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病危通知書
陸知禾醒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躺到了師容的腿上,他睜開眼,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頭頂上近在咫尺的不是要倒塌的天花板,而是車頂。
他動了動,發現半個身子都麻了。
嘶地一聲,抬起一點的身體又倒了回去。
師容被他的動作弄醒了,抬起手揉了揉額角,看到陸知禾躺在他腿上呲牙咧嘴,“醒了?”
陸知禾的腳麻得好像被萬千螞蟻在撕咬一般,那滋味別提多酸爽了。狹窄的車廂施展不開,他只能憋屈地側躺在師容腿上,一臉好像正在遭受十大酷刑的表情。
師容忍不住樂了,微微彎下身體,伸手在他小腿上揉了揉,“腿麻了?”
陸知禾的腿受到了慘無人道的二次傷害,忍不住低呼一聲。
師容收回了手,搭在他身上,“很難受?”
陸知禾呲了呲牙,“有一點。”
過了會兒,麻木感散去,陸知禾扶着師容的胳膊坐了起來。
師容:“還困么,回屋裏再睡一覺。”
兩人下車進了別墅。
陸知禾在車上睡了一覺,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了,乾脆起來,在別墅里四處溜達。
別墅共有三層,歐式風格,一樓二樓是普通房間,三樓一分為二,一半挖了一個泳池,上面罩了一個玻璃罩子,陽光直接照射進來,映得水面波光粼粼,另一半是一大片露天花圃。
正值盛夏,五顏六色的花開得茂盛,格外好看。
陸知禾走進玻璃房,發現游泳設備一應物什俱全,還有人準備了鮮果飲料,乾脆換了泳褲,跳進了泳池。
遊了幾個來回,身心舒暢。
他上了岸,扯了條毛巾,隨便呼嚕了下頭髮,拿了瓶飲料,躺在躺椅上,聞着花香,舒服地做起了日光浴,最後迷迷糊糊睡著了。
師容為了早點陪陸知禾來A國,這陣子連軸轉,事情一忙完就上了飛機,剛才在車上也沒睡踏實,回到房間,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灑進來,一片暖色。
他伸了個懶腰,進浴室沖了個澡,出來后,感覺有些餓了,路過隔壁房間,看到門開着,床上被子胡亂堆着,沒人。
他下到一樓,只有黑人保姆一個人,正在做飯,一陣陣誘人的咖喱香傳來。
直到保姆做好飯,陸知禾還沒出現。
師容樓上樓下找了一圈,沒看到人,問了保姆,也說不知道。
師容上了還沒找過的三樓。
樓頂一覽無餘,師容看到了泳池旁,躺在沙灘椅上的陸知禾。
他走進了玻璃房。
陸知禾全身光溜溜的,本來就白皙的皮膚在黑色泳褲的對比下,簡直白得發光,年輕的身體青澀誘人,肚子上搭着一條浴巾,亂七八糟的裹在身上,已經落了一大半在外面,生生產生了一種欲遮還掩的效果,竟然顯出了幾分誘人的味道。
最吸引人的還是那張臉。
眉形十分好看,濃淡適宜,睫毛長而卷翹,在眼瞼下投下了一道陰影,就好像壁畫上睡着的天使,可能是游過泳的原因,嘴唇透出一絲亮粉的光澤,下頜有些嬰兒肥,顯出幾分稚氣。
純真而誘惑。
師容腦子裏浮現出這幾個字
傍晚的風帶了些涼氣,穿過玻璃門,輕柔拂過,陸知禾似乎感覺到了冷,身體瑟縮了下。
師容揉了揉眉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有出去鬼混了,以至於看到一具半裸的身體就開始冒邪火。
他走到躺椅旁,把這股邪火轉嫁給了罪魁禍首,捏了捏陸知禾的臉,“起來,吃飯了。”
陸知禾哼了哼,一巴掌糊過,幸好師容躲得快,巴掌掃在了師容的胳膊上。
師容又喊了兩聲。
陸知禾睫毛顫了兩顫,眼睛漸漸睜開。又是一股涼風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師容皺了皺眉,“感冒了?”
陸知禾揉了揉鼻子,“沒,有點冷。”
師容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正常。
吃過飯,陸漸林來了電話,說方芸已經休息了,讓他們明天再過來,陸知禾只好打消了過去的念頭。
師容回書房處理點事情。
陸知禾打開電視,換了一輪台,都是外國語,也沒什麼好看的,他乾脆關了電視,回了二樓,在抽屜里找齣劇本。
暑假兩個月不能上課,陸知禾臨走前跟維克請了假,維克順便把劇本給了他,讓他背背台詞,琢磨一下角色,還一道塞給他很多表演相關的課本和光碟,讓他趁着暑假有空惡補一下,免得正式拍起來露怯。
陸知禾拿着劇本又回到了一樓,倒了杯鮮榨果汁,躺在沙發上,開始看劇本。
這是一部典型的青春勵志偶像劇,是根據網上一部大熱的小說改編的。
劇本其實很俗套,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
男三名叫向晨,是劇中的一個支線人物。這個人物不蘇不帥,確是一個很有靈魂的角色。他是這部劇中,轉變最突出、結局最悲情的人。
起初,沒有人喜歡向晨,他是老師眼中的乖孩子,同學眼中的馬屁精,沒事就愛打小報告。
他存在的作用就是給男主女主找麻煩,以此來升華兩人之間的感情。
但是,他卻喜歡上了一個他本不應該喜歡的人——女主的好友舒小樂。這也是一個身世可憐之人,因為有一個身陷牢獄的父親,而被所有人歧視和侮辱,只有心的善良的女主接納了她,成為了她唯一的朋友。
舒小樂因為父親的緣故,性格十分叛逆,是典型的小太妹,只有面對女主時,才會坦露幾分真心。所以只有女主知道,她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樂觀活潑的女孩。
她和向晨是兩個極端,好學生和壞學生的典型。
可能正是由於這種巨大的反差,讓向晨一開始就注意到她,後來,當他無意中見到她真正的一面時,身不由己地被吸引,以致於最後喜歡上了她。
正是因為這份喜歡,慢慢改變着向晨,為了她,向晨不再站在看似正義、實則虛偽的老師這邊,打破學校的陋習,向權威反抗,即便因此失去了保送資格。
這是一個有些猥瑣的小人物,為了心愛的人,慢慢蛻變,最終成長的故事。到了後來,即使他依然戴着有啤酒瓶底厚的眼鏡,即使他依然說話躲躲閃閃,他的一切依然還和當初一模一樣,但他卻又完全不一樣了。
作者最後還給了他一筆濃墨重彩。
舒小樂死了。
為了救女主,也因為父親被言辭侮辱,她和一群混混發生了爭執,被人失手砍傷,不治身亡。
向晨的世界崩潰了。
他徹底變了,為了舒小樂,他站到了女主的陣營,保護女主,鬥倒了惡勢力。
他的最後一幕,是站在舒小樂的墓碑前,獻了一束花,墓志銘是他親手刻上的一句話。
——如果有來生,我們還在一起。
陸知禾合上劇本,心情有些沉重。
他喜歡這個角色,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演好。
難怪佟軒會如此憤怒,這確實是一個很出彩的角色,是一個會讓人有所感觸的人物。
如果演得好,可能比主角更吸引眼球。
是誰說過,男主女主的愛情是寫給市場的,男配女配的愛情才是作者真正想要表達的。
陸知禾放下了劇本,暫時不打算再看第二遍。
他起身回房,找出了這個劇本的原著小說,以及維克塞給他的一大推課本光碟。
他打算先好好研究下原著,惡補一下表演理論知識。
看完劇本后,突然之間,他不想讓對這個角色有所期待的人失望。
這是他第一次模糊意識到,演員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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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揣摩劇本,陸知禾其他時間就是和黑人保姆一起研究,給方芸熬各種滋補養生湯。
他每天都會去醫院待個至少半天,有時候乾脆把劇本拿過去看,等到天黑才回家。
方芸和陸漸林問起他在看什麼,他只說參加了一個戲劇社團。
師容這陣子時有聚會,也不怎麼在家。
兩人雖然都在休假中,竟然還沒有在家見面的時間多。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到了方芸動手術的日子。
手術室門口上方亮着紅燈。
主治醫生說,方芸身體各項指標都很穩定,精神狀態也非常好,這對提高手術成功率很有幫助。
陸漸林坐在長椅上,表情凝重,維持一個姿勢已經很久了。
陸知禾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起身來回走動着,走了一會兒,似乎怕驚擾到手術室里的人,又忍着焦躁坐了回去,就這樣循環往複。
時間變得格外緩慢,陸知禾頻頻抬起手腕看錶,明明感覺已經過了很久,實際上卻才過去幾分鐘。
師容看不下去了,跟陸漸林打了個招呼,把人帶到外面去透透氣。
走到自動販賣機前,師容買了兩罐飲料,扔給陸知禾一罐,“手術至少要三個小時,別急。”
陸知禾心神不寧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見去沒有。
他拉開易拉罐,灌了幾口,冰爽的飲料平復了身體的燥熱,也讓他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呆了沒多久,陸知禾就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剛拐彎,陸知禾就看到手術室的門開了條縫,有人飛快進出,主治醫生正在和他爸交談,嘴皮子上下翻飛,表情嚴肅。
陸知禾心一沉,幾步跑過去,聽到了“病危”、“簽字”幾個單詞。
師容走近了,聽到兩人對話,皺了皺眉。
這時,有護士跑過來,拿着紙筆,遞給陸漸林。
陸漸林接過,顫抖着手,飛快地簽了字。
主治醫生又交代兩句,轉身匆匆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的門“嘭”地一聲再次關上,聲音振聾發聵。
陸知禾一把揪住陸漸林的衣袖,聲音急促,“爸,怎麼了?”
陸漸林聲音有些發抖,“你媽……你媽……剛才是……病危通知書……”說完,他彷彿卸下了全身的力氣,頹喪地坐下,雙手捂住臉。
陸知禾後退兩步,一臉六神無主,手攥緊又鬆開,大腦一片空白,好像被拋到虛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突然,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師容抱住他,手放在他後背,力道輕柔地撫了兩下。
陸知禾一把緊緊攥住他的衣服,彷彿攥着一根救命浮木。
師容等他平靜了些,帶着他走到一旁長椅坐下,讓陸知禾頭靠在自己肩上,手安撫地摩挲着他的側臉和頭髮。
陸知禾目光獃滯地望着前方。
中午的時候,師容叫人送了飯菜過來,父子倆都吃不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天色漸暗,手術室的燈突然滅了,門再次被打開,主治醫生走了出來。
陸知禾猛地彈了起來,用力過猛,有些頭暈。
陸漸林幾步迎了上去。
威爾醫生摘掉口罩,露出一張疲憊的臉,看向父子倆,“如果能度過今晚的危險期,手術就算成功了。”
陸漸林面露激動,“謝謝,謝謝,太感謝您了!”
陸知禾提着的心終於放下了一點。
深夜,醫院走廊里,陸知禾靠在師容身上,已經睡著了。
陸漸林打了兩杯熱水過來,遞給師容一杯,“小師,辛苦你了。”
師容接過,眼底有些倦容,搖了搖頭,“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下,這邊有我和知禾,有什麼情況馬上通知您。”
師容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提前定了一間VIP病房,並允許他們留宿。
陸漸林搖了搖頭,“去了我也睡不着,還是在這守着比較安心。”他看到陸知禾眼底的青色,有些心疼,“你帶着知禾去休息一下吧。”
師容轉頭看了看陸知禾,神色溫柔,“等會兒吧,現在吵醒了又睡不着了。”
凌晨三點。
陸知禾突然睜開眼睛,心臟劇烈跳動着,缺氧一般大口喘着氣。
他猛地坐了起來,毯子滑落到地上。
師容也被驚醒了,模糊道:“醒了?”
陸知禾一言不發,起身跑到重症病房的玻璃牆前,看到記錄心電圖的儀器后,手脫力的垂落,怔然了兩秒,轉身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速度越來越快,背影有些倉皇。
師容愣了愣,追了上去。
進了衛生間,裏面空蕩蕩的,只有橘黃色的夜燈散發著微光。
師容往裏找了一圈,在最後一格找到了陸知禾。
陸知禾抱膝坐在馬桶蓋上,頭埋着,一動不動。
師容站了幾秒,走了進去,抬起手,放在陸知禾腦袋上。
陸知禾瑟縮了下,把頭埋得更深了。
師容揉了揉他的頭髮,“你睡着的時候威爾醫生去看過了,阿姨一切正常。”
陸知禾沒有出聲,他剛才做夢夢見參加方芸的葬禮,雖然醒了,但失去的恐懼盤踞在心口,久久不散,他難受得快要窒息。
師容察覺出不對勁,強行扳起陸知禾的腦袋,看到他的臉時,一下愣住了。
陸知禾在哭。
師容的心臟彷彿受到重擊,湧上心口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伸出手,想要替陸知禾擦掉眼淚。
陸知禾馬上又把頭埋了下去。
師容放輕了聲音,“別怕,伯母一定會沒事的。”
陸知禾一動不動。
師容低下頭,吻了吻陸知禾的頭頂,“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