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醉酒
【重複章節為防盜章,如想正常看到更新,請補充訂閱前面章節。】方螢上午來西巷找蔣西池,恰好撞見幾個小孩兒,計劃着把點燃的炮仗扔進花盤裏試一試威力。興許是這一陣方螢出來“活動”得少了了,搞得這幫小屁孩都忘了還有她這麼一號人存在——一個理着瓜皮頭的男生瞧見她走過來,揚手就往她腳邊扔了一個剛剛點燃引信的炮仗。
這招用來嚇唬女生屢試不爽。瓜皮頭小鬼正好整以暇準備看戲,卻見方螢眼也沒眨,抬起一腳碾上去,那炮仗還沒炸就偃旗息鼓了。
瓜皮頭小鬼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臂已被方螢一把扣住,腕子一翻,手裏攥着的打火機,連同還只炸了兩個的整盒炮仗,就到了方螢手裏。
“膽子肥,敢嚇唬你方姐。”方螢挑眉,把瓜皮頭小鬼的帽子一抓,丟了枚沒點的炮仗進去。
小鬼嚇得屁滾尿流,別著頭跳着腳,要把帽子裏的東西揀出來,“快!快幫幫我啊!——要炸了!哇!要炸了!”
方螢哈哈大笑,轉頭一看,蔣西池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門口。
她把手裏東西往旁邊另一個小孩兒手裏一扔,兩手插|着衣服口袋,走到蔣西池面前,踮了一下腳,又穩穩站住,笑一笑說:“阿池。”
這幾天,方螢都往蔣西池這兒跑。在他的威逼利誘之下,她破天荒的,在寒假還剩下一大半的時候,就半寫半抄的,把寒假作業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幾天下來,吳應蓉對方螢改觀最大。從前只知道她是個混不吝的主兒,接觸下來才發現,她就跟普通小女孩兒沒什麼區別,不但沒區別,反而更懂事,更知道察言觀色。她幫着擇菜,或是到廚房裏打打下手。問她什麼,都禮貌地一五一十地說了,但唯獨旁敲側擊問她家裏的事,她總是笑一笑一帶而過。
方螢進屋,吳應蓉正在往罈子裏腌圓白菜——冬天罈子裏的酸水,只需一宿,圓白菜就腌制入味,清爽可口。
“吳奶奶。”
吳應蓉應一聲,笑眯眯問:“作業還剩多少?”
“不多了,”方螢看向蔣西池,“對吧?”
“那乾脆今天就抓點兒緊,一口氣寫完了,好好過年。”
到傍晚,除了幾篇作文,方螢的語文作業總算完成了,她伸個懶腰,站起身,趴在桌上去視察一旁蔣西池的進度,“數學你寫完了嗎?”
“嗯。”
“給我抄一下剩下的。”
蔣西池卻伸出手臂把作業冊一壓,“拿語文來換。”
方螢驚訝,“你要抄我的?”她瞅一眼蔣西池,彷彿覺得不不可思議,“你年級第二,抄我的作業?”
蔣西池把壓在肘下的數學作業一推,直接拿過她的語文作業,換了過來。
方螢花枝亂顫,笑了半天,才問:“阿池……我是不是把你帶壞了?”
“我本來就沒你想得那麼好。”蔣西池往她面前扔了個空白的本子,“作文也歸你負責了。”
“喂!”
“你打草稿,我謄抄一邊。”
“我要去向楊雲舉報你!”
蔣西池看着她,眼裏也不由自主地染了點兒笑意,“楊老師會信嗎?”
……三好學生抄她的作文,聽起來是不怎麼可信。
方螢瞅着他,“……你是不是在算計我啊?”
“怎麼算計你了?”
方螢對上他的目光,下意識地一低頭,避開了,撓撓頭,“那個……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飯了。”
“嗯。”蔣西池站起來收拾桌子。
“明天除夕,我就不過來了,提前跟你說新年快樂。”
她低着頭,一樣一樣地往文具盒裏收揀東西。頭髮彷彿在不知不覺間又長了些,快要到肩膀了。
半刻,蔣西池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盯着她發獃,回過神,趕緊把書本碼放整齊。
吳應蓉從廚房出來送她,“小方,是不是家裏就你跟你媽媽兩個人啊?”
“嗯,方……我爸回老家了。”
“是這樣的,”吳應蓉擦了擦手,“我跟你阮爺爺商量過了,說要不明天你跟你媽媽來咱們家過年?人多,也熱鬧一些。”
方螢不知道這話是客氣話,還是真心實意的邀請,本能地轉頭去看了看蔣西池。
蔣西池點了點頭,也說:“過來吧。”
方螢想了想,低頭笑說:“吳奶奶,謝謝您的好意,我們還是不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三個人五個人都是過,人多還更有年味。”
方螢笑一笑,再次道謝婉拒。
天快黑了,巷子裏的紅燈籠都亮了起來,遠遠近近,氤氳着暖光,夜風都被照得溫柔了幾分。
到門口,方螢就讓蔣西池停步了,然而他一定要把她送過橋。
“年後你要走親戚嗎?”
“要去一個遠房舅舅家吃頓飯。”
方螢轉頭看他,“你爸那邊的親戚呢?”
蔣西池沉默着,半會兒才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又問起她的情況。
“我沒什麼親戚可走的,”方螢撇撇嘴,“爺爺奶奶十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我外公是誰,我外婆沒結婚就生了我媽,生完就跑了,據說是去了北方,找了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結婚了……我媽是被她舅舅——我的舅姥爺養大……我媽沒讀什麼書,為了不遭舅姥姥白眼,初中沒畢業就去打工了……”
她語氣不帶什麼感情,竹筒倒豆子一樣,幾句話就把家裏的情況給交代完了。
蔣西池心裏有點兒發堵。
“你別可憐我。”方螢卻一下戳破他此刻的想法,“我最煩應付什麼親戚朋友了。你不覺得嗎?讓你唱個歌,讓你背個‘床前明月光’,讓你來個才藝展示……”她笑出一聲,“你這麼天才,小時沒少被親戚要求背九九乘法表吧?”
蔣西池跟着笑了笑。
“大人就是這樣……”方螢走路一項不規矩,總是要踢點兒什麼,一粒石子蹦出去,在石板路上彈了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從來不把小孩兒當人,而是當成任由他們擺佈的玩具。”
·
除夕,方螢起了個大早。
清晨開始就鞭炮聲不停,今天天氣也好,河上霧氣沆盪,散盡之時,一輪薄陽躍上中天。
中午,陽光斜進屋裏。方螢開了半扇門,把爐子提到客廳的正中間,架上鍋,煮上鍋底,把粉絲、肉丸、白菜、豆皮等裝在盤子裏,一字排開。
這樣一頓火鍋,就是團圓飯了。
下午,丁雨蓮突然興起要給她打件毛衣的念頭。過年店都關門了,也沒處去買毛線。
方螢翻箱倒櫃,找出幾件以前穿過的舊毛衣。三件舊毛衣,拆出六個毛線團。
新毛衣要起針,丁雨蓮數了一遍,加了幾針,又數,又加……最後呆望着方螢,朝她伸出手。
方螢走過去,把手遞進她手裏,“媽,怎麼了?”
“囡囡……”丁雨蓮眼眶濕潤,“……怎麼一眨眼,你都這麼大了。”
方螢不說話,無所適從地站着。
“開年十四歲,都成大姑娘了……”
“媽,”方螢笑一笑,聲音有點兒啞,“打毛線吧?我也想學,你教我好不好?”
方螢當然不是打毛衣的這塊料,打幾針漏幾針,最後也懶得動了,就坐在小板凳上,挨着丁雨蓮坐着,看棒針在她手裏上上下下,沒一會兒就圍出短短的一截下擺。
太陽照進來,她腦袋枕着手臂,手臂抱着膝蓋,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
夜裏吃過飯,方螢提議出去走走,丁雨蓮仍是不願意。
方螢便不勉強,早早地洗漱,從柜子最裏面,拖出一個上鎖的鐵皮盒子,開了鎖,拿出自己攢錢許久買的復讀機和磁帶,爬上床,和丁雨蓮腳挨着腳坐着,放最愛的周杰倫給她聽。
她跟着哼:“……我牽着你的手走過,種麥芽糖的山坡,香濃的誘惑,你臉頰微熱……”
河對岸,轟鳴的鞭炮聲都快蓋住了電視裏春晚的聲音。阮學文喝了幾盅酒,有幾分醉意,等撤了桌子,坐在木製的沙發椅上,就着濃茶跟蔣西池講他喜歡的小花小草,小雀小鳥。
說到興頭上,又不免把他那寶貝的望遠鏡拿出來跟蔣西池炫耀,“這真是一個好東西,一分錢一分貨!我帶出去觀鳥,連鳥身上有幾根羽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眼睛靠過去,眯起另外一隻眼,忽然嚷嚷起來:“西池!西池啊!咋啥都看不清了!這望遠鏡是不是壞了啊?!”
蔣西池接過來,對上去瞧了一眼,不由覺得好笑,“您忘揭蓋子了……”他把蓋子一取,順勢舉起來往河對岸看了一眼。
這動作完全無意識的。望遠鏡里,一道影子一閃而過。
他愣一下,緩緩地對回去,頓時一驚——
河對岸,方螢家裏,朝西的卧室窗戶開着。
方螢背對着窗,把丁雨蓮緊緊護在懷中。
方誌強滿面通紅,額頭上青筋暴出,豁着一股拚命的氣勢,一手揪着方螢的頭髮,一手提拳,朝着她瘦弱的肩背上狠揍下去……
外面陡然一陣煙花炸開,照亮了河水。
蔣西池驚得退回一步,差點摔了手裏的望遠鏡。
闔家團圓,火樹銀花。
一河之隔,人間地獄。
蔣西池把望遠鏡往外公懷裏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阿池——大過年的,你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