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H市。

屠曉背着包站在喧囂的街頭腦中一片空白，散亂的視線投在遠處一幢大樓上。

灰色的大樓正面掛着一塊巨大的電子屏。電子屏中正直播DC全球總決賽。屏下，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屏上，人山人海，歡呼陣陣。

“滴滴滴……”

一串刺耳的汽車喇叭驟然響在耳邊，她步子一動散亂的視線聚攏在腳下。洗得發白的板鞋正踩在人行橫道線上，一輛小轎車正不滿的鳴笛示意。

是紅燈……

她下意識往後一退，停駐在禁止線后。手掌中的硬度令屠曉微微抬手，細長的五指張開，一張黑底金字印着虛空者獸形的卡片正靜靜躺在她白皙的手掌心中。是DC的賬號卡，嶄新的，未開封。

黑色的卡面上虛空者抱着尾巴團成一團，它暗紫色的鱗片在陽光反射下片片可數。最下方的卡條光滑而完整……沒有上機刷過。

條件反射，她手掌已經緊緊握住賬號卡，細長的手指因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直到賬號卡勒得掌心泛起紅痕傳來一陣陣刺痛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得既緩且慢彷彿要吐出胸腔中所有濁氣。

壓下眼底略微失控的情緒，眼角掃過巨大電子屏上的直播，她輕輕笑出了聲。

待到綠燈亮起，屠曉瘦削矮小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瞬間被人流淹沒。

“叮咚——”

顧客進門的提示聲，打破了夏日炎炎午後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圍。

趴在櫃枱上無精打採的便利店小哥在聽到門鈴的瞬間，一個激靈站得筆直。就在他還在醒神的時候一雙修長卻瘦得過分的手拿着一個麵包和一盒牛奶伸到他眼前，盯着拿着東西的那雙手，小哥鬼使神差地想：要是手的主人再胖點，這雙手絕對會更加好看。

當他還在為這雙過於瘦削卻漂亮的雙手失神的時候，一個清越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麻煩結一下賬。”

“噢，好！”

小哥慌忙收回凝在那手上的目光，甫一抬眼，眼帘中印入一張清爽乾淨的面容。

女孩穿着洗得起毛邊的綠色汗衫，眼神平靜無波地望着他。

小哥快速接過東西，期間餘光掃過女孩微凹的雙頰和尖尖的下巴，暗道：果然很瘦。除了一雙黑沉沉望不盡頭眸子，女孩實在很普通，很平凡，比之那雙手，有點令人失望。

為防眼前的女孩不耐煩，小哥動作麻利而迅速，掃碼幾乎是瞬間就完成了。

掃完麵包打出小票的時候，小哥動作頓了頓……眼睛看向站在跟前的女孩，嘴唇幾次微動，優惠活動的消息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屠曉對上他欲言又止的視線，禮貌問：“有什麼問題？”

女孩嘴角噙着一抹禮貌的笑容，看起來親切可人。

小哥糾結了一瞬便道：“這個麵包和牛奶不參加今天的午餐優惠活動，妹子你是要去換個套餐，還是……”

說到後來，小哥的話幾乎微不可聞，唯有視線不斷掃向女孩身上起毛邊的綠色汗衫和捲起半截褲筒的肥大牛仔褲……感覺到女孩的反應，他瞬間張紅了臉，尷尬的收了聲。

屠曉隨着他的視線往下看……一雙洗得發白並且已經開裂的板鞋。她嘴角禮貌的淺笑沒有淡去一分，眼底反而染上一絲溫度，“那請給我一份午餐優惠套餐，麻煩你了。”

淡淡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卻令小哥大大鬆了一口氣。剛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又想到自己剛才的目光……他簡直想咬掉舌頭。

“好的！我馬上為您換一份……套餐搭配的午餐餅乾，味道很不錯，是香蔥的……”

“謝謝。”

屠曉遞錢過去打斷了小哥漲紅臉磕磕絆絆的解釋，而後拎着東西出了門。

邁過玻璃門的時候她側頭看到玻璃門上印出的身影，嘴角淺淡的弧度平復了幾分。

是了，現在的她，應該是一無所有的。

不過……摸着貼着大腿放置在褲兜里的賬號卡。

現在的她，也是無所不有的。

“……不客氣，歡迎下次光臨！”

等小哥再次抬頭的時候，只有女孩推門而出的瘦削背影。

回想起剛才的對話，小哥懊惱的喃喃低語：“明明看着才十五六歲的樣子，看起來卻比店長還沉穩……”好特別的女孩。

離開便利店，屠曉拎着餅乾和牛奶向街對面的網吧走去。

和外面的炎炎熱氣不同，剛一推開門，空調的涼氣便混合著網吧特有的味道撲面而來，有煙味，有食物味，還有絲絲汗味……

各種混合的味道令屠曉皺了皺眉。她掃了一眼昏暗的環境，抿了抿乾裂的嘴唇走到櫃枱前，“開個機子，兩小時。”

穿着清涼臉上花花綠綠的網吧小妹收回黏在電腦屏幕上的眼神，掃了眼站在櫃枱前身高堪堪只有櫃枱高的小姑娘，擺手拒絕，“未成年不得上網。”

“我成年了。”女孩淡淡的聲線毫無起伏，清越的嗓音帶着平靜的力度。

網吧小妹懷疑的掃了她一眼，伸出手，“身份證拿來。”

接過遞上來的身份證，她快速掃過出生日期，2019年……另一隻手利落的註冊開戶，話語不停，“上機兩小時，一小時三十，總共六十。”

“三十？”捏着錢包的屠曉蹙眉，改口：“開一個小時。”

這時候妹子才注意到眼前女孩的樣子，半響才說：“會員價八折，你要是長期上網，可以辦個會員卡，現在充100送4小時。”

屠曉平靜地拒絕。

妹子也不多在意，手腳利索的開始刷身份證……界面跳出的信息，她愣了下。

屠曉，H市青鎮人，2019年8月15日出生。

她停下開戶動作，“小妹妹，你還未成年，不能上機。”

屠曉杏眼一眯，眼角無端挑起一抹壓迫。

被她盯着的妹子冷不丁打了一個哆嗦。“小妹妹，你未滿十八歲，不能上機。最近查的很嚴，要是被查到，我……”

“還有三天就滿18歲了。”屠曉開口打斷，那不疾不徐的語調透着令人不容拒絕的力度。

看着如此堅定的小姑娘，妹子撓了撓染得桃紅柳綠的頭髮，硬着頭皮辦理上機服務。

屠曉接過上機牌，轉身就走入重重煙霧的大廳。

來到機子前，屠曉流暢的開機，點擊桌面上的DC圖標，在卡槽內插入賬號卡。“叮！”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上機成功。

界面上讀條完成後，跳轉至遊戲開始的設置界面。空蕩蕩的設置界面上，只有DC世界熟悉暗色的大門。這扇大門，她曾看過十年。熾熱而專註地盯着暗色大門……良久之後，她終於忍不住開始低低悶笑，釋然又輕鬆的笑聲令她眼眶微熱。

“十年前，十年前——倒還真不記得了……”她斂眉喃喃自語，鍵盤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微微發著抖。

屠曉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網吧中難聞的氣味頓時直衝鼻內，衝散了她滿腦的情緒。再睜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視着鍵盤上的雙手。手很瘦，只有皮包骨，但指節勻稱十指纖長，隨意一動便能翩然起舞，靈活不似凡物。翻過來，掌心帶着一層黃黃的薄繭，是長期幹活形成的薄繭。指尖上還有一些細小的傷口，有一些已經淡的看不見痕迹，有一些卻是最近新添。

這是她十八歲的手。

一雙沒有因為事故毀掉的手。

現在的它有力而靈活，完全不似十年後的死氣沉沉。

這時，鄰座的一位男子起身，路過她時詫異的咦了一聲，嘀咕，“二代卡的登錄界面怎麼是這樣的？”

聞言，屠曉收攏思緒視線平靜的轉向電腦屏幕。

界面最底下積分欄中是一個數字，10。積分是DC世界通用貨幣般的存在可兌換裝備，兌換金錢，兌換榮耀。屠曉自踏入電競圈后，再也沒看過10這樣的積分數字，有的……永遠是後面多到可怕的零。

如此孤零零的數字，令她非常愉悅。

打開牛奶喝了一口，她緩緩咽下，似乎要將口腔中酸甜苦辣所有味道全部咽入腹中。緩解了火燒火燎的飢餓感，她指尖有節奏的敲擊着鍵盤。隨着噠噠噠的敲擊聲，賬號名稱一欄多了個名字。

“T.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