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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鄭希音始終一言不發。

她聽聞林子凡的新聞就從蘇黎世趕回來,馬不停蹄地查找姜瑤的消息。

得知她此刻安全,一顆心才落地。匆匆倒個時差,就來找沈知寒談話。如此馬不停蹄的行程安排,身體倦極。

但一想到姜瑤正和一個不乾不淨的男人廝守,便又止不住噁心,恨不能立刻將她帶走。將她這個純潔寶貝的女兒好好保護起來。

窗外風景變幻,樹影倒退,混亂繁華的市區,塞滿形形□□的人。

每一個人皆麻木,面目模糊地行走在骯髒世界。

鄭希音想起她那個永遠梳着油膩膩頭髮的叔叔,那捲起的膩發打着綹貼在他粗糙的額頭,就像美杜莎醜陋邪惡的蛇發,將她纏緊,纏緊,她無法呼吸,被狠狠按在濕漉漉的廚房地板。

窗外電閃雷鳴,狂風怒號,沉沉的黑夜重重搖撼玻璃。

然而她什麼也聽不到,只能睜着紅腫的眼,在模糊水光中看到男人壓在她身上時扭曲的面目。

他已經年近五十,身體醜陋而臃腫,發狠時有泰山壓頂的蠻狠,弱小年幼的她只能承受,在嘶啞的無助中瀕臨崩潰。

那是她的第一夜,十七歲,在一種近乎絕望的境地中完成蛻變——抑或者說是毀滅。

十七歲的鄭希音本應該陽光開朗,憑藉優異的成績考入全國最好的大學。但事實卻是,她在一種極殘忍的方式中失去一個孩子,並且從此攤開醜陋的秘密,活在人們探詢、好奇、詭異的目光中。

——“那個被親叔叔強|奸的女孩。”

——“那個不顧家人阻攔,一定要叔叔坐牢的可怕女孩。”

群體的同情不乏新鮮的刺激,憐憫的背後藏有鋒利的傷害。

比起這更讓鄭希音痛苦的是,她被永遠剝奪成為母親的資格。

越失去越渴望,考上大學離開家鄉的鄭希音頻繁參與各種志願活動。她幫助殘障兒童,去農民工學校支教,學習如何做一位母親。

然後她就遇見了姜瑤。人人都以為她看上姜北安的錢,實際上她看上只是他的女兒——不,應該是她的女兒。

可憐的小姜瑤失去母親,而她想要一個孩子,她們是如此得般配。

而且姜瑤是那樣可愛,小小年紀就顯出美麗的雛形,任何用衣着粉餅堆積出來的人工美,都不及她毫不矯飾的天真爛漫,以及害怕時無助牽住她手,低低甜甜的那一聲:“鄭阿姨,你終於回來啦。”

那一刻,鄭希音知道她找到了她多年前在冰冷器械中失去的那個孩子。

她顫慄。

顫慄地高興,也在顫慄中回握住這個女兒的手。

從此,她要給她最豐盛的母愛。

**

對於鄭希音送來的那些衣服,沈知寒並沒有拒絕,但他也沒有接受。他只是權作敷衍地收下,然後扔放在車后箱再也沒有動過。

姜瑤對此一無所知。

她正滿心期待地沉浸在即將到來的求職面試中。

這些天她在家裏歇也歇夠了,是時候找機會融入這個不熟悉的世界了。

過去她被保護得好,基本被養成一個廢人,生活經驗、社會歷練完全為零。想要靠自己站立起來,着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再難,也是必須做的呀。

姜瑤打電話跟夏薇薇聊起她要去面試的事情,對方感受到她的忐忑不安,在電話里好心地多傳授了幾招面試寶典。

對於夏薇薇這種完全經過應試篩選上來的能人來說,面試、答辯什麼的完全就是小case。姜瑤謹遵教導,默默記住。

掛斷電話,估摸着時間,姜瑤去卧室換了一身比較莊重的套裝。換好衣服出來,正巧瞄到門後有一個袋子,想起來,這是夏薇薇送過來的沈知寒的東西。

姜瑤拾起袋子,翻了翻,竟然是幾本書,什麼《電工技術基礎》、《電力電子數字模擬電路》之類的很高深複雜的東西,看得出來翻了很多遍,書都被翻厚了,紙業上有密密麻麻的註解和草稿圖。

沒想到他學習起來還挺認真,當初入行應該吃了不少苦頭,姜瑤輕輕一笑,把書塞回去。然而下一秒笑容便凍結在嘴角。

她看見了什麼?!

姜瑤頃刻陷入震驚,她不可置信地從袋子最底端抽出一條絲巾,一條無比熟悉且已經破舊褪色的絲巾,只覺得血液凝固,呼吸都被抽走。

整個人死死僵住,動彈不得。

膝蓋忽而一軟,跌坐在地上。冰冷寒氣從瓷磚生髮,絲溜溜從每一寸驚恐的肌膚鑽進身體,緩慢爬上脊背,令她身心俱涼,俱恐,久久難言。

這條絲巾是母親在英國的薩維爾街定製的,全世界只有兩條,一條是她的,一條是母親的。

這些年她一直帶在身上那條是母親的,而她自己的那條,早就丟失在那個荒誕絕倫的一夜。

絕無僅有,不可複製,唯一的指向性,無法辯駁的證據。所有的所有……姜瑤手指顫顫發抖。

太荒唐了,荒唐到喪失語言,荒唐到難以置信。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巧合?!

姜瑤渾渾噩噩站起來,不小心跌撞桌角,痛苦得彎下腰,倒抽一口涼氣。

肢體的麻痹加速血液的回涌,紛亂而複雜的情緒頃刻間佔據她的大腦,無數聲音,無數混亂,那一夜男人凶蠻的撞擊,皮膚上黏膩的體汗,壓抑不耐的悶哼,都變作一把利斧,重重劈開她的心肺。

姜瑤想哭,卻又覺得茫然。

睜着眼,茫茫然四顧,有不知身處何處的滑稽。

還有沒有還轉的餘地,還有沒有善意的可能。

比起知道沈知寒曾卑微到如此地步的痛苦,她更感到無比劇烈的心痛。心痛他的貧窮,心痛他的困苦。

心痛他沒有她參與的過往是如此陰鷙,乃至他從未提及。

是的,他從未提及。

他的過去包裹在一個黑匣子裏,被他深埋在不可見底的深淵。

那麼是不是還有一種可能,那一晚不是他,他不曾低賤到需要委身……姜瑤像溺水的魚,攫着一絲可憐的僥倖,勉強站起。

她告訴自己要鎮定,她馬上就要去面試,不能帶着這種糟糕的狀態。

對着鏡子,再次朝臉上潑了一把水,姜瑤勉強震住心神。

她擦凈水漬,再一次深呼吸,竭力找回鎮定。

然而卻有人不肯放過她——李晶晶站在門口,冷冷地對她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

姜瑤一怔,不願讓她進來:“他不在。”

李晶晶盯着她明顯發紅的眼眶,面無表情地打量:“我是來找你的。”

“我想,有一些話必須要告訴你。”李晶晶摘掉墨鏡,露出有些憔悴的整臉,毒意刺骨,“姜瑤,是你們毀了沈知寒。你們姜家活該落到這步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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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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