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番外三(梁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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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螢:“……這叫一般?”
蔣西池沒回答。
全校第三,難道不是一般么。
方螢用力蹬了兩步,繞到蔣西池車前。
蔣西池差點撞上去,趕緊擰把手,放慢了車速,腳點地停下車。
方螢看着他,眼裏盈着狡黠的笑意,“蔣西池,和你商量一件事。”
蔣西池有不詳的預感。
“……以後作業能借我抄嗎?”
果然。
方螢看他不說話,補充道:“當然不是白讓你給我抄,以後我罩你。”
蔣西池:“……”
方螢當他是答應了,蹬了一下踏板,把路讓開了。
到教室,剛放下書包,萬紫琳三人就過來把方螢圍住。
萬紫琳掏出一版大頭貼,遞給方螢看,“我跟貞貞一起拍的,怎麼樣?”
方螢掃一眼,“嗯。”
萬紫琳往她座位旁邊的桌子上一坐,搖着大頭貼扇風,“你昨天沒跟我們去好可惜哦,善哥給我們看了他的新手機……”
魏明插話:“諾基亞7610!超級時髦!”
孔貞貞總算捨得把頭從手機屏幕上抬起來,“我也準備換了。”
方螢對這些並不感興趣,聽他們“彙報”完,說道:“說件正經事。”
在六道目光的注視中,她揚一揚大拇指,指向蔣西池,“以後他就跟我們一起玩了。”
三人沉默一霎,孔貞貞探過身去拍一拍蔣西池肩膀,“喂。”
蔣西池背過身來。
他正在做數學題,思路一下被打斷了,煩得不行,語氣很沖,“幹什麼?”
孔貞貞愣着,撇一撇嘴,“問你名字不行哦?”
蔣西池把椅子往前一拖,椅子腳在地上擦出有點兒刺耳的聲響。
幾人對視沉默,有點尷尬。
方螢笑呵呵,一臉的“不要跟他計較”,“他是天才,天才脾氣都不太好。”
九點,張軍來通知大家集合,去操場上舉行開學典禮。
一個班一個班魚貫而出,樓梯里烏央烏央滿是人,老師在後面吹口哨維持秩序:“不要擠!靠右行!不要擠!”
九點二十,列隊完畢,操場上的大喇叭里傳來“喂喂“的試音,片刻,一個普通話爛成反面教材的男聲喊道:“各班!按隊列站好!開學典禮馬上開始!”
年級的體育組長整了一下隊,讓大家在草坪上坐下。
趁着張軍沒注意,方螢幾人跑到了隊尾,聚在一起。
孔貞貞:“好像沒見蔣西池。”
魏明:“剛在走廊里還看見他了。“
孔貞貞:“是不是上廁所去了?“
萬紫琳:“貞貞,你怎麼這麼關心他?覺得他長得帥是不?”
孔貞貞:“去死。”
開學典禮乏味冗長,方螢躲在魏明巨大身軀製造出來的陰影里垂頭打瞌睡。
忽覺天搖地晃,耳畔是孔貞貞激動的聲音:“學生代表是蔣西池!”
方螢抬頭,是魏明的背。
她拍一拍魏明肩膀,“讓讓,擋着我了。”
“哦。”魏明往旁一側,視野頓時開闊。
蔣西池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一件白襯衫。他往走了兩步,調了調話筒高度,頓一下,沒什麼情緒的聲音,擴大了數倍,從喇叭里傳出,響徹操場:“各位領導,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早上好,很榮幸作為學生代表……”
孔貞貞捧臉,“哇……”
萬紫琳擠眉弄眼,“手機都不玩了,蕩漾了吧?”
方螢改坐為蹲,抱着雙腿,微微眯眼。
蔣西池個子在男生里算高的了,那件纖塵不染的白襯衫,襯得他有一種卓爾不群的氣質。
孔貞貞忍不住跟大家分享她在短短一小時內打聽來的八卦:“你們知道么,蔣西池以前在一師附小,就經常考年級第一,他市一中的升學考試考了年級前五……”
萬紫琳驚訝:“那他為什麼不去市一中,跑到我們青野……”
魏明:“青野怎麼了!青野不是很好嗎!”
幾人嘰嘰喳喳,都快蓋過的廣播的聲音。
方螢皺眉,“魏公公,你好煩,安靜點兒行嗎?”
魏明張張嘴,嘟囔:“……別叫我魏公公。”
一番繼往開來的展望之後,蔣西池的發言結束。
他很淺地鞠了一躬,退後一步,轉身下台了。
這時候,方螢才想到,他原來是脫稿的。
蔣西池走下跑道,停住腳步,似在找初一三班的位置。
孔貞貞把自己手臂搖成了兩面令旗,然而蔣西池愣是沒看到。
片刻,他轉身,直接往教學樓方向去了。
作為新生代表發言,是張軍硬塞的任務,特意在開學前三天打電話攤派給他。接電話的是吳應蓉,聽說外孫這麼厲害,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蔣西池煩得不行,但還是從作文書上拼拼抄抄寫出來了一篇演講稿。
教室里沒人,蔣西池把門掩上,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解數學題。
喇叭里傳來第二個學生代表慷慨激昂的發言,有點吵,但等他沉浸進題目之後,漸漸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直到“嘭”的一聲。
反射性抬頭,卻見方螢一腳踢開了門。
蔣西池皺了皺眉。
方螢走進教室,往桌子上一坐,晃蕩着兩條腿,側頭看他。
蔣西池筆在紙上劃了幾下,還是覺得這注視有點礙眼,抬頭,拿眼看去。
方螢卻是一笑,什麼也沒說,跳下桌,回到自己位上,往桌面上一趴。
等開學典禮結束,就十點半了,張軍回教室啰嗦兩句,中心思想無非是大家儘早進入狀態,多向學生代表蔣西池同學學習。
方螢略微支起身體,往前面看了一眼。
被表揚的蔣西池同學,還在做數學題。
中午放學,萬紫琳他們過來邀請方螢中午一塊兒去體驗一下食堂
“我回家吃。”
“你家在哪兒,近不近啊?”
方螢一臉的沒睡醒,打了個呵欠,“近。”
等萬紫琳他們走了,方螢抬頭一看,蔣西池還沒走,還維持之前被“表揚”時的姿勢。
伸手,戳一戳他的背,“喂。”
前面身體一挺。
“放學了,你還不走?”
“做完這道。”
方螢身體橫過書桌,湊到前面一看,紙上一個大三角形,包含着好幾個小三角形。
“這什麼題?”
“證相似。”
“相似……”方螢翻開數學課本,把目錄篩了一遍,沒找到“相似”。她眼疾手快,看見了蔣西池壓在紙下的,明顯與她手裏這本封面不一樣的書,往前一躥,飛快地抽了出來。
《數學》,九年級(初三)下冊。
方螢:“……”
蔣西池拿鉛筆在三角形的幾個角上劃了幾道杠,往紙上寫了好多個躺着的“S”和躺在“=”上的“S”,然後把筆一放,轉身,盯着方螢拿在手裏的書。
方螢忙遞過去,“哦。”
蔣西池把書往抽屜里一塞,“你不去食堂吃飯?”
“我回家。”
蔣西池沒管她,自己走了。
下午開始正式上課。
第一節是語文。語文老師叫楊雲。第一堂,她並沒有直接開始上第一課,而是先談了談初中的語文教學計劃,其中一項,是組織班上每一周背三首唐詩宋詞。
“不限於語文課本上的啊,咱們語文課本上只有十三首古詩,這是遠遠不夠的……大家小學都背過唐詩三百首吧,來說說,你們最喜歡哪首詩?”
話音剛落,班長范之揚手臂高高彈起,自我介紹後站起身,高聲朗誦:“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楊云:“白居易的《問劉十九》,很好。范同學跟大家說說,為什麼喜歡這首詩?”
范之揚撓頭傻笑,“因為……因為小火爐可以涮個火鍋,烤個豬蹄什麼的,感覺很好吃……”
班裏哄堂大笑,楊雲亦是莞爾。
范之揚帶活了氣氛,大家紛紛踴躍發言。
楊云:“很好,看來大家對古詩詞的學習都很有興趣,我有個問題,大家知道被稱為‘孤篇壓全唐’的,是哪首詩嗎?”
班裏無人舉手。
楊云:“我提示一下……”
就在這時,蔣西池忽聽背後一道低低的聲音:“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蔣西池一愣,下意識轉頭往後瞟了一眼。
“那個……第四組倒數第二排的男生,你知道答案嗎?”
蔣西池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被注意到,既然被點到了名,不得不站起身。
楊雲目光含着殷切的期待。
蔣西池:“……不知道。”
楊雲愣了一下,笑了笑:“沒事,那坐下吧。”她捏了一支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一行字。
蔣西池坐下,忽覺椅子腿被踢了一腳,隨即後面響起方螢不悅的聲音:“喂。”
蔣西池沒回頭,卻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
片刻,椅子腿又被踢了一腳。
方螢聲音帶笑:“你都聽到了,幹嘛說不知道?”
*本文背景、人物、故事純屬虛構。
1
蔣西池搬來蕎花西巷的這天,是在八月末。
父親蔣家平下了車,去後面後備箱給蔣西池卸行李。
蔣西池把棒球帽往頭上一扣,背靠着漆黑滾燙的車身,繼續打遊戲。
後備箱蓋“嘭”一聲,蔣家平拍一拍手,“東西都在這兒了?”
蔣西池眼也沒抬,“嗯。”
“那你自己進去吧,跟着外公外婆要聽話孝順,錢不夠了給我打電話。”
蔣西池這才抬頭,掃蔣家平一眼,他藍色POLO衫已被汗浸濕,挺起的肚子上一片深色的汗跡。
“你不去跟外公外婆打聲招呼?”
“……今天先不去了,”蔣家平目光往巷子裏看,腳步卻是往駕駛座走,“……你徐阿姨下午去醫院做檢查,我得去跟前搭把手。”
蔣西池撇撇嘴。
蔣家平拉開車門,瞅着垂着頭的半大的兒子,又掏出錢夾,取出三張整票,往蔣西池懷裏一塞,“我下周過來看你。”
“我不要。”
“拿着吧。”
車走了,蔣西池才皺着眉收起那三張紙幣,往行李箱外側口袋裏一塞。
一旁支着冰櫃賣冷飲看得津津有味,瞧見蔣西池目光掃過來,訕笑問:“小朋友,來根雪糕?”
“礦泉水有嗎?”
“有有有!”
小販開冰櫃門,抄出瓶冰水遞給蔣西池,接過五塊錢,把三塊找零遞過去。
卻蔣西池仍舊把那三個硬幣往行李箱外袋裏一塞,朝路邊一蹲,擰開瓶蓋,淋着水洗了個手。
小販:“……小朋友還挺愛乾淨。”
蔣西池沒理他,洗完手,把剩下的半瓶水隨意一裝,壓低了棒球帽,一手拖一個大箱子,往巷子裏去。
路面不平,坑坑窪窪,拉杆箱輪子時不時陷進去。
蕎花巷分東西,以河流為界。
河沒有名,因河淺,中心處也不過兩米,久而久之,就被人叫做了“六尺河”。
北城這一片,沿六尺河附近的民居都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房子。
白牆黑瓦的建築,高不過三層,搭搭建建。
東家的晾衣桿上曬着西家的大褲衩,二樓的陽台上垂着三樓的黃金葛。
巷內小賣部、理髮店、五金店一應俱全,花花綠綠的招幡日晒雨淋褪了色。
巷窄,頂上天光一線,只有正午的時候,才能漏點陽光下來。
蔣西池此刻就正在陽光下行走,兩個行李箱輪子碾着路面咕嚕作響,臨巷的門臉房裏有人探出頭來張望。
又行兩步,巷內深處傳來一道女聲:“阿池!”
蔣西池定住,向著前方看一眼,“外婆。”
外婆吳應蓉三兩步到了蔣西池跟前,去接他手裏箱子。
“我自己提……”
“沒事兒,我來我來。”
蔣西池搶不過,跟她打商量,“那一人提一個吧。”
臨街鋪里有人搭訕,“孩子真懂事,這麼小就曉得心疼外婆了。”
吳應蓉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摸一摸蔣西池腦袋,寒暄兩句,領着他繼續往裏去。
“你自己過來的?”
蔣西池本想說“我爸送的”,轉個念,照着吳應蓉的話“嗯”了一聲,“打車過來的。”
吳應蓉撇嘴,“恁大兩個箱子,就讓你一個人過來?”
“沒事的,我爸工作忙。”
吳應蓉就更不高興了,正要把蔣家平批/斗兩句,忽聽前方傳來什麼崩碎的清脆聲。
蔣西池抬眼看去——
臨街停了輛摩托,一個黑色長衣長褲的女生,正懶散地撐在摩托的皮座上,腳邊散着一地的陶瓷碎片。
對面鋪子裏,一個胖大媽拿蒲扇指着她,破口大罵:“狗/娘/養的!你老子娘不教訓你,今兒我來教訓教訓你!有爹生沒娘養的短命玩意兒!”
女生袖子籠着手,抬起手指來擦着鼻子做了個挑釁的動作,“來啊,誰沒膽誰才是狗/娘/養的。”
胖大媽氣得像個破風箱,呼哧呼哧喘氣,被女生激得頓時起了鬥志,擼起袖子,抄起地上的燒火棍就要衝過去。
女生還在連聲鼓動:“千萬別慫,最好這一下就把我敲死!”
吳應蓉嚇得心驚膽戰,招呼四鄰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趕緊攔着啊,要出人命了!”
這才有人上去勸架,抱住了胖大媽的胳膊勸說,“別跟小姑娘一般見識!”
女生微揚着下巴,笑嘻嘻吐詞:“狗/娘/養的。”
胖大媽氣得臉和豬肝一個色,要不是有人攔着,估計真要衝上去結果了她。
女生得勝,也不戀戰,把自己斜倚的身軀擺正,兩手□□衣袋。
穿球鞋的腳尖踢踏着石板路面,朝着巷外走去。
與蔣西池錯身時,目光在他臉上掃過一眼。
蔣西池也掃了她一眼。
齊耳根的頭髮,攏着一張白凈清透的臉,鼻尖上一點汗芽,眼裏乾乾淨淨的,瞧不出來任何情緒。
吳應蓉把他思緒拉回來:“趕緊走吧,飯要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