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西州城
一路往西,逾沙軼漠。
大同距西州千里之遙,不眠不休行了兩天路到了木肯淖,後頭護**便追趕了上來。來人是護**驍翼營游擊將軍安乾,他領了二百護**兵士,加入了護衛公主的隊列。
靈藥困的是一個呵欠接着一個呵欠,因車隊駐紮野外,安乾在帳外候了一時,這才被召見。
他恭敬入帳,不敢抬頭。
“公主殿下,末將安乾,是護**驍翼營的游擊將軍,奉國公爺之命,領二百精兵護衛公主西行。”
靈藥摸着臉上的一顆紅痘痘發愁。
“多謝國公爺了。”她忽的放低了聲音,朝帳外看了看,小聲道,“你說實話,是不是世子爺派你來的?”
安乾一滯,偷偷抬了抬眼睛,立時怔住了。
他只覺得他的頭臉一下子蒙蒙的,就燒起來了。
十公主,挺好看的……
血戰沙場的男兒,在心裏形容人也只會用挺好看三個字——他在邊疆數年,從沒見過比十公主還要好看的女子。
靈藥見他怔然,便做了罷。
“不願說罷了。”
安乾穩住心神,生怕公主聽到他的心跳。
“朔州的大長公主殿下命人送來了這個。”他命身後的小兵遞上來一個大琉璃杯子。
靈藥好奇地看着琉璃杯中的物事——好像是果子,每一個果子上斑斑點點,有點難看。
“老太太說,這裏頭釀的是雞蛋果,用蜂蜜腌好的。”後頭的小兵又抱來一個沉甸甸的銅器,呈上來給靈藥看,“這是銅製的冰鑒,老太太吩咐,這釀好的雞蛋果存在銅冰鑒裏頭,至多能存十五天,殿下每日用無水乾淨小勺舀一些沖水喝,不出十日,定會肌膚勝雪,美貌如初……”
說到這裏,安乾心裏嘀咕了幾句,這位十公主殿下還要怎麼美貌如初呢……
現下她不美嗎?
他不知,陳少權自打知道靈藥心裏頭擔心皮膚的小心思后,便命人回朔州請教祖母,怎麼才能讓一位女子皮膚恢復潔白,老殿下頗會保養自身,有一套美白心得,便讓人釀了這個,命安乾帶着過來了。
不過,誰都不知,大長公主心裏頭已經有了一個,十公主滿臉紅瘡,皮膚黝黑的初印象。
安乾激動地自帳中退下,心中另有一番激動不提。
靈藥的車隊從二百錦衣衛擴充到了四百人,晝夜行路,越往西去越熱,但到了夜間卻又冰冷徹骨,十幾天跋涉,終於出了玉門關。
再經過幾個市鎮,便到了西涼的地界。
聽聞,此時西涼內亂,遼人趁機進犯,西涼百姓民不聊生。
西涼納入大周版圖不過十數年,這兩年北疆遼人作亂,無暇顧及西涼境況,幾任都護府都護無故死於任上,從此再無人敢入西涼為官,如今的西涼都護府已然是個空殼衙門。
鑒於此等情形,鄭登峰與安乾商議,在玉門關各將士換上便服,靈藥與真如再做男裝打扮,悄悄入西涼首府西州。
真如雖形容柔弱嬌俏,卻有一身好功夫,雖然幾年玉堂春的日子過得人嬌貴起來,但拳腳還是可以的。
安乾身手更是了得,與真如一同隨侍靈藥身側。
他三人號稱自中原而來販賣絲綢布料的貨商,一輛車轎往西州而去。
而四百兵士則散落隱匿,隨時聽候召喚。
三人一路穿過沙漠入西州,已是入夜時分,遙遙瞧見西州的城門聳立,頗有幾分雄渾氣息。
靈藥摸了摸自己嘴上的絡腮鬍,望着西州二字的城門,心下有些堂皇。
“我的娘親就是從這裏,踏上往京城而去的路。”她有些悵然地說著,“她一生過得也算快活……”
她想到那個名叫許羨臣的男子。
年輕時候的愛戀或許只是曇花一現,娘親難道真得不愛父皇么?不見得,愛有很多種,愛而不得的惆悵與因愛相守的溫存,哪個更雋永一些?
她不知道。
真如不了解靈藥的心思,只是隨着她的話感嘆。
“我呀,只要能嫁一個好男人,這就心滿意足了——公主,我瞧那話本子裏頭說,前朝許多公主都養了好多俊俏面首,日子過的那叫一個逍遙自在……”
靈藥吹了吹鬍子,不滿道:“我以後和駙馬好好過,不養面首。”
真如一臉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公主呀,我的好公主呀,雖然你和駙馬好好過,但也不要浪費養面首這樣的好事情——你養面首,我替你用……”
靈藥鬍子快笑掉了,卻聽駕車的安乾焦灼的聲音響起。
“少爺你看。”
靈藥少爺的眼光順着安乾的手指往前方看去。
眼前的情形讓她瞠目結舌,驚懼萬分。
一團火在烈日下熊熊燃燒。
六個全身黑袍的男子圍着兩個面色驚恐的荷葉袖衣衫的少女,揮舞着手中的火把和鞭子,形態扭曲。
其中幾個男子用鞭子使勁鞭打着兩名少女,隨後六人將那兩名少女撲倒在地,
六人十二隻手,將少女的衣衫撕碎,露出潔白光潔的軀體,四個男子按住了哭泣不止驚懼萬分的兩名少女雙手,其中一名黑袍男子竟解開自己的衣服,看樣子是要強佔了少女。
靈藥怒氣填胸,簡直怒髮衝冠。
指着那一群人嚎叫起來。
“去,快去救她們。”
安乾跳下馬車,一桿□□挑開六名黑袍男子,一槍一個,霎時間刺中了兩名黑袍漢子。
靈藥從馬車中拿了兩條毯子,和真如一人一邊,將兩名驚懼到渾身戰慄的少女裹在其間。
剩下四名漢子,有的□□上身,有的□□下身,窮凶極惡,嘴裏嘀嘀咕咕說著聽不懂的話語。
安乾不耐看他們啰嗦,再一槍刺過去,那四個黑袍漢子拔腿就跑,並不顧及後頭的兩名同伴。
在地上□□的兩名黑袍漢子露出了臉面,在地上捂着受傷的胸口□□不止。
看他們的長相,都是黑皮膚滿臉大鬍子,渾身髒兮兮似乎很長時間沒有沐浴的樣子。
安乾恨他們光天化月之下□□女子,□□往前一頂,已是將兩人刺死在地。
那兩名少女被靈藥和真如攬在懷中,戰慄着說不出話來。
真如低頭看了看自己懷中少女的腳下,和靈藥對了一個眼神。
地上濕了一片。
其中一位少女驚懼到了極點,失禁了。
將兩名少女拉上馬車,三人不敢進城,尋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待少女心神安定下來,這才細細地問話。
原來,這兩名少女,均是十五歲上下的年紀,一個喚作阿練若,一個喚作伽藍,均是西涼西州人士。
阿練若高額大眼,眉間一點紅痣。
伽藍臉龐瘦削,膚白若雪,長眉入鬢。
都是高鼻深目,美人胚子。
靈藥細細念叨了她們的名字,只覺親切無比。
這二人的名字,與娘親的名字很像,都是佛門之語。
她心疼的摸了摸阿練若的手,聽着她們啜泣的聲音。
“好心的姑娘,我和妹妹伽藍是要往關內去,我們的父母皆被燒死了,我們躲在缸中才能逃出來,佛祖庇佑,是爹娘給了我們第二次生命。”
真如氣的直錘胸。
“你們的爹娘是被誰燒死的?城裏頭現在是什麼情形?”
伽藍用不流利的漢話,啜泣着說:“是摩教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他們就進了西涼,在西州傳教,許多人都改信了摩教,不願意的人們,很多都被活活燒死了……”
“摩教……不許女兒家露出面目,……不許女兒家隨意出門、漢學也不給上,嫁給摩教的姑娘們,如果不順從丈夫,就會被活活打死……還有些摩教人,若遇見落單的姑娘家,便會將女子拖入城外或黑暗的地方糟蹋至死……”
阿練若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我們不願意屈從於提婆達多一樣的惡魔,想去關內,去中原……”
靈藥摸了摸身旁伽藍的髮髻,輕聲道:“如今西州城,是那個衙門在管?”
阿練若搖搖頭:“咱們西州的王族早在幾年前便被遼人所害,死的死跑的跑,留下咱們這些無辜的百姓,西涼都護府也早就空了,摩教有遼人撐腰,肆無忌憚,城裏到處都是破破爛爛的,”
她揚起頭,一臉的懇切。
“聽說,天子會派天使領兵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
伽藍在一旁搖搖頭,默默地說:“不會的,天子已經忘了西涼。”
靈藥胸中悲憫之意上涌,聽到此言,感同身受。
天子已經忘了西涼。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句話讓她沒來由的難過起來。
這是她娘親的母國,西涼王室,曾經也在這片土地上締造繁華,西涼王室對大周俯首稱臣,西涼歸附大周,卻在十數年後,被邪教入侵,民不聊生。
這些百姓,也是大周的百姓啊。
靈藥偷偷擦拭了一下紅紅的眼圈,握住了兩位少女的手。
“天子不會忘記西涼。”她誠懇地說著,“我派人將你們姐妹送往中原。”
她望着車轎外黑寂的夜色。
“我要入西州城。”
既有心入煉獄,又有何懼。
阿練若和伽藍雖是姐妹倆,性子卻有不同。
阿練若堅毅,伽藍嬌怯。
阿練若聽說靈藥要入西州城,思量良久,決定與她同行。
而她也不放心伽藍,便央求靈藥將伽藍送往安全之地。
鄭登峰率人而來,聽聞西州城的情形,只覺得萬分不妥。
“公主,西州城這番境況,你若入城,太過兇險。”他思量來回,不敢讓靈藥犯險,“此事需上報天聽,由聖上來裁決。”
靈藥緩緩搖頭。
“上報天聽是一定要的,只是如今最緊要的是,城中到底還有多少無辜百姓在受苦受難。”她的聲音堅定而沉穩,“父皇允我真龍令牌,有隨意調遣沿途各城衛所,差遣沿途各城主官之權。西州城乃我大周疆域,我既來此,便不能退縮。”
她看向鄭登峰、安乾,目光堅毅。
“鄭大人,安將軍,你們可願陪我涉險?”
安乾乃熱血男兒,征戰沙場八年,此時聽聞西州百姓的苦難,手中的□□早已饑渴難耐,聽靈藥如此說,一雙眼睛冒出了怒火。
“末將但憑公主吩咐,萬死不辭。”
鄭大人難得正經,拱手聽命。
“臣奉天命,乃公主之臣,殿下涉險,臣豈敢不隨。”
靈藥心中激蕩,只覺豪情頓起。
真如在一旁幽幽地說:“公主呀,你不會武功又稀里糊塗,只能讓我保護你,你咋不問問我願不願意涉險?”
靈藥摸摸真如滑嫩嫩的小手。
“你自然是要陪我的嘛!”
真如嘆了一口氣。
“我陪您走這一遭,你將來開了公主府,得送我十二個面首。”她幽幽地說,“我要讓他們圍着我排隊跳胡旋舞。”
鄭登峰和安乾對看一眼,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靈藥叫住鄭登峰。
“鄭大人,我的丫頭法雨和侍衛沈正之或許也在左近,你派人去尋一下他們。”
鄭登峰領命而去。
法雨和沈正之領了二十護衛,一月前就出發,此時應當出了玉門關,他二人在一起,靈藥放心。
安乾有些擔憂地看了看靈藥,輕聲道:“殿下,我已派人將西州的情形送往大同,國公爺武衛邊疆,若是大同戰事放鬆,國公爺定會派兵力前來增援。”
靈藥點點頭,卻不置可否。
軍事調動,豈能國公爺一人說了算,父皇若不下旨,誰人敢派軍來西涼。
何況,西州內亂之事,若想平定,一定是一場腥風血雨。
安排了諸事,靈藥與真如在西州城左近市鎮休息一晚,到了白日,往西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