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探秘
第二日一早,靈藥自寮舍中醒來,法雨打了水與她洗臉,瞧見公主一張玉容之上憔悴不堪跺腳道:“咱們什麼時候行事?”
靈藥搖搖頭。
一位小尼師叫妙真的自外頭捧了個銅缽子過來,恭敬道:“寺中來了貴客,是衛國公府上的夫人小姐,捐了五百斤燈油,又捐了五百斤的米糕、素餅,住持叫送給公主嘗嘗。”說著就拿了一塊放在桌上的小銅盤裏。
法雨接過銅缽子,謝過妙真,不屑道:“公主哪就愛吃這些了,油滋滋的恨不得澆上幾十斤油,生怕旁人不知她們家富貴似得。”
靈藥瞧着桌上的米糕,心痛到無以復加。
明感寺原就是衛國公夫人閔氏娘家肅毅侯家的家廟,這衛國公夫人閔氏也是位妙人,上一世她痴戀衛國公多年,然衛國公早已娶親,這閔氏蹉跎到了二十一歲都還未嫁人,衛國公的原配因病身亡后,便有宮裏頭貴人娘娘出面保了個媒,閔氏便嫁進了衛國公府,嫁進去六年,生了一男兩女,地位穩固,時人只知衛國公夫人閔氏,而不知道衛國公的原配娘子滎陽長公主了。
上一世,靈藥以聲名狼藉之身出降衛國公世子,聖上未賜公主府,她住在衛國公府里,受盡了這閔氏的磋磨。
這衛國公府只有年邁老太君一位,衛國公與世子駐守邊疆,二房三房勢弱,閔氏獨掌大權。
原以為她是憐惜靈藥身世,卻原來只是將她娶來噁心衛國公世子。
可惜衛國公一代英豪,續弦卻是個這般黑心的女子。
靈藥思緒飄遠,對於這位衛國公,她是心存敬仰的。
大楚立國五十六年,今上元朔帝已是第二任皇帝,而衛國公陳嬰卻出身前朝勛貴關中豪門華陰陳氏,前朝強弓末弩之時,陳嬰之父陳憲便已起兵關中,一支“華陰軍”威震天下,英雄豪傑雄踞關中,大楚高祖建元帝異軍突起,逼迫前朝後主禪位,號令天下,陳憲率群雄歸附大楚,封衛國公。
大楚立國以來,邊境長久動亂不堪,遼人去而復返,危及國土,陳嬰手持一桿□□,六次出征,回回大勝蠻人,世人皆稱衛國公為“大楚戰神”
但,最令京中貴婦津津樂道地,卻是衛國公家,三代皆尚主。
陳憲之父陳隆娶前朝晉陵公主、陳憲娶建元帝之妹封為代國公主,而陳嬰原配則是建元帝親女,當今元朔帝之姐滎陽長公主。
只是滎陽長公主壯年薨逝,后娶的妻子閔氏雖無公主尊貴,卻也是京城數得上的貴女了。
而衛國公世子。
據說相貌俊美無儔,風姿舉世無雙。
岩岩若孤松獨立,巍峨若玉山將傾。
世人謂十八歲之前的他,為大楚第一俊顏。
而十八歲之後的他,惡名突起。跋扈驕縱,放浪不堪,單單家裏收房的丫鬟不計其數,青樓妓館更是留下他太多行跡,世人皆感嘆,衛國公世子這般品行,便是娶個尋常勛貴之女都難,更莫說公主了。
然而,他真的尚了公主,在他被聖上責罵,發配邊疆行軍的兩年後,娶了為母捨身庵堂的香音公主。
一面未見,十公主就像尊菩薩一樣,被供在了白衣巷。
……
回憶過往,在萬軍陣前被萬箭穿心的疼痛再次襲來,靈藥咬緊了牙關,伏在案上淚流滿面。
法雨驚呼:“這是怎麼了?吃個米糕還哭起來了,不吃不吃了。”
靈藥決定不再想這些,窩在被裏又睡了個回籠覺,到了晚間,頭痛才好了一些,草草吃了兩口飯,法雨又偷偷打聽惠安的行跡,只說是陪着閔夫人在藏經樓,這才定下心來行事。
靈藥攜了法雨自後山慢慢溜上去,踩了法雨的肩膀,推開庵舍的窗子,果見其中空無一人,靈藥手腳並用爬了進去。
靈藥適應了房中的黑暗后,環視四周,房中擺設極簡,一張床鋪、一張臨窗的桌子,一個蒲團,一幅觀音像。
真是膽大,菩薩面前也敢如此。
靈藥走到那地上的蒲團前,想到上一世惠安招供的細節,將蒲團掀開,敲了敲地面,果然有回聲。
費勁地拿開磚頭,其中的紅色楠木盒子現了出來。
靈藥一喜,將地面仔細恢復好,抱了盒子打前門出去了。
好在夜黑,剛溜到庵舍后,便聽惠安的房門被人踹開,房中似乎有人進來了。
靈藥暗道好險,拉了法雨,躡手躡腳地自後山繞回了居所。
回了居所,將門窗關好,靈藥細細查看那盒子裏的物事。
一疊白絹帕子,並幾十個錦袋,其中裝着各色女子的飾物。
而那白絹帕子,每個上面都有陳舊的暗紅血跡,
斑駁着的、圓圓的、水滴狀的……各式各樣,無一相同。
靈藥心中噁心,手就抖了抖,帕子便掉落在地上。
“後頭有字!”法雨驚呼。
法雨撿起一張,上頭用金線綉着字:“高淳縣主簿夫人燕足甚美,左胸有一紅痣。”
法雨好奇心大起,又去撿了一張,上面也綉着字:“通政使司副使夫人茵左肩有暗紅胎記,右胸下三寸處有紅色暗紋。”
法雨看的心中砰砰亂跳,道:“公主,這都是那老蟾蜍留下的印記!”
靈藥絲毫不驚訝,點頭道:“都翻一翻。”
法雨蹲在地上,看了一張,小聲罵:“公主,這淫賊可真不要臉,你看這張,京城守備軍火器營翼長夫人裘四姑貌丑臀有一指長青色胎記口臭。有口臭,他也下得去手?”
靈藥又是好笑又是噁心。
上一世,惠安在靈藥出降三年後事敗,有人一把火將明感寺燒的乾乾淨淨,又將這些記錄了女子元紅的帕子一一送至各家,鬧得京城雞犬不寧,一時間謠言四起,有說這些人家裏的太太姑娘有的被送入了家廟,有的太太一根白綾自盡,有的夫人被打死了……
靈藥心中冷笑,溫聲道:“數數有多少張,看看上頭都有什麼人。”
法雨興緻勃勃地翻看,看到後頭,驚叫了一聲,道:“這個,這個是衛國公府的閔夫人吧!”
靈藥看去,果見白絹布上頭綉有一行字:“肅毅侯府長房三小姐蓁蓁臍下一寸有三顆紅痣,呈牛郎挑兒之形,此女白虎,妙不可言。”
靈藥微微一笑。
法雨小聲道:“閔夫人叫蓁蓁呀。”
靈藥神色平靜,囑咐道:“這些白絹,萬萬要收好,再瞧好了,上頭都有哪些人。”
“嫁了人的多,未出閣的少,武將家裏頭多,文官家裏頭少,最有權勢的就是這肅毅侯府、忠義伯府、太常寺卿劉家,還有讀書人家裏頭也有,翰林院吳侍講家裏頭的六姨娘、國子監祝司業家裏頭的姑娘……”法雨一張張整理了,說給靈藥聽。
“真是不要臉。”法雨發表評論,“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她仰着小臉問靈藥,大眼睛充滿了求知慾,“公主,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聰明。”靈藥含笑看着法雨,“法雨,想不想從寺裏頭出去?想不想賃個大房子?到時候我再給你買幾個丫頭,天天伺候你吃飯穿衣端茶倒水好不好?”
法雨眼睛亮亮的,“這樣再好不過了啊,可咱們有錢嗎?”
靈藥指了指真如手裏的一沓軟軟的白絹,微微一笑:“一張一萬兩。”
法雨茫然。
靈藥點點法雨的頭,說給她聽:“這些要是流傳出去,少不得害了這些夫人小姐的名聲,這樣就太不地道了,咱們哪能做這樣的事情呢?”
法雨茫然點頭,道:“是啊,咱們不能這樣做。”
靈藥眼睛亮亮地看着法雨,諄諄善誘:“若是報了官呢,官府必定會一家一家的對着取證,那這些夫人小姐家裏知道了,是不是就亂了套了?”
法雨繼續發獃:“是啊,不止亂套,有的說不定就被打死了。”
靈藥皺起眉頭思索:“那怎麼辦好呢?”
法雨張了張嘴,道:“是啊,怎麼辦好呢?”忽的一拍額頭,像想起來什麼似得,“咱們偷偷地去找這些夫人小姐,好好與她們說說,賣個人情給她們……”
靈藥眨眨眼睛,歪着頭道:“一個人情賣多少銀子呢?”
法雨呀的一聲叫出口,又忙捂了嘴巴,小聲道:“公主,你這是要敲詐勒索啊!”
靈藥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