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遲父收到學校開出的聲明之後,整個人便處於極端的震驚、失落以及無助之中,這個消息不可能捂住,在劉女士到家之前,他一個人在客廳轉了兩個小時。
平心而論,劉女士才是家裏的頂樑柱,遲父以為,這種大事由她拿捏會更妥當一些,但當劉女士聽到這話之後,竟當場暈厥。
“遲遠呢?”昏迷了一個小時,劉女士才巴巴地睜開眼。
遲父艱難地眨眼,渾濁的雙目湧出滾燙的水,許久之後,廚房裏傳來瓷碗落地的聲音,小腦袋從門縫后探出來,扁着唇,要哭不哭的很委屈。
遲父緩慢地找回聲音,將妻子攬在不算寬厚的懷裏,“五萬塊,不是小數目。”
“什麼不是小數目?”劉女士眼睛一瞪,繼而捂着眼凄苦地哭出來,“哪有那個錢去堵上這個債……”
“這小祖宗,竟然在學校打人,我哪有條件一下出這麼多的醫療費?”
遲父往裏一瞟,恨鐵不成鋼地皺眉,“小兔崽子,你出來!”
遲遠一聽,敏銳地察覺到爸爸生氣了,登時摔了門兔子一樣地往外沖。
但生氣歸生氣,遲遠畢竟是個孩子,是他們的心頭寶,遲父也不忍苛責,更難說劉女士,她以淚洗面了一陣,忽地抓住遲父的手腕,“對了,我們去找栩栩,她現在有錢了!”
“她有錢?”遲父遲疑着。
“對,慕則止最近又得勢了,”林女士的臉色煥出重生的希望,抓着丈夫的手猛搖,“還有,你忘了我們的房子是怎麼來的?”
事實上,劉女士對慕則止的印象並不怎麼好,那個俊逸清朗的男人,他給了他們很多,幫助他們從農村走出來,她們面對了更多的誘惑,捨棄了更多的人情,可卻並沒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快樂舒坦,反而,他的身份,現在已經擺得太高,不是他們高攀得了了。
遲父作為一個男人,有他強撐着的顏面,但在劉女士的再三逼迫和哭訴之中,他只得暫時放下驕傲和自尊,給遲幾許撥了一個電話。
夕暉在疏林之中被一點點地漏下去,遲幾許雪白的裙擺被撩開,一縷昏黃,一縷綠影,她的車簍里插了一束早開的梔子,徐徐吐露芬芳。
她的心情很不錯,因為TheVert終於上市了,這意味着在接下來的至少一個月之內,她們的工作將分外輕鬆。
響鈴六聲之後,她才意識到有人撥了電話,沒有備註的號碼,熟悉而陌生,她擰起了眉。
“爸。”遲幾許扶着單車走到一棵椴樹下,樹蔭鬱郁蒼蒼的,身旁有緩慢的車流。
“栩栩,爸有個事想麻煩你。”
遲幾許看了眼天色,暮光如蓮,層疊的金粉次第綻出,數瓣花蕾之中,那朵圓日靜謐地西移着。
“什麼事?”沒有刻意冷漠,但遲幾許再也不會把自己的熱心貼上去。
遲父為難地告知她,“你弟弟在學校里和幾個小朋友玩鬧,不慎傷了人,小孩子脾臟出了問題,現在家長找到了學校,希望我們賠償五萬元。”
五萬元,並不是個小數目。
遲幾許深吸了一口半暖的空氣,胸口微微收緊。
她坐上單車,扶着車把,語調森然而泛冷,“我只有三萬。”這已經是她全部的積蓄了。
遲父似乎聽不懂她的婉拒,反而又道,“那個,慕則止……”
“爸,”她掐斷他的話,擰着的眉頭又深了一重,“實不相瞞,我和慕則止已經離婚一個多月了。”
也就是說,上次回家,正是她和慕則止感情破裂離婚的那段時間,她無家可歸時,腆着最後一絲顏面,投奔他們,而他們的態度……
真是畢生難忘。
她一點也不覺得可惜什麼,遲遠被劉女士教導得,以區區小學三年級的年紀行騙,對她刻薄傲慢,她並不認為這樣的小孩子可愛,值得被捧在手心裏當個寶。
可是,她諷刺地勾着唇,誰叫他是男孩子呢。
遲父愣了個神兒,甚至不敢相信,“你和慕則止離婚了?”
在說完這句話后,遲父的手機被奪了過去,遲幾許隔着手機屏幕,聽到劉女士扯着嗓門的尖銳聲音,“你怎麼說離就離?怎麼不通知我們一聲?遲栩栩,你不要……”
“沒那個必要。”遲幾許微涼的聲音逼退了瞳孔里最後一絲澀意。
那個家,以後徹底就不要了吧。
也許爸對她還是有愛的,可惜沒有任何尊重,她高攀不起這樣的愛。
電話被她掐斷,踩上單車要走,跟着又響鈴了多次,她不耐煩地將手機關機,放入了側面的口袋裏。
但回到公寓之後,她摸着口袋,才發覺手機不見了。
上上下下地找了很久,最後確定是在側口袋裏被人偷了,她無奈地放任自己損失了一個月的工資,拿了梔子花和背包上樓。
用電腦登錄企鵝,她才收到慕則止的消息。
——怎麼打電話手機關機了?
不好說自己今天和家裏通了電話,回復一行字:被偷了。
過了一分鐘,慕則止回復:今晚上我這兒來吧。
遲幾許發出問號臉:為什麼?
他答了三個字:安慰你。
遲幾許看什麼都覺得曖昧不明,忍不住捂住了唇,偷笑起來。
她簡單收拾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去打了個公交,今天路上有點堵,遲幾許到晚上九點鐘才摸黑趕到慕則止家,他穿着睡衣開門,如果有什麼不一樣,那一定是他的氣質,更清沉凝練了,遲幾許抱着一簇梔子花塞給他。
“鮮花贈美人。”
“永恆的約定,與愛。”他的薄唇輕輕動了一下。
遲幾許才意會到他說的是梔子花的花語,慕則止收了花,關上門,拉着她進卧房,遲幾許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壓在床褥上一陣親吻,沿着脖子上來,不容置喙地封住了唇。
雪白的梔子花被她胡亂抓着什麼的手,扯成了零落的碎玉,鋪在被子上。
慕則止的唇溫度有些灼人。
她會這麼熱情,大概是因為遲幾許前不久趕工,沒有及時地來找他,所以他汲汲營營地想和她較量車技。
遲幾許被吻得胸口滾燙,用兩臂環住他的脖頸,水盈盈的眸,漾出脈脈的溫情,“慕慕。”
他的動作稍停,微赧地紅了臉。
最怕空氣突然地安靜,他騎虎難下,有些無措。
遲幾許扣着他的一隻手,平靜地說,“我今晚不想做,只想抱你。”
她聽到他的呼吸好像急了一些,但是沒有任何繼續侵犯的動作,慕則止低着頭回答了她,“好。”
然後,他下床,走進了浴室。
遲幾許把花瓣收拾好,躺倒在床上等他出來,今晚連更新的興緻都沒有,抱着慕則止身上堅硬的腹肌,往他的懷裏深深地鑽過去。
“許許。”
“嗯?”
“受委屈了?”他扳過她的雙肩,想看她的臉色,遲幾許固執地不露臉,濕熱的呼吸蹭在他的頸上,雖然很享受這種甜蜜難耐的折磨,但慕則止更關心她在哪受了氣,應該不只是掉手機那麼簡單。
但是遲幾許不答話,他突然認真地說,“我送你一個手機吧。”
“我不要。”遲幾許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哪有你這樣的。”
若是他事先不說,過後給她一個驚喜,鑒於是男朋友給的“禮物”,她就收了,現在,她一點收他東西的**都沒了。
“那你要什麼?”
以他的財力,滿足一個遲幾許綽綽有餘,但是,遲幾許睏倦地呼吸着,他身上淡然的蘆薈香,清新地撩動着鼻腔的絨毛,微癢,動人。
“有你就夠了。”遲幾許想的是,要他本人,她就什麼錢也不缺了。
不過很顯然慕則止理解的是另一個意思,不自覺彎了唇角。
他騰出一隻手給顧期發短訊,遲幾許在工作上遇到了什麼困難,事無巨細地報給他。
他無意干涉她的自由,但如果她受了委屈,那另當別論。
遲幾許趁着周末,去手機專賣店買了一隻舊款手機,基本上告別了某水果牌的智能機了,她嘆了口氣,慢悠悠地出了專賣店門,補辦了原來的舊電話卡,才裝上機沒多久,忽然跳進來一個電話。
還是熟悉的號碼,遲幾許有些不耐,“我說過了,我只有三萬,如果你們要,我可以借給你們。”
劉女士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遲栩栩,你有沒有良心!你能讀完大學,靠的不是我和你爸……”
“靠的的確是你和爸四處找別人借錢。”遲幾許微笑,“我每家都寫了欠款的,記得嗎,還是你摁着我的筆頭寫的,這些年我該還的都還了。”
她掐了電話,可胸口的鬱氣怎麼也散不開。
那一股失落,像在心裏綿綿密密灑了一場雨,潮濕發霉的記憶,喚起熟悉的歉疚和負罪感。
不,還有一段撫養的恩情,沒有還。
她對自己這麼說。
遲幾許順路搭上了路邊的公交。
到了飯點,小區到處都是濃郁的飯菜香味,唯獨遲幾許敲開門的這一家,遲父好像比上次見蒼老了更多,鬢邊雜着縷縷白髮,見到她,眼光一亮,忙不迭拉着眼前唯一的“救星”進門,“栩栩,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