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是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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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轉過繁華的中環廣場,是一條陰暗寂靜的小路,再往前數百米,歌聲漸起,眼前世界,燈紅酒綠起來。
這是京寧市有名的酒吧會所一條街,燈箱密佈,霓虹閃爍,時不時從門內泄露出來的舞曲音樂,震耳欲聾。
姜瑤穿着整潔如新的校服站在長街入口。
烏黑柔順的長發,熨帖乖順的領結,剛好及膝的校服裙擺,紅底鑲金邊的校徽,使她顯得與這裏格格不入。
身邊經過的尋歡酒徒,落魄浪子,都會對她多看幾眼,有大膽的,還會挑着眉毛,對她吹聲口哨,流里流氣地喊“小妹妹,你也來這裏玩啊”。
姜瑤一概不理,她來這裏是要干大事的。
姜瑤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從小到大,出門車接車送,活動範圍也被父親牢牢限制在家與學校之間。
平常接觸的,除了親人、下屬、老師、同學,就是父親為她挑選好的未婚夫林子凡了。
說實話,這是她第一次脫離家人的管控,獨自出門,而且還是來這種地方。
這是一個她從未觸及過的世界,一個與她的粉色公主房,精緻小洋裝完全不同的、真實的世界。
她有些緊張,也有些不安。
“小妹妹,你到底要不要進去啊?”穿着白襯衫黑馬甲的年輕酒保蹲在門口,拿眼睛覷她。
這嬌嫩嫩的小姑娘已經在會所門口站好久了,一看就是個雛,啥也不懂,瞎湊熱鬧。
姜瑤梗了一下,手指勒緊書包帶,不示弱地盯住他,下巴高抬,保持着傲人的風度:“要,當然要。”說著,挪着步子走了過去。
噗,這小碎步邁的。
酒保斜挑嘴唇無聲地笑了一下,目光再往上移,看到一對水蔥似的嫩白的小細腿,嘖,清純里還帶着勾人的勁兒。
他收回視線,揚聲問:“幾位?”
姜瑤目不斜視經過他身旁:“我一個人。”
“哦,”酒保推開門,回頭,對接待的服務生說,“一位。”
服務生上前迎住人,伸手為姜瑤指引,把人帶往角落。
在門外還不明顯,走進來以後發現裏面的音樂聲浪很大。
乒乒乓乓,比敲鑼還猛烈,穿過鼓膜,順着耳管傳進身體,一下一下,像鈍物重重砸在胸口,讓人胸悶氣短。
姜瑤不適地皺起眉頭。
她跟着服務生坐到角落的卡座,服務生把酒水單遞過去,她略略瀏覽一眼,為了不顯得太過稚嫩,直接點了主打的招牌。
服務生應着請稍等,退了下去。
姜瑤這才鬆懈雙肩,把書包取下來,放到旁邊,回頭打量周圍。
周圍處處都是穿着緊身短裙、留着波浪大捲髮的俏女郎,她們濃妝艷抹,妖嬈美麗,扭着水蛇腰在紅男綠女間穿行。
“來嘛~喝一杯嘛~”
“張總,你這樣就是不給我面子了。”
“你這小妖精,就會哄我花錢。”
女人吊著嗓子嬌媚地尖利地笑:“張總你說什麼呢呵呵呵呵呵~”
聽得腦仁疼。
姜瑤揉了揉太陽穴,視線繼續在煙霧環繞、霓虹閃爍的大廳里搜尋。
今天,她是來破處的。
姜瑤很早就被訂下婚事,從小到大,基本沒有什麼男性朋友。
她逼不得已,只好聽從好朋友崔佳佳的餿主意,到酒吧找牛郎,破處。
酒吧音樂震天響,迷離曖昧的氣氛里,姜瑤習慣性地雙腿併攏坐正,腰桿挺得筆直,像在品茶般小口品啜一杯金黃色的雞尾酒。
辛辣酒體從舌尖燙到喉嚨,一路燒進胃,無比刺激,姜瑤咧咧嘴,
一抬頭,看到對面吧枱的高腳凳上坐着一個腰肢纖細的長發女人,她姿態嫵媚,裙身窄小,兩條長腿交疊,大腿縫隙之間隱隱約約露出內褲一角,極其誘人。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坐得太正經了,於是把腰帶往裏窩,將裙身提了提,雙腿有樣學樣地交疊,上半身歪斜地往後倚。
再看看女人,又不甘心地學着她把裙身再往上提,一直到白花花的腿面都露了出來,再往上提就該齊逼了,這才滿意地繼續慵懶地向後倚靠。
是這樣吧?
姜瑤在心裏給自己肯定,再抬頭,發現那女人身邊多了個體格高大的年輕男人。
她眯起眼睛打量,腦袋裏響起好友崔佳佳教她的“火眼金睛看穿牛郎三**則”。
“首先,身材要好,個子要高!”
姜瑤目測,那個男人,至少有一米八五,身材健碩,後背寬闊。
“然後,看肌肉!肌肉一定要大,蓬蓬的,鼓鼓的,摸起來才有質感!”
男人轉身倚靠吧枱,偏頭和女人說話。
他身材高大,說話時,身體微微弓着,腰腹處的襯衫略微鼓起,縫隙之間露出小腹肌肉,溝壑處蒙一層光影,肌肉凹凸有致,緊緻結實。
“最後,臉一定要好看,人一定要夠騷,這樣才能勾起那些基佬富婆們的興趣!”
姜瑤等啊等,男人終於轉了過來——
濃黑的劍眉,高挺的鼻樑,夠帥!
男人似乎察覺到視線,突然轉頭瞥了過來。
姜瑤來不及收起放肆的眼神和放肆的笑容,被對方抓了個正着,嚇得一口酒衝上鼻腔,急忙彎腰,猛烈地咳嗽起來。
“誒,那邊客人好像有事,你過去看看。”
同事用手肘推沈知寒,他神色淡淡地看過去,又轉回來:“知道了。”不耐煩地聳開同事,隨手抓起酒水菜單往角落的卡座走了過去。
“咳咳咳咳——”少女還低着頭,一陣猛咳。
沈知寒走到她面前,低頭彎腰,沒什麼笑意地問:“小姐,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
姜瑤扶着桌子埋頭咳嗽,一張臉漲得通紅,不敢抬起來,慌張地搖了搖頭。
“小姐……”
她又加緊否認地擺了擺手。
沈知寒摸不着頭腦地等了一會兒,見對方仍沒有抬頭的意思,道聲“有什麼需要請再叫我”便要離開,衣角卻意外被人拽住。
他回頭,順着纖白手臂望過去,看到一張白里透粉的巴掌小臉。
少女的臉蛋生得美,此刻一雙小鹿眼氤氳着一層水汽,又落着迷離碎光,十分透亮。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沈知寒頓了頓,說:“阿榮。”
在這種地方工作,大家都有自己的化名,但化名往往很土,比如他這個,就是古惑仔影視劇里用爛的名字,俗氣得不要不要的。
對方沒有回話,沈知寒又等了一會兒,問:“您有什麼事嗎?”
“那個,是……”姜瑤紅着臉,對吧枱女人的方向示意了下,忸怩地問,“是那個,服務嗎?”
沈知寒順着望過去,看到李晶晶窈窕的背影,明白她的意思,答:“是。”
他上下打量姜瑤,黑長直,高檔校服,鋥亮的小皮鞋,氣質脫俗,不像是需要從事“那種工作”的人,不過誰知道這幅派頭是不是裝出來的呢。
而且,她很漂亮,沈知寒想着,眯起眼,意味深長地問:“難道你想要——”
姜瑤的臉蹭一下就紅了起來,鮮艷得彷彿能滴出血來,她急忙搖頭擺手,用全身表示拒絕:“不需要不需要,暫時,暫時不需要。”
沈知寒對她這種忸怩作態習以為常,第一次么,害羞抗拒是正常的,可這人一旦動了念頭,想走賺錢的捷徑,就很難停下來了。
他再次仔細打量她,犀利的眼神讓人無處遁形:“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引見……”
“咳咳咳咳——”姜瑤的臉更紅了,活像個番茄,她慌張堵住對方的話頭,“不,不,不用了!”
她猛地把手收回來,隨手從書包里掏出一小沓百元大鈔丟在桌上,蹭一下筆直地站起來,“不用找了,剩下的都是小費!”說完拎起書包就跑。
落荒而逃。
沈知寒愣在原地,注視着那抹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然後,沒有表情地扯動了下唇角。
他低頭把桌上的粉色鈔票收起來,又彎腰拾起幾張掉落在地的,轉頭招呼同為服務生的張超來收拾桌面。
沈知寒回到吧枱,一旁的李晶晶眯着貓一樣的眸子,斜眼看他:“那女的是誰啊?”
“不認識。”
“不認識還一直盯着你看?”
沈知寒聽不得她這種醋意滿滿又帶着質問意味的話,眉頭蹙了一秒,舒展開,挑起嘲諷的笑:“不都這樣。”
“就是,你們女人不都這樣,見着榮哥就走不動道!”張超把空酒杯遞給後勤的人,回頭撐着吧枱,弔兒郎當地附和。
“說什麼屁話呢,”李晶晶不悅地瞪他一眼,目光轉回沈知寒,變柔和幾分,“她剛才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沈知寒拎起一個酒杯,慢條斯理地晃了晃,黃色液體搖動,幾顆氣泡覆上了杯壁,他扯動嘴角笑笑,“就是給了點小費。”
給得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