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目成心許(下)
鼓聲雷動,人聲鼎沸。
三丈高、二十丈寬的比武台上,兩桿旗幟分立兩旁。
一方書“武”。
一面書“衛”。
少權和靈藥站在最外圍。
“這幾日是京師武學與衛學的大比試。”少權看着台上向靈藥道。
因比試場設在門東大街,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靈藥哪裏見過這等熱鬧場景,一矮身,就想擠進去。
少權一把拉住她。
“做什麼?”靈藥好奇道,“不到前頭看嗎,這裏瞧不見。”
少權看了看周遭形形□□的閑漢壯男,也不多言,拉住她便往旁邊的酒樓而去。
酒樓名叫朝雨,做的是淮揚菜,最出名的便是一道蟹粉獅子頭。
尋了三樓的雅間坐了,少權點了薺菜塘鯉魚脯、碧螺白蝦仁、大煮乾絲等菜品,這才和靈藥往下頭比試場上看了。
這裏居高臨下,看的甚是清晰。
“都說武學出將,衛學出官,比了三日了,也沒比出個高下來,各有勝負啊。”上菜的小二哥興緻勃勃地給靈藥和少權科普。
靈藥聽得有趣,又問:“就這一處比試場嗎?”
“哪兒能啊,夫子廟裏頭有一場,皇城下通濟門前有一場,總共設了四個比武場,每個比武場的頭名再去皇城裏參加總比,屆時,萬歲也會觀看,嘿,這個比考上武狀元還要威風!”
去歲的武狀元不是白玉京么。靈藥想道。
再問小二哥:“幾年一次呢?”
“一年一次”小二哥說的興高采烈,“去年啊,頭名是位小公爺,聽說是衛國公府的世子爺,叫什麼來着,陳衡?哎呀,那位世子爺可真是丰神俊朗,令人神往。聽說聖上封了他個官兒,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小二哥兀自感慨,靈藥卻瞬間冷了臉。
她本生的溫柔,平日笑眼彎彎很是可愛,如今冷了臉,倒別有一番動人情致。
小二哥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看到靈藥的臉,心中忐忑。
“姑娘,您這是不高興了啊,是小的說錯話了。”
靈藥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強笑了下。
“沒事,你先下去吧。”
神色仍是不郁,將眼光投向窗外。
少權不動聲色,為她斟了一杯茶。
“那位世子爺可曾得罪過你?”他問。
靈藥搖頭。
“不曾。我和他從未有過交集,更別提什麼得罪了。”靈藥自嘲道,她向著少權一笑,“又看比試,又可以請你喝酒,多好。”
笑眼彎彎,卻多了幾分遊離。
“我猜,你一定是在兵馬指揮司任職。”靈藥抿了一口清茶,笑眯眯發問。
少權笑了笑。
“正是。”他道,“你呢,什麼來歷。”
“尼姑庵。”靈藥認真道。
她的睫毛微動,大而黑亮的眼睛就這麼看着少權。
少權心中一悸,無端地心跳加速。
“我為母捨身,長居牛首山明感寺。”靈藥繼續認真地道,“這回買糧食便是為了寺中的口糧。”
原來她住在牛首山。
怪道那日在牛首山下第一次見她。
是那一日就目成心許?還是後來腦中的揮之不去?
少權穩住心神。
“寺中應當有田莊產糧,何須再買?”他有些好奇。
“自然是不夠吃啊。”靈藥不願過多解釋,隨意道,“寺中好些人,飯量特別大,比如我,一天可以吃幾大碗米飯,四五個饅頭,要想富,多存糧嘛。”
少權不禁看向她微露在外頭的纖細手腕,笑了笑。
“你瞧,那是白玉京。”靈藥指着窗外比武台上的一人道。
白玉京,一身大紅錦袍,老神在在的坐在比武台的主位。
色若春曉,眉目俊美。
“嘖嘖,白玉京生的比女子還要美貌。”靈藥感嘆了一句,“怪道宜仙郡主死活鬧着要嫁給他。”
“還有這等事?”少權在一旁聽得挑了挑眉。
糟了,這是之後的事兒,她怎麼就將上一世聽來的八卦隨口就說了出來。
忙衝著少權微笑。
“我瞎說的。”
少權哦了一聲。
比武場卻亂了起來。
又有幾聲驚雷乍起,天瞬間陰沉昏暗,似乎要下雨了。
“這樓下是怎麼了?”靈藥就閃了閃神,樓下比武場就亂了起來。
比武場兩邊本是站立的軍學和衛學的學生們都衝上了檯子,打做一團。
百姓們作鳥獸散——當兵的打起來,能躲多遠躲多遠。
幾道刺目的閃電劃破了昏暗的天空。
白玉京被一群護衛護着,冷冷地瞧着面前打做一團的學生們。
忽有幾個學生撞到了他的面前,不由分說,就和白玉京身邊人打了起來。
少權皺了皺眉,輕聲道:“我去去就回。”
一個縱身便從三樓窗子上躍下,落在比武台上。
學生勢眾,少權隱沒在其中。
大雨終於潑將下來。
靈藥在雨簾中看不見少權的身影。
心中又慌又亂。
提着裙角便下樓而去。
出了朝雨樓,雨劈頭蓋臉的潑在她的身上。
身後小二喊着:“姑娘,外頭雨大……”聲音漸漸隱沒在雨里。
街上車馬縱橫,在雨里橫衝直撞,有好幾次差點撞到她。
跌跌撞撞地走到比武台前,卻哪裏還有人影。
又是一波躲雨的百姓,將她夾帶着跑出老遠。
雨太大了,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
風強勁刮過,靈藥一時踩滑,跌落在地。
顧不得叫痛,靈藥一手撐地便想站起來,但腳下又是一滑,再次坐倒。
眼前突然多了一雙修長的手,一把將她拉起,擁在懷裏,往屋檐下而去。
肆鋪屋檐下站定,少權放開了靈藥,兀自望着天上雨絲。
靈藥心中狂跳不止,喘息之餘,再去看少權。
他仰着頭瞧天上的雨,側臉和脖頸的弧線連成一線。
此時他全身濕透,雨水在腳下成了一個小水坑,他見腳下有水,挪了挪腳,又向著靈藥一笑。
這笑在氳浮水氣的雨簾里,似乎能使濕冷退散,積雪消融。
“不是說,我去去就回么。”少權的聲音清冽。
靈藥有些抱歉的抹了抹自己的額發。
她的額發濕漉漉的黏在額上,一滴雨珠順着她的額頭,流過小巧的鼻頭,再流過濕漉漉的嘴角,
最終往脖頸而下。
濕漉漉,整個人都濕漉漉的。
濕漉漉的睫毛垂在濕漉漉的眼睛上,像一隻濕漉漉的小鹿。
少權突然想到了鬼使神差這幾個字。
他對她,正是有這樣的驅使。
風卷着雨,勢頭愈加猛烈。
好冷,靈藥凍的瑟瑟發抖。
少權眼神微動。
倏地拉住靈藥的手,將她攬入懷中。
“失禮了。”他輕聲道。
靈藥又驚又羞,忍不住抬頭看他。
他的下巴有些青色的胡茬,白凈的脖子上喉結微微凸起。
靈藥忍不住去摸他低垂的睫毛,好長啊。
少權捉住了這隻作亂的手,掌心滿是冰冷細膩的觸感。
他倒吸了一口氣,靜靜地看着靈藥。
忽有馬嘶鳴一聲,萬鍾駕着車馬而來。
萬鍾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家公子抱着周姑娘。
卻又不敢聲張,穩了穩心神道:“公子,白大人叫人給打了,這一刻正在定北侯府門口鬧呢,您是不是過去看看。”
少權在風雨中將靈藥送入車轎,自己則目送車轎離開。
轎內置有干巾,靈藥這才將衣衫稍稍擦乾。
萬鍾掀了一角帘子,向著靈藥道:“周姑娘,聚寶坊掌柜的已將五十石米置辦好,明日得了地址,便會送過去。”
靈藥有些腦熱,言謝了之後,便倚在車壁上歇息。
不知行了多久,只覺得時日漫長,方才到了明感寺。
山門前的尼師們趕緊尋了法雨來,法雨這才謝了萬鍾,攙扶着靈藥往寺中寮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