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狂風暴雨(五)
這是防盜,防盜時間是36小時,不需要補訂,稍微等等就好哦。朱決雲卻道:“你已經還過了。”
這話對曲叢顧來講自然是沒頭沒腦地聽不懂,朱決雲也不再說,只是從他背後輕輕地推了一把:“走吧,去吃飯,吃完便要回去了。”
兩人在路上,曲叢顧心情好了起來,哼着小調隨意問道:“天下那麼多佛修門派,你為什麼選了要去伏龍山啊。”
朱決雲腳步一頓,苦笑道:“離家近。”
“……”
曲叢顧想到了朱家的情況,忽然懂了。
唉,誰活着容易啊真的是。
桌上擺得滿滿的盤盤碗碗,拉開四張椅子等着主客入座。
曲叢顧在伏龍山上吃了月余的齋飯,看着這一桌子的紅油辣湯忽然轉過頭來道:“哥哥,你吃什麼?”
朱決雲沖他笑了,笑中終於帶了些溫情。
兩人坐到桌前,曲叢顧是外人,自然不敢指手畫腳,於是偶爾看向朱決雲,感覺有些坐立難安。
朱夫人夾起一個澆了厚厚地汁的肉丸子放到了他的碗裏,關切道:“嘗嘗這個,是說這是京城名菜來着,不過怕是不怎麼正宗。”
曲叢顧雙手捧碗接過來,嘗了便規矩地道:“好吃,正不正宗我也不懂,好吃的便是正宗的吧。”
朱夫人高興地笑:“就是這樣,還不都是給人吃的。”接着又熱切地給他布菜,絲毫不管桌上的父子倆。
曲叢顧碗裏堆了滿滿當當的飯菜,他輕輕地在桌子下拽了拽朱決雲的衣角:“我看有那白玉豆腐還挺好的。”
朱決雲知道他的意思,故意曲解,拿起筷子在桌上一磕立齊,夾了豆腐放到他的碗裏:“喜歡便吃,客氣作甚。”
曲叢顧苦了臉,不再理他。
飯桌上喝酒怕是男人的習慣,朱老爺將酒盅倒滿,衝著朱決雲比了比。
朱決雲竟然也舉起了酒杯。
曲叢顧像震驚地松鼠,嘴裏咬着筷子上下打量他。
朱決雲一口乾下一杯酒,低頭看着他這樣眼睛快要掉出來的看着自己,笑着道:“怎麼,叢顧也想嘗一嘗嗎?”
曲叢顧趕緊搖頭,心裏感覺世界觀要崩塌了。
這年頭的佛修原來和和尚不一樣啊。
朱決雲和朱老爺在桌上天南海北的聊,國計民生聊,家長里短也聊,朱老爺說,朱決雲便附和,低頭看見曲叢顧困得打盹,小口小口地抿着杯里的茶,等着他等地萎靡了。
朱決雲開口道:“當鋪不比別的,要開還是得請個行家來坐鎮。”
朱老爺也稱‘是’,說道:“那劉老頭不辦人事,不能指望。”
朱決雲的手撫上曲叢顧的腦瓜頂兒,輕輕地揉了兩下,好像平時給草古順毛一樣。
曲叢顧也沒抬頭,任他揉着。
朱決雲緩緩開口:“不早了,我們得走了。”
朱夫人這下有反應了,重重地哼了一聲。
朱決雲道:“這小孩今天中午也沒睡覺,現在困了,讓他回去補一覺吧,我也有些事要辦。”
曲叢顧聽見終於要走了,坐直了整了整衣服。
朱夫人道:“你自個兒走吧,把叢顧留下好了,人家爹娘託付於你,不是讓跟着你去吃齋念佛的。”
朱決雲今日心情不錯,也難得玩笑道:“這你要問他自己。”
曲叢顧:……
幹嘛啊,這也太為難人了吧。
朱夫人拉着他的手道:“留下來就當陪陪我得了,也省得整日偌大個府門我連個人影也找不見。”
曲叢顧磕磕絆絆,小心道:“還是……我日後會常下來陪您的。”
朱夫人卻笑他:“你這孩子,難道還怕有人欺負了你不成。”
“好了,”朱決雲終於出聲將曲叢顧解救了出來,“讓他在伏龍山出息出息吧。”
朱夫人不滿,一個白眼翻上了天:“我跟他說話,有你什麼事?”
朱決雲笑了,將曲叢顧一把拎了過來,看着她道:“娘,我們走了。”
草古從桌下鑽出來,跳到他的肩頭。
曲叢顧還忙不迭地道:“伯父伯母再會,叨擾了。”
這邊已經被拎了出去,兩人一狼一出了房門便憑空不見身影。
“哥哥啊啊啊啊啊啊——!”曲叢顧瘋狂地大叫,只見他被攔腰夾在朱決雲的胳膊下頭,頭髮亂七八糟的吹進嘴裏,懸崖上有一隻樹杈從他的臉頰旁邊劃過去,差點戳進眼睛裏。
曲叢顧崩潰道:“慢——!一!點——!”
山裏的迴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慢一點——”
“一點——”
“點——”
朱決雲看他不像是玩笑,也不知他是怎麼了,在峭壁之上找了一處凸起的石塊,落在上面。
曲叢顧以為終於到了,結果一睜眼看見前面萬丈深淵,嚇得腿一軟,差點跪下去,被朱決雲一把摟住,拽了回來。
“不行了——”曲叢顧還是半曲着腿,好像站不直了一樣。
朱決雲問道:“是怎麼了?”
曲叢顧不吭聲,半晌才不好意思道:“吃太飽了,想吐。”
這話一說出來自己臉就紅到了耳朵跟。
朱決雲這才明白了他這是怎麼回事。
他吃了月余的素齋,不見葷腥,忽然被塞了一肚子的飯菜,怕是一時受不了了,又上下顛簸,這是難受了。
朱決雲一下一下地拍打他後背:“吐出來吧。”
曲叢顧搖頭,抓住他的胳膊:“好、好了,我們走吧。”
臉色卻有點發白。
朱決雲道:“不舒服就在等一會再走。”
曲叢顧連聲說不行,讓現在就走。
他覺得自己再等一會就要真的吐出來了。
要說吐也沒什麼,但他不是很想在朱決雲面前失了體面,顯得狼狽不好看。
朱決雲想了想,一手攬過肩頭,一手環過腿窩將他攔腰穩穩抱起,好像是擺弄了一隻小貓一樣。
曲叢顧‘啊’了一聲,在這樣的地方身體懸空了,絕對不是件很好受的事情。
朱決雲往上看了一眼,沉聲道:“忍一忍。”
接下來曲叢顧其實是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的顛簸的,甚至於他覺得連風都小了一些。
落地之後曲叢顧瘋狂的跑進了院子裏。
朱決雲看他跑得連鞋都踢飛了的樣子低聲笑了。
滿院的櫻樹梨樹抖落掉粉粉白白的花瓣,風一來捲起數個旋兒,簌簌地響,微微搖晃。
天邊的日頭將垂未垂,傍晚的雲總像是被一把火給點着了,燒紅了半邊天。
曲叢顧懶懶地趴在軟塌上,瘦瘦白白的手臂從衣服里露出來,耷拉在床下,他有些困頓了,臉被黃昏的光熏得微紅,一半埋在踏上,一半露出來笑臉。
朱決雲將他的袖子拉好,白皙的胳膊被遮住了。
此時的氣氛太過溫柔了,曲叢顧翻身看他,也多了些平時不敢有的自在,他問道:“你為什麼可以喝酒吃肉啊?”
朱決雲對上他的笑眼,在這樣的傍晚似乎也把他的語調化得柔和了些:“你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你是佛修啊,”曲叢顧軟軟地道,“我是普通人,佛修不可以喝酒吧。”
朱決雲道:“不可以,所以還拜託小世子幫我瞞一瞞。”
曲叢顧咯咯地笑:“好吧。”
朱決雲又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他伸手點了點曲叢顧的腦門兒:“何必拘形式上的自我滿足。”
曲叢顧懂他總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和常人總是不一樣,於是點頭道:“我知道了。”
心裏還感嘆着:好帥好帥。
朱決雲起身將窗子落下,門扉關好:“半夜會冷,還是蓋着被子吧。”
山上的風很緊,有時候半夜能把門都卷飛起來,晝夜的溫度也差了很多,現在熱得不願意蓋東西,到了晚上便要受涼。
曲叢顧打了個哈氣,含糊地應了一聲。
草古從榻上坐直,眼睛盯着朱決雲。
朱決雲見此也不再說,直接拿了一塊毯子放到了榻上,半夜若是冷了也一伸手就能夠得到。
然後對它道:“你陪着他吧。”
草古便又埋進了曲叢顧的腰腹處,軟軟和和地窩了起來。
“還是算了吧,”朱決雲道,“陳公子所求的東西我給不起,及時止損最好。”
自陳清邁入曲府大門那一刻朱決雲就有所感,他早已經參悟了數百變生與死黑與白,看得透極了,但在感受到陳清的氣場時仍然雙目霎時睜開,眼裏仍是一片冷厲,隨之便是一瞬間地動蕩。
任誰都要承認,朱決雲是有大智慧的人,可一個人通透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骨子裏有股子難消的傲然,他能讓自己去接受被背叛指摘,卻不能接受自己因此而仇恨入骨不能釋懷。
朱決雲始終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審視着自己,一邊難逃舊事血恨,一邊痛責着沉湎於仇恨中難進一步的自己,他維持着冷靜與自持,內心卻和自己進行一場又一場的博弈。
他該恨,該厭惡,但要有度,不能因此被拂亂了步伐,有失氣度,這些本該是他的東西他都會得到,但不是為了這世上任何一個與他有仇的人,而是他自己的選擇。
這是佛的傲骨,漠視天下人,甚至是自己。
所以朱決雲就看着陳清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裏有滔天的浪,面上波瀾不驚。
小世子煞有其事地道:“陳哥哥,迢度法師要做早課了,是不讓有人在的。”
陳清:???
這話是他理解的意思嗎?這孩子給他下逐客令?
這不大合禮數吧小世子,我剛給你家送了價值百兩的藥材啊。
草古後腿一蹬,跳上了朱決雲的肩頭,眼睛逼成了一條縫露出森森綠光,尖牙呲出來,喉嚨里發出恐嚇聲,全身上下都散發出敵意,甚至是殺氣。
陳清忽然發現這一屋子的人好像都不大歡迎自己。
這樣的敵意來得莫名其妙。
按理說他進退沒什麼失禮的地方,美人自知,身份地位也沒什麼可說的,所以到底是哪裏犯了忌諱?
陳清拘禮道:“是我莽撞了,既然迢度法師不方便那邊算了。”
朱決雲抬手安撫了一下草古,從容道:“陳公子面相上看是富貴之人,只是眼界太高,路途便難走,今日有緣相見,我送你一句話。”
他突然抬眼,尖利的目光將陳清定在了原地。
“日後若得以再相見,千萬躲遠些。”
陳清忽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有片刻不能動彈。
朱決雲的狠戾只在一瞬間,眼神再一轉已經換了回了冷淡模樣,右手一引,草古身形拔然抽長變成了一道黑影,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實質化的形象,一根降魔杵憑空出現!
降魔杵長約八指,分成三段,以三個佛像頭為柄,分別做笑狀,怒狀,罵狀,以三棱杵為尖,大道至簡,除此之外再無雕琢,周身散發出古樸的光芒,一看便知絕非凡物。
曲叢顧見此眼睛瞪得快要掉出來了,為了不露怯還裝出‘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模樣。
陳清面色變了。
朱決雲冷然道:“金剛降魔杵已然認主,永生永世追隨與我,不離左右。”
陳清終於明白了,朱決雲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
這場面難免荒唐凄涼,前世恩怨糾纏數年,隔世相見已是連陌路人都不算了。
天下恩怨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為利往罷了。
陳清極為識相,利索地躬身行禮:“在下告退。”
朱決雲揮袖轉身,隱去一身寒氣。
曲叢顧將人送到了門口,猶豫了下子走到了朱決雲的跟前,看見了他手中拿着的降魔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