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書生和農女（三）

不過一來到菜場，季璃便把之前擔憂的問題拋到了腦後。她和幾個鄰里聊了一會兒的天，稍稍用了些技巧，季璃便把話題從大白菜幾個銅板一斤給轉到了原主的境遇身上。那幾個熱心的嬸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給李氏打抱不平的話，季璃聽了半晌，也拼湊出了個大概。

自己先前猜測的內容不錯，她這具身體的主人姓李名柔，出生在隔壁村一個家底還算殷實的人家裏頭。自從李柔的弟弟因病死了之後，她便是家裏的獨女。李柔的父母不放心女兒，一心想要給她找個既有出息又能託付終生的良人。而原主的相公，林志遠就是這麼進入到老兩口的眼裏來的。

他的父親也是個讀書人，只是天資有限，未能考取功名，只得回家種地。林志遠七八歲的時候，林父就親手教他識字念書，驚訝的發現兒子學起東西來格外的快，小小年紀就極為聰穎。林父一咬牙便將家中的田地賣了，說什麼也要供兒子出去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林家因此在村子裏頭也頗為出名，林志遠更是不少姑娘的夢中情人，他相貌英俊，還讀書識字，前途大好，不少姑娘都擠破了頭皮想要嫁到他家門上。只可惜林母對自己兒子的婚事格外慎重，一直挑三揀四，都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只可惜好景不長，林父在一次上山採藥的時候不慎從山頂上摔了下來，等被發現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林母和林志遠的日子難過了起來，他們孤兒寡母光是生計就成問題，更別提還要供林志遠念書了。

李家的人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的。林母一算李柔的嫁妝銀子，也不再挑挑揀揀了，立刻點頭同意了這樁婚事。而林志遠雖然膈應的不行，卻還是接受了母親的安排，把李柔迎進了門。他在心底里瞧不起這個不識字的農女，儘管她溫順能幹，一心只想着侍奉夫君和婆母。

時間又過去了五六年，李柔長大的村子裏鬧起了瘟疫，她的父母相繼去世。這下，她一下子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而林志遠和林母也開始暴露出本性來，一個日日歇在書房，毫不掩飾自己對李柔的嫌棄，另一個終日支使她干這干那，使喚兒媳像是使喚傭人一樣自然。而林志遠終究是有些才學，過不多久，他中了舉人，拿着李柔的嫁妝銀子風風光光的進京趕考去了，留下林母和李柔兩人相依為命。

後面的事情自然是不用說了，林母對李柔是越來越嚴苛，越來越刁鑽。李柔終日以淚洗面，卻不敢違逆林母一步。她還能怎麼辦？這門婚事已經是她全部的依靠了！

季璃整理了下李柔的整個遭遇，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是極有可能的。沿着這個套路往下走，林志遠應該是在外面中了個進士。好一點，他能撈個知縣噹噹，再不濟也能去縣裏教書吃口官飯。也是時候挑唆自己的老娘收拾了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髮妻，再娶個官家小姐過上大富大貴的日子了。之前她把林志遠寫的東西一頁頁拿出來看了，還翻出了好幾本他偷摸藏在四書五經後頭的話本子和小黃|書。這個男人雖然一心想要出人頭地，卻也有着些風花雪月的心思。而在他最困難，不，應該說是最落魄也最狼狽的時候送上門來的李柔卻顯然不是他的紅顏知己，在燈下添香作伴的清秀佳人。她連字都不識一個！林志遠在紙上說自己家中只有位“蠢物”，不肖想，季璃也知道他說的是誰。

既然他那麼想擺脫這位農女出身的妻子，那麼季璃就偏偏不能讓他如願。

她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算好銅板買了幾樣食材，便沿着來的路回去了。

而在那頭，林母的早上卻是輕鬆的多了。

她起來之後，先是把錢罐子從床底下拿了出來，又數了一遍裏頭的銀子。

雖然一天用不了幾個錢，但這個家沒有什麼進項，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林母是個疑心重的人，她老擔心季璃會趁自己睡着之後來偷她的錢，因故每天早上醒來都得數上一遍才心安。但她有時候又想着倘若季璃真的干出來這種事情，自己就有正當的借口趕她出門了。雖然這樣，林母又捨不得銀錢，抱着錢罐子獃獃的在床邊坐了半晌，腦子裏算計來算計去的都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季璃走之前給她燒好了水，林母自己倒了杯喝，等着她回來給自己燒飯。她腿腳還很硬朗，只是這幾年老是支使兒媳做事，她自己卻不用動一個手指頭，活動起來也有些費勁了。

她又等了一會兒，才看到季璃提着個籃子，慢悠悠的走了回來。林母知道季璃被餓狠了，肯定走不動道，但這正好給了自己借口來發落她：“怎麼走的那麼慢，你是要餓死誰啊！”

季璃把籃子放在灶台上，也沒頂嘴，就說：“我這就給娘燒飯。”她把今天買的東西拿了出來，林母一看，不由得高聲叫喚了起來：“你你你！你這個敗家東西，你怎麼買了這個回來！”她也坐不住了，一下子從床邊上起來了，伸着手指着季璃，氣的渾身發抖。季璃把那兩個圓圓的雞蛋和一塊嫩豆腐放在菜板上，擦了擦手，無辜的看着林母。

她不是想餓一餓自己嗎？那季璃就索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餓一餓林母好了。她買的東西雖然是好東西，但是量可不大，填不飽肚子。林母日日吃的多，養出了一身肥肉，一天吃的少點也不太遭罪，頂多就是挨點餓。

“我想着娘年紀大了，老吃菜葉子也太苦了，拼着自己挨餓，也要給娘買點好的做着吃……”季璃剛把話說出口，林母就已經忍不住了，伸手就拿起一旁的鏟子就要打她。昨天被林母打出來的兩道紅筷子印都還沒消下去呢，這要是再吃一記，可不好受。季璃一邊抬手假裝抹眼淚一面護住臉，往門口跑去，口裏還喊道：“娘別打我！”

她跑的飛快，一下子就推門逃到了院子裏頭，林母氣喘吁吁的追了上來，拿着鏟子還要打。現在正是各家的大姑娘小媳婦燒飯的時候，不少人都在院子裏頭坐着擇菜，見狀臉色都精彩了起來。雖然老林家的打罵兒媳不是什麼新鮮事，但鬧得這麼厲害的還是頭一遭。眾人都存了一點看熱鬧的心思，紛紛伸長脖子看着。林母還是愛面子的，她伸手就要扯季璃，把她拉回屋子裏頭去，季璃卻仗這自己這具身子瘦小敏捷，躲開了她的手，哭喊着說道：“我錯了娘，我不該買那雞蛋……我真的是想着要孝敬你的，沒要自己吃，我就是餓的一天只啃鍋巴，也要讓娘吃好的，喝好的……”

李氏真是越發厲害起來了！林母氣的臉色發青，聽聽這話說的，搞了半天果然還是衝著昨天那頓鍋巴來的！這就餓了她一頓，就生出這麼多麼蛾子來。此時此刻，林母早就忘了自己平日是怎麼對待這個兒媳的了，要知道李氏平日裏也只能吃些她剩下的飯菜，都快習慣了挨餓的滋味。她喪失了理智，一鏟子就敲了下去，沒打到季璃，倒是在地上留下了一個深坑，口中還大罵著：“不就是餓了你一頓嗎！給你剩了點鍋巴還是不錯的了，我要是真心想餓死你，平日就不該讓你吃那三口米，一勺菜！”

林母這話一出來，周圍的鄰里聽着都不由吸了口氣。難怪這李娘子嫁到林家來這麼久，不但沒長什麼肉，反倒瘦了許多，人瞅着也沒做姑娘時候的精神了。原來都是餓的！雖然自己家的婆媳相處着也都有些摩擦，但總的也還融洽。像是林母這種的惡婆婆，要是換了個厲害點的新媳婦，非得天天打起來不可！

季璃一臉被嚇呆了的表情，坐在地上半天都沒動。林母話一出口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只可惜說出去的話好比潑出去的水，怎麼也收不回來了。她把鏟子一扔，面色陰沉的就往屋子裏頭走回去了。季璃在原地待了會兒，露出了一點悲苦的神色，還是撿起鏟子跟着回去了。她的悲苦一半兒是裝的，一半兒是真的。林母剛剛那一鏟子要是真的落到了她身上，自己的肩膀只怕也得廢了。這個婆婆的心是真的狠，自己看來不僅僅得防着她拿七出之條來算計自己，還得防着她動手把自己打殘。

婆媳兩人各有各自的心思，屋子裏頭的空氣着實令人窒息。季璃把火點上，打了蛋炒了一小鍋香噴噴的蛋炒飯，又作勢要把林母扶過來用飯。誰料林母打開了她的手，坐下來直接就把鍋里的東西全吃了，連個油星兒也沒留。季璃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把碗給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