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捧花

93 捧花

“她們長得很像。”裴瑾並沒有否認這一點,他看見徐貞的第一眼就十分驚訝,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相似的人,可是,徐貞是徐貞,表妹是表妹,他不會弄錯。

一模一樣的臉,可徐貞勇敢堅強,有正義感,表妹呢?她柔順安靜,以夫為天,三從四德。

如果真的有轉世這回事,能看到她這樣,真是太欣慰了,時代的進步不是沒有好處的。

“如果真的是她,”裴瑾轉過頭,看到警局裏忙得團團轉的徐貞,微笑起來,“希望她這一生為自己而活。”

魚麗點頭:“她會的。”一念及此,觸動了她的心事,她不禁想,如果是這樣,那麼,茫茫人海中,她還會和他相見嗎?

“會。”

魚麗嚇了一跳,見了鬼似的看着他:“我剛剛說出來了?”

“沒有。”裴瑾神色自如,“我猜的。”

面對一臉懵逼的魚麗,裴瑾忍不住笑起來:“是你破綻太多了,你知道警察是什麼,又會用電話,起碼民國時期,你出來過。”

魚麗悻悻:“……你們讀書人都一肚子心眼。”

“沒有,是你在我面前放鬆警惕了。”裴瑾溫和道,“麗娘,有些事你不想說,我不會問,我只是希望你過得好一點,枕石漱流的生活太辛苦了,現代人要隱居,在家裏就行了。”

魚麗又不吭聲了。

裴瑾想了想,失笑:“那好吧,看來我只能使出絕招了。”他從車裏找出ipad,點了個遊戲出來給她玩,“看到沒有,選中兩個一樣的圖案就會消失,我打到六百多關了,看看你能不能超過我吧。”

魚麗本來拒絕去看,裴瑾戳了兩個香蕉,biubiu一下,消失了,她被這個新奇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用手戳了戳,居然會動,大為震驚:“這是什麼東西?”

“好東西。”

魚麗連米粉也不吃了,專心致志對付起來,但因為初次嘗試,很不熟練,倒計時結束了還沒有通關:“只差一點點!”

“不要找借口了,沒過就是沒過。”

“誰說的,這次我肯定過!”

嗯……六百多年前就特別吃這一招,過了那麼久,居然還屢試不爽。裴瑾忍着笑,點了火啟動車子。

等魚麗辛辛苦苦哼哧哼哧通關的時候,裴瑾已經把車開回家了,停在車庫裏撐着頭看她過關。

唉,他不會說自己一開始就選了“困難模式”,並且不是第一關,是六百多關。

誰讓有些人現在是文盲呢?

魚麗聚精會神盯着屏幕,幽暗的光照在她臉上,像是聊齋里綺艷的女鬼。

裴瑾拿出手機刷了一會兒,側頭看一眼,沒過,再把微信里的消息都回了一遍,再看一眼,差一點點,他想了想,伸手幫她戳掉了幾個,biubiu的聲音不斷響起。

倒計時前一秒,終於把所有水果都消除了。

魚麗長舒了口氣,一抬頭:“……這是哪裏?”她在哪裏?發生了什麼?

裴瑾道:“我家,這裏平時不會有人來,我給你準備一間套房,你連門都不用出,我會給你準備好食物。”

魚麗看着他:“你對我那麼好有什麼目的?”

“比你救我的時候單純多了。”裴瑾微笑,“我心好。”

魚麗翻了對大白眼,真要心好,能想得出那種壞主意帶她逃跑嗎?呵呵。

“我只是想,我們倆可以做個伴。”裴瑾道,“不然真的太無聊了,你無聊嗎?”

無聊?當然無聊了。魚麗想了想,嘆了口氣:“我餓了。”

“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魚麗看到他進廚房,家裏一個傭人也沒有:“你做飯?”

“人要吃飯,當然要會做飯。”裴瑾打開冰箱,“反正時間多到沒有地方用,做飯也很有意思,你平時吃什麼?”

“什麼都吃。”魚麗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麼的,有了傾訴的**,“我回到漁村以後才發現,因為我逃跑了,全村的人都臉上無光,說出了我這種不知廉恥的女人,居然跟人淫-奔,是奇恥大辱,要把我抓到浸豬籠,我弟弟……過不下去了,背井離鄉,再也沒有回來,聽說是死在外面了。”

“這不是你的錯。”裴瑾道,“你只是不想死而已。”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魚麗重複着這句話,“我後來才發現,比起殉節,還有更可怕的事。”

她語氣平靜,可裴瑾聽出了其中的恨意,他深吸了口氣,放下手裏的東西,半蹲到她面前:“麗娘,都過去了,六百年雖然很長,但我們以後還會有第二個六百年,第三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想活躍氣氛,便轉移話題,“和我說說那個他吧,是什麼時候遇到的。”

“他啊,”她想了想說,“不是一個好人,我是被他強娶過門的。”

裴瑾:“……”

“好像他還小的時候,我給他吃過一個肉包子,可我不記得了,後來當了土匪,然後又變成了什麼軍官,在街上把我認出來了,就搶了我回去,說要娶我當姨太太。”魚麗像是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不過托他的福,我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

“他對你好嗎?”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魚麗笑了起來,“還可以吧,讓我讀書認字,對我很大方,他得勢的那些年,我沒有吃過苦,他大概是喜歡我的吧。”

“因為喜歡我才把我搶回去,而不是為了要我傳宗接代,所以,我也挺喜歡他的。”

因着這句話,裴瑾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若無其事地說:“是嗎?原來是這樣,只不過,魚麗,現在沒有這種事了,如果有人喜歡你,就應該追求你,對你好,得到你的同意才會和你在一起,而不是靠強搶。”

“我知道,自由戀愛。”魚麗笑了起來,“我看過很多報紙,那個時候很流行的。”

可她不知道什麼算是自由戀愛,六百年裏,絕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為自由而鬥爭。

“不過,如果沒有這種事了。”魚麗問,“馬家姐妹的事,你怎麼說呢?”

這句話徹底問住了裴瑾。

過了很久,魚麗才自言自語道:“你和我說時代在變,我卻覺得不過是個輪迴,漢唐之時,女人可以改嫁,公主可以干政,可到了我們那時候,連讓我識字都不能,現在好了,未來呢,會不會又回到大明?”

***

夜深人靜。

魚麗已經進屋休息了,裴瑾坐在客廳里,偏偏一點睡意都沒有。

魚麗並沒有細說那些年裏她遇到過多麼悲慘的事,可她所說的最好的事就已經那麼糟糕,他簡直不敢去想更糟的會是什麼。

記得當初,他曾說過要帶她一起返家,可魚麗拒絕了他:“我跑是為了活命,不是為了和男人私奔的,我就算不識字也知道‘聘者為妻奔者為妾’,就不跟你走了。”

她那時還是很有底氣的,雖然不知道原來自己不會再老,可傷口會神奇地自愈,是不死之身,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好怕的?

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太天真了,死亡有的時候是一種解脫,可如果連死都不能,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麼過。

裴瑾心酸極了,早知道當初堅持帶她一起走就好了,那她也就不會吃那麼多的苦。

只可惜,人是回不到過去的,也沒有後悔葯可以吃。

不如想想怎麼彌補她吧,他只要想一想她躲在深山老林里吃的東西就覺得可憐。

第二天,裴瑾起了個大早,熬了白米粥,切了兩個鹹鴨蛋,又炸了油條,蒸了小籠包,燒了兩個小菜,把早餐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魚麗下來的時候就食指大動:“真了不起,時間竟然能叫君子遠庖廚的酸書生進廚房。”

“我以前就會做飯。”裴瑾給她拉開椅子,“請吧,姨太太,你是幾姨太太?”

魚麗比了一個八字。

“八姨太?”裴瑾和她開玩笑,“這個數字可不怎麼樣,九姨太比較風光。”

魚麗不理解這個梗,但不妨礙她說:“沒有九姨太,我對他說,再敢有新人,我殺了他。”

裴瑾:“真厲害。”

“這不算什麼,人命如草芥,大家都過得不好,我也不算什麼,”她想起那段日子,眼眸微暗,“昨天好像說得我挺慘的,其實也不是,扮男裝的時候日子就過得還不錯,不過……”

她看着裴瑾,惡作劇般說,“那時,我是落草為寇。”

“哦。”裴瑾很平靜,“這麼巧,我也干過。”

魚麗才不信:“你這種讀聖賢書的人怎麼會幹這種事?肯定是騙我的。”

“這有什麼,我效忠的朝廷早就完了。”裴瑾給她盛了一碗粥,“吃吧,晚些有人送些衣服來。”

魚麗沒有反對,她問:“昨天那個,還能再玩玩嗎?”

“可以,吃完飯就教你。”

吃過早飯,裴瑾給董菡打電話,讓她去警局裏配合徐貞,警方在心理輔導方面恐怕不如董菡專業。

又找崔瑩瑩,讓她送些少女的衣裙來。

崔瑩瑩意外極了,前段時間才剛剛和晏嵐好上,怎麼又多了十七八歲的少女?可她什麼都沒有問,立刻辦妥送去。

她到的時候,魚麗正窩在沙發里打遊戲,裴瑾在廚房裏忙碌,喊她:“麗娘,去給瑩瑩開門。”

魚麗依依不捨地暫停遊戲去開門,崔瑩瑩看見晨光下那一張晶瑩如玉的臉,又是驚艷又是疑惑:“你是……”

魚麗很鎮定地說:“他表妹。”

崔瑩瑩放心了,看來是什麼行李都沒帶就跑到裴瑾這裏來,這才需要從頭置辦,幸虧如此,否則真不知道以後怎麼應對晏嵐。

她放下東西就走,裴瑾洗好碗出來時就看見魚麗在看自己的新衣服,他心中好笑,故意揶揄她:“八姨太,你怎麼就成我表妹了?”

“她不是你相好嗎?”魚麗放下裙子,笑盈盈地說,“鶯鶯?”

裴瑾揚了揚眉毛:“胡說八道,鶯鶯是鳥,她是瑩瑩,下面是個玉,完全不一樣好不好?而且,她是我秘書,秘書就是……幫我處理各種瑣事的人,非常能幹。”

魚麗想想,恍然:“大丫鬟?”

裴瑾耐心地和她解釋,“不是,我和她是雇傭關係,而不是主僕關係,她為我做事,我付她報酬,公平交易,以及,現在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魚麗的眼睫微微顫動幾下,裴瑾知道自己可能不小心又觸動了她的心事,立即轉移話題:“你玩這個玩膩了吧,換一個給你玩?”

“好。”魚麗若無其事地把ipad遞過去,裴瑾教她怎麼進入遊戲和退出,魚麗正想試驗的時候,一則新聞跳了出來,裴瑾點進去給她看:“這也算是報紙了,現在有傳統的那種,也有這樣的……你在看什麼?”

他發現魚麗正緊緊盯着新聞頁面上的一張小圖,他點開來一看,是說天羽公司少東家封逸出任ceo云云,是財經新聞。

他看魚麗面色不對,駭笑道:“你認得?”

“錯不了,化成灰我都認識。”魚麗的表情十分微妙,“就是他娶我做八姨太的。”

裴瑾被這個稱呼逗樂了,拿着信和牛奶進屋:“女狀元,有你的信。”他不再提起八姨太這個綽號,生怕她想起不堪往事,看她最近學習用功,便叫她女狀元,也算側面激勵她好好用功。

他走到魚麗房間門外又喊了一聲,裏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推門進去,發現被褥整潔如昨夜。

他拐彎到休息室去,果然看到地毯上蜷縮着一團東西,他把窗帘全拉開,讓陽光充分得照進來。

地毯上的東西動了動。

裴瑾把信放在她面前:“馬家姐妹給你寄過來的信,你不想知道她們現在怎麼樣了嗎?”

魚麗從毛毯下面探出頭來,睡眼朦朧:“什麼?”

“你這是又看到幾點?”裴瑾嘆了口氣,要不是知道不死,也不會容許她這樣,“總這樣可不好。”

“要是看電視能看死,我死也瞑目了。”魚麗接過信,又倒回墊子上,“我再睡一下。”

裴瑾:“……”在她有自控能力之前,堅決不讓她上網。

魚麗的回籠覺睡到中午,下樓的時候看到桌上有兩道菜和一碗粥,裴瑾留了字條,讓她自己熱了吃,他有約出去了。

“有約有約,我什麼時候才能有約呢?”魚麗也不熱飯菜,就冷着吃了,心裏不由又想起肖臣來。

她隱約能猜到那天裴瑾為什麼說她可憐,一想起這件事,她就覺得難堪,可又很難相信,她並非不曉人事的小姑娘,可若要說快樂……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快樂。

男歡女愛,男歡女愛,落到女人頭上,不是一個“愛”字嗎?哪來的歡呢?

肖臣知道她的傷口會很快癒合,所以下手總是沒個輕重,有時候真的疼得不行了,她就推一推他:“你輕一點,我很痛。”

“這樣你才能記住我。”他把她捏到青紫,還要逼她說,“你說,說你是我的。”

有時候她也不能理解肖臣為什麼非要如此不可,或許是因為太深愛了,怕她離開,他對其他姨太太又不見這樣的佔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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