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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鄭希音,姜瑤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受。
比起恨,更多是害怕。
鄭希音進入姜家的時候很早,那時姜瑤不過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女孩,而鄭希音美貌,年輕,溫柔和藹,像姐姐亦像個媽媽般呵護她、疼愛她,姜瑤需要她的愛。
她雖然排斥她霸佔了母親的地位,但卻依然在相處對這個女人生出依賴——到底是一個缺乏母愛的小女孩。
何況鄭希音對她的呵護堪比親生母親,不,不止,她甚至比姜瑤生母更呵護她。
從鄭希音進入姜家起,姜瑤每天的飲食搭配,衣着打扮,定期的身體檢查,鄭希音從不假以他手,她趕走姜瑤身邊所有的傭人,親力親為照顧她。
大到家庭教師的審核,小到梳發多掉的一根頭髮,事無巨細,無所不察。生怕她出一點意外似的。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她這是在討好姜北安,然而姜瑤知道不是。
小孩子就是這麼神奇,天生對他人是否真心關愛自己具有靈敏直覺——鄭希音真的疼愛她,姜瑤能從相處中感覺到。
她生病時,鄭希音整宿整宿地抱着她柔哄,給她換藥、擦身體、保溫;她作為優秀畢業學生代表發言,鄭希音穿着最隆重的衣裝、帶着最驕傲的表情登場。
她討厭林子凡,連姜北安都無從察覺,但鄭希音卻知道,並且多次幫她支開林子凡,更從不讓林子凡近她的身,對她有非分之舉——如果父親沒有突生意外,姜瑤甚至懷疑,鄭希音會是那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這場婚約的人。
是的,她就是這樣篤定,如果姜家沒有陷入危機,鄭希音會為她擋掉所有風雨。
這種無比親密又矛盾的感知讓姜瑤惶惑且深深地不安,並隨着年齡的增長漸生恐懼——鄭希音對她有很強的佔有欲和控制欲,她幾乎把她當成私有物品,一個精緻的洋娃娃來對待。
強力控制她的人身自由,篩查她的交際圈,限定她的吃穿住行。她完全成為一個提線木偶。
姜瑤排斥過,抗拒過,用最惡毒的語言罵她,把瓷碗摔碎在她的臉上。但鄭希音只會溫柔地說:“瑤瑤,你現在正在氣頭上,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或者就靜靜地欣賞她發怒的醜態,彷彿世間任何一個寵溺又無奈的母親,看着自己年幼不懂事的女兒。
等她氣喘吁吁發完怒,鄭希音依然會深夜裏帶着臉頰的傷痕,到她房間為她掖好被角。
甚至四年前,在初初知道姜瑤就那樣不負責任地把自己獻給一個陌生男人的時候,鄭希音的憤怒不亞於林子凡,她甚至提出要把那個牛郎抓出來廢了。
“我要你嫁給林子凡是因為他不會讓你吃苦,你怎麼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瑤瑤,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鄭希音說這話時,仍不捨得打她。
這就是鄭希音,一種詭異而又極端的母愛。令人惶恐戰慄。
“我努力理解過她,但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躺在床上回憶往昔,姜瑤記得她也曾依賴過鄭希音,但後來害怕佔據敬愛,心底生出反抗,“她為什麼總是想控制我,他們都想控制我。”
口口聲聲地說著為她,卻總把自私地**施加在她身上。
她被動地承受“愛”,就像一個精緻透明的容器,而他們在容器里舞蹈,做最虔誠敬業的演員,完成一場自說自話的華麗演出。
沒有人顧及她的感受,沒有人。
沈知寒把暗夜裏顫抖的女人摟進懷裏,溫柔地順着她的發。輕柔地吻了吻她的後頸。
“她根本不懂什麼是愛,愛不是這樣的,愛不該是這樣的。”姜瑤搖着頭喃喃。
“那該是什麼樣。”
他幼時總是被拋棄的那個,沒有得到多少家人的關愛,不能體會她那種被人爭奪的心情,而此刻懷裏摟着她,恍惚中也有些迷失,愛到底該是什麼樣,能輕易放手嗎。
這樣想着,不安地將她翻過來,正面緊緊擁入懷中。
這是一個不帶情|欲,相依為命的擁抱。沈知寒閉眼聞着她的發香想,很難,已經這樣愛上,他很難放手。
所以愛容易自私,更容易霸道。
“我快不能呼吸了。”姜瑤憋紅臉,勉力從他懷中抬起頭。
那雙眼眸含着水光,似嗔似怨地看着他。沈知寒心頭酸軟,灌一抔皎潔的水。他艱難地說:“我好像,能理解他們。”他們,也包括林子凡。
姜瑤一怔,然後堅決地搖頭:“不,你們有本質區別。”
“什麼區別。”
“我愛你,我願意為你獻出全部,”姜瑤認真地說,“這就是最本質的區別。”
一道強有力的力量撞擊心臟,他耳畔嗡鳴,震顫不止。
這一次他沒有再被拋下,“姜瑤,這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表白。”
除了更愛她,無以為報。
沈知寒摟着愛人,不着邊際地想,如果就這樣相依為命地死在這一刻,那麼也算不錯吧——死亡即永恆。
他沒有跟姜瑤提起上午的事,鄭希音曾經來找過他。
上午,他一如既往先去醫院看望小八,小八狀況仍不穩定,日日昏睡。
離開醫院時,一輛銀色卡宴攔在他面前。
車窗搖下,是一張精緻的臉蛋,女人皮笑肉不笑:“你好,沈……沈知寒?”她似乎不甚記得他名字,叫他時隱含輕蔑,冷笑問,“還記得我嗎。”
見沈知寒遲鈍地盯着自己,鄭希音摘下巨大的墨鏡:“我是姜瑤的母親。”
“我們談一談吧。”她說。
兩個人坐進茶餐廳,沈知寒才意識到她是有備而來,整座茶餐廳都已被她包下。
空曠的場地,只有女人惡意的嗓音迴響。
“你就是我那個單純女兒挑中的男人?”鄭希音神色不掩輕視,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冷冷哼笑,“我早就看出來你意圖不端,只是沒想到你竟然真能成功。瑤瑤看上你什麼?一個圖有皮相的男人!”
這要是換成平時,沈知寒連坐都不會坐下來,更別說罵不還口了。對方無論如何仍算姜瑤繼母,他不想太粗魯。
於是冷麵承受女人的刻薄羞辱。
“從小到大,對她前仆後繼的男人有的是,你一個小保鏢,有點姿色就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鄭希音嘲諷,“我查過你,你案底可是精彩得很呢。”
沈知寒本來面目沉靜,聽到這話,緩緩抬起眼皮:“我沒有干過違法的事。”
“哦?沒有?”鄭希音像聽到笑話,目光緩緩下移,從臉到身體,“你這手不幹凈,身體也不幹凈。哪裏配得上我家瑤瑤?她可是出生就沒有吃過苦的,你能給她什麼樣的生活?就憑你那點可憐的賣命錢?你服務幾個女人也養不好她!”
他自知配不上姜瑤,這話直接將他深藏的自卑和掙扎翻上枱面,醜陋不堪,他的過去醜陋不堪,未來也不見得能美好。沈知寒維持着僵冷鎮定的表象,臉色卻已止不住得蒼白。
鄭希音似電視劇中惡婆婆,滿意地牽起嘴角:“你很聰明,這回算是抱上搖錢樹了,林子凡那孬貨不肯給你我給你。說吧,你想要多少錢。”
她不耐地敲擊桌面,似乎一分鐘也不願意跟他多呆。
但沈知寒比她更想離開,他猛地站起,鄙薄地看着她:“我不需要你的承認,也不需要錢,我和她很好,你最好不要再來煩我們。”他說完大步離開,不給她餘地。
然而剛到門口便被隨從攔下,沈知寒冷冷一笑,剛要擒住對方手腕,就聽後面響起一聲“等等”。
鄭希音跟了出來。
她慢慢走了幾步,高跟鞋擲地有聲,非常倨傲嘲諷的聲響。
沈知寒太陽穴凸跳,忍了又忍,壓抑動手的衝動。
鄭希音對那隨從抬了下頭,隨從收回身,淡淡一鞠躬,轉身出去。
“沈……沈知寒,”她仍是不那麼確定他的名字,叫他時傲慢無比,下一句卻陡然低柔,“……她還好嗎。”
沈知寒不能理解她這種偽善的關心是真是假。這位“母親”的前後行為太過奇怪。
鄭希音對他依然沒有好臉色,嗓音卻因另一個人而和緩:“我可以讓她先住在你那裏,如果這能給她短暫的快樂。但我遲早會帶走她。”
“我不會讓你帶走她。”
鄭希音嘲諷:“話不要說得太早。”沒等沈知寒反駁,她便示意從外面回來的隨從,那人手上提了一堆高級購物袋,“這是這一季的新款,你帶回去給她。”
小時候姜瑤在她身邊,哪一件衣服不是由她選擇,就連日常搭配都是她一手包辦,這幾年,她被林子凡所逼,不得不遠離姜瑤,一年只有一次見面機會,她已經受夠了,受夠了這種失去女兒的感覺!
這次無論如何,她都要把姜瑤帶回身邊。
但不急,不急,還不到時候,她得慢慢來。此刻,不得不先仰仗面前這個年輕男人。
“我最了解她的喜好,這些都是我選的。”鄭希音不可一世地揚頭看着沈知寒,“我可比你了解她得多。她遲早會回到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