心。陶星彤要試鏡的角色秦楚，是王蔓蘊的手帕交，入宮后卻逐漸對皇上動了心，設計王蔓蘊失寵，步步算計成了南熙朝寵冠後宮的貴妃，是王蔓蘊晉陞之路最大的反派。
她安靜的站在那裏，眼前慢慢的出現了一堵牆，牆面破舊，不少牆縫間已經長上了青苔，風呼呼的灌進來，冷的刺骨。她伸手觸摸上去，冰冷的觸感一直涼到了心裏。這面牆有七千三百二十一塊磚，自從被打入冷宮，多少個無眠的夜晚，她就靠數着這些磚撐到了天亮。
她知道她不該對他動心。她嫉妒王蔓蘊，明明不愛他，卻偏偏佔據了他大半的寵愛；她嫉妒那些女人，她們的眼裏只有權勢，她們怎麼配生下他的孩子。明明她才是真正愛他的那個人啊，可是卻被他一口一個“妒婦”、一口一個“毒婦”囚禁在了這裏。
“待朕百年，秦氏不得以皇室身份遷入皇陵，死生不復相見。”
好一個“死生不復相見”，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她那麼愛他，卻落得如此下場。
心口空了一個洞，有風從那裏刮過，吹得生疼。
她回身一把掀翻了托盤，鶴頂紅瓶身碎裂，液體流出，染濕了白綾。
她看着地上的碎片，笑得張揚，眼淚卻順着眼角滑過，一滴滴砸在了地上，“想讓本宮死，好啊，讓他親自來，你們算什麼東西。”
嚴旭看着陶星彤的表演，沖王總笑了笑，悠閑的靠在了椅子背上。
兩段表演孰優孰劣一目了然。趙岑面色如常，王總猜不透他的打算也不好開口，屋子裏詭異的沉默了起來。
關寧歆猛地站起身，臉色蒼白，眼底泛着淚花從陶星彤身邊跑了出去。陶星彤被撞得一個趔趄，搖搖頭，和嚴旭交換了一個眼神。
王總有些尷尬的打着圓場，“實在抱歉，新人不懂規矩，讓各位見笑了，我這就去教導教導。吳秘書，幫我招呼一下。”
趙導不置可否，收拾東西準備帶着助理離開，走到陶星彤面前，讚賞的說，“不錯，演技比三年前精湛了許多，期待我們第二次合作。具體進組時間，小李會通知你。”
陶星彤點點頭，恭恭敬敬的向他鞠了個躬，“還要謝謝趙導肯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不辜負您的信任。”
“有能力的人是不會被埋沒的。”趙導拍拍她的肩膀，留下這句話便走了。
“晚上一起吃個飯，慶祝你成功捍衛了角色。”嚴旭一邊發動引擎，一邊扭頭看她，提議。
陶星彤擺擺手，“改天吧，晚上和珂筱約好了的。”
嚴旭遺憾的點了點頭，隨口問了句，“阿姨還在國外？”
“對啊，說是下下周才能回來。”
“晚上早點回去，如果怕不安全就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嚴旭開着車，用餘光瞟了一眼陶星彤，不放心的叮囑着。
窗外的景色一晃而過，陶星彤應了一聲，過了半晌，突然說，“嚴旭哥，謝謝你。”
聲音很輕，不仔細聽還真不知道說了什麼。
嚴旭笑了一下，正值紅燈，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傻丫頭，都叫了那麼多年哥，還說這種客套話。”
“不是客套話，真心的。還有，說了多少次不準捏我臉，靠它吃飯呢。”陶星彤不滿的嘟囔着，嚴旭看了看她，忍住笑，沒再說話。
和魏珂筱約好的是一家川味火鍋店，就在京大旁邊，老闆娘是重慶人，火鍋做的非常正宗。兩人上學時最愛來的就是這，每次都吃的鼻子通紅、眼淚直流才肯罷休。
魏珂筱拉着陶星彤走進去，沖老闆娘喊着，“江姨，您看誰來了。”
老闆娘從櫃枱前抬起頭，“你這丫頭，還是這麼大嗓門。”話音未落，就看見魏珂筱身邊的陶星彤，滿臉驚喜，“呀，星彤來了，江姨可好久沒見你了。”
陶星彤大三那年簽約了百安，從此便在各個劇組跑着，連學校都回的很少，更不用說騰出時間來這好好吃一頓了。
陶星彤沖她笑了笑，“江姨，可不是好久沒見了嗎，我這三年可懷念您這的味道了。”
江姨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左瞧瞧又看看，心疼的說，“都瘦了，要好好照顧自己啊。今天想吃什麼跟江姨說，江姨保證讓你吃的圓滾滾的回去。”
“好咧，江姨，那我就不客氣啦。”
“那我也不客氣啦，我要吃牛百葉、墨魚卷、精品羊肉卷……”魏珂筱眼睛都亮了，巴拉巴拉報出來一堆菜名。
鍋底上的很快，特色的九宮格，紅油滾動，聞到熟悉的味道，陶星彤突然有了一種回到大學的感覺。
魏珂筱看着翻滾的鍋底，不無感慨，“彤彤，你還記得我們上一次來這裏嗎？”
怎麼會不記得，三年前，同樣坐在這裏，魏珂筱問她是不是真的決定為了那個人進入娛樂圈。
她是怎麼回答的呢，她說，“你知道的，能和他一起演戲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我希望有一天他能看到我。”
然而造化弄人，她簽約百安的那一年，那個人突然半隱退，去了國外。
魏珂筱意有所指，“彤彤，你後悔過嗎？”
陣陣白煙升起，魏珂筱看不太清她的神情，只聽見她說，“萬一有天他回來了呢？”
也許吧。魏珂筱聳聳肩，陶星彤的性子倔，認準的事非要撞了南牆才肯回頭。
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魏珂筱接過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她突然詭異的看向陶星彤。
陶星彤被她盯得瘮得慌，正要問，就見魏珂筱掛了電話，深吸一口氣，說，“彤彤，莫希朝，他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