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姑母
女扮男裝這種事,有一就有二。
外頭暮色四合,輕煙氳浮。
屋子裏,法雨輕車熟路地給靈藥系下巴上的肱帶,一邊喜滋滋道:“這永邦侯府的夫人倒挺胎氣①,昨兒送來兩萬兩不說,補藥也裝了一大車。就是那縣主,悄沒聲息的,大概就想這麼混過去。”
“……讓她混。”靈藥揚着下巴任她系帶子,“她若真來道歉,咱們還得應酬她,你不情我不願地,多尷尬,哎,你別給我系成蝴蝶結啊,多娘氣。”
法雨笑着退了一步。
“嘖嘖,公主瞧上去真英氣。”她摸起桌上的畫眉墨,“奴婢給公主添兩筆?”
靈藥失笑:“又想把我的眉毛畫成毛毛蟲啊,反了你了!”
法雨眼睛亮亮的,道:“那位公子看上去挺持重的,為何要戲弄您?”
“誰都有頑皮的時候,興許他一時起了嫉妒之心,才這樣呢。”靈藥套上外衫,扶了扶髮髻上的玉冠,“沈正之護着我去,你就在家待着,我天黑前一定回來。”
“長公主娘娘若真是瘋的說不上話,你就別耽擱,直接回來。”法雨一臉憂愁地叮囑。
她昨日聽靈藥說了一些東陽長公主的事兒,還是有些擔心。
靈藥擺擺手。
沈正之在外頭扣門。
法雨竄過去開門。
“你怎麼才來,公主昨兒交代你的事兒,辦的如何了?”
沈正之行禮,道:“公主昨日給的一萬兩,給兄弟們分了,今日蔣選便下了山,回**老家,尋幾個會武的來。”
“這樣神速,果然是沈正之。”靈藥笑道。
“前幾日公主提了將軍山一事,臣便去查探了一番,卻在山腳下瞧見了許多做百姓打扮的江寧府衙之人,其中還有臣的舊友,我上前問了幾句,他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半句。”沈正之面色有些凝重。
靈藥皺起了眉頭。
據她在上一世的聽聞來看,東陽長公主並沒有瘋,原因只是元朔帝為平息眾怒,命太醫宣佈長公主精神失常,送入了將軍山休養。
將軍山的公主府大而奢靡,東陽長公主雖行動受限,但府裏頭卻歌舞昇平一派安逸,在她出降后,還聽聞東陽長公主幾次上書稱自己精神已大好,但元朔帝終究為著安撫朝堂重臣的心,沒有恩准,為此,長公主還鬧過幾次自縊,都被宮娥們救了下來。
“想是她又鬧着要自由,便多派了些人手看管吧。”靈藥想了想道,“走吧,去看看情形再說。”
這便出了門。
下了山,又行了十幾里路,這才到了將軍山地界。
近日正值踏青時節,山下儘是踏青歸來的百姓,江寧縣衙的捕快們穿了百姓的衣服,三五步為一崗,神情嚴肅,謹慎盯梢。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微服查案的。”靈藥失笑。“這個時候上山,怕是躲不過他們的盤查,正之,你護我去後山,我從後面上去。”
沈正之應是。
待繞路至後頭茶園,走了幾里地,這才遠遠瞧見公主府的亭台樓閣。
靈藥命沈正之在此地靜候,一個人往近處去了。
走過杉木小橋,穿過書中杉樹林,還沒立定,就差點被一輛疾馳的馬車撞死。
靈藥驚魂未定的退後幾步,倒坐在地上,抬眼看去,兩個衣着華麗的中年女子在車上勒住了馬。
剛想上前理論,卻聽兩人吵起來了。
“你究竟會不會駕車?差點就撞死了人!”
“我自有分寸,何必你來啰嗦。”
“你有分寸?你有分寸的話就不會差點撞死人了”
“撞死了嗎?你哪隻眼睛瞧見我撞死人了?”
“我左眼右眼上眼下眼都看見了!”
“好好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不撞死他豈不是虧了!我現在就去撞死他!”
靈藥心道不好,站起身拔腿就跑。
後頭兩個人面面相覷,駕車的那女子一聲吆喝,車行馬動,瞬間馳過去,擋在了靈藥的前頭。
駕車的女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和乘車的女子相視一笑。
靈藥被她們倆的笑容笑的毛骨悚然。
二人均長得長手長腳,駕車的女子壯些,乘車的女子瘦弱些。
駕車的女子跳下馬車,笑的慈眉善目的。
“小公子,這是去往何處啊。”
“……就去前面。前面。”靈藥嘿嘿笑了幾聲,妄想溜走。
“前面?”駕車女子也嘿嘿笑了幾句,“姐姐們帶你一程啊?”
靈藥一拱手。
“怎麼敢勞動二位姐姐。”轉身想走。
後頭的女子一下子揪住了她的衣領。
靈藥穩住心神,扭頭賠笑:“二位天仙姐姐這是要幹嘛啊?”
後頭乘車的女子也跳下車來,笑嘻嘻地拿了一個黑布袋子走近。
“走,去姐姐們的家裏做客吧。”
靈藥眼前一黑,手腳已被捆了,丟進了車裏。
又驚又慌,耳聽得前頭二人輕言。
“這下好了,不用去山下折騰了。”
“這個長得好,保管滿意。”
……
到底想怎樣。
昏昏沉沉了一陣子,靈藥才發現車子停了下來。
她感覺自己被撈了出來,讓后又被關進了一個大箱子裏,幾個人抬着她走了好一會兒。
待靈藥被人從箱子裏放出來時,她才瞧見自己所待的地方金碧輝煌、佈置豪奢。
大紅地衣鋪滿整個殿堂,四隻香獸鎮守地衣四角。
殿中不知點了什麼香,甜膩甜膩的。
揉了揉雙目,面前已多了一個貴婦人,年約三十齣頭,着一身輕薄的紗衣,雍容華貴,眉間一顆紅痣,雪膚大眼,鼻樑高挺。
嬌笑着望着靈藥。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讓靈藥打了個寒顫。
“你是誰?這裏是什麼地方?”
她莫非是被劫到了什麼山大王的山寨?那為何這裏的氣象全然不像山寨?倒反而像……
像皇宮。
“小郎君莫怕,這裏是天上。”婦人嬌笑着過來牽她的手。
靈藥坐在地上向後連連滑動了好幾步。
“瞎講!這裏不是天上。”她直接揭穿了婦人的謊言。
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嗎?
婦人又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
靈藥突然腦子一陣清明,眉間有一顆紅痣的,是東陽長公主啊。
“姑姑!”靈藥突然大叫,“你是我姑姑啊!”
長公主嬌笑着蹲下身來,點了點靈藥的額頭,嗔道:“……頑皮,作什麼要叫人家姑姑。”
靈藥驚恐地直搖頭。
“姑姑姑姑,你不認識我了?是我啊!”靈藥被她的嬌嗔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長公主瞧着這少年有些不正常,站了起來,吩咐下去。
“先將他待下去沐浴更衣,□□一番,省的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她翻了翻白眼,回到貴妃椅
上躺好,“……我看上去有這麼老么?叫姑姑?”
靈藥剛想分辨,就見先前那乘車的女子走了過來,一把拎起她拖出了大殿。
靈藥苦不堪言。
東陽長公主周瓊華,如今四十有一,被軟禁在這將軍山公主府已有四年,先前逍遙自在的日子自是過不成了,山中寂寞,她便令身邊嬤嬤夜間去京師街頭尋長的好的郎君,秘密帶進山裡玩上數日,走時再給個千百兩,那些被帶過來的俊俏小郎君迷迷糊糊的,都還以為自己去了什麼豪奢的貴族府邸,神仙福地。
前些日子,在京師擄了個俊俏小郎君進山,在公主府里胡天胡地了七八天,到末了,小郎君不知是被掏空了身子還是體虛身弱,竟死了。
嬤嬤們無法,便將小郎君在山上找了個地兒埋了。
豈料那小郎君來頭不凡,竟是那江寧縣令濮方的次子,縣令家裏頭找不到兒子,便四處詢問,終於從打更人那裏知道,小郎君半夜跟着一輛華貴的車子上了將軍山。
江寧縣衙懷疑到了公主府上,又不好去直接搜人,便在山下設了暗哨,每日在山上搜尋。
因山下抓的緊,長公主又寂寞,她身邊的心腹嬤嬤董嬤嬤余嬤嬤無法,今日想下山碰碰運氣,誰料一出門就碰見了靈藥這般俊俏的小郎君,心道得來全然不費功夫,直接擄走了。
哪知道,這是送作一堆兒了。
長公主正在貴妃椅上躺的無趣,便聽外頭有宮娥回稟:“公主殿下,拜帖來了。”
“又是我那好外甥。”長公主懶懶道,“拆了看看,他幾時到。”
余嬤嬤上去拿了拜帖,看完喜笑顏開:“您這外甥兒子倒也是懂規矩,自打他從那海外仙山回來,一年看您一次,也算是個好孩子了。”
“舒窈姐姐還在時,他就和我親近,這回回來了,自然是要多來瞧瞧我這個落魄的姨母。”長公主懶懶道。“皇家親恩薄,也就他懂事。”
余嬤嬤笑道:“拜帖上還說了,他並非一人前來,是隨着宮裏傳旨的太監來的。”
長公主一下子坐起來,面色激動。
“傳旨的太監?莫非是哥哥想放我出去了?”她細細思量,“不能啊,我這明裡暗裏的遞了多少話兒求他,他都不準,明兒也不會吧。”
“那哪兒說得准啊,這都幾年了,您在這裏也受夠罪了,聖上與您一母同胞,同輩份的親兄弟姐妹也沒幾個了,他不顧惜您,顧惜誰啊。”余嬤嬤在一旁喜滋滋道。
長公主喜道:“好好好,明兒我得好好招待我那外甥。”
余嬤嬤得了令下去了。
長公主這廂一高興,倒把靈藥給忘在腦袋後頭了。
靈藥被關進了黑屋子,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不但把自己急壞了,還把在外頭的沈正之給急壞了。
他在公主府外頭徘徊到了半夜,才跳進來各個屋子各個角落的找,還差點被護院給發現,這才作罷,又回到了府外頭。
到了第二天早晨,山裡起了霧氣,沈正之埋伏在水中杉木林旁,正瞧見一行人過來。
浩浩蕩蕩的,又是轎子又是護衛又是高頭大馬,二三十人之眾,悄無聲息地就進了公主府。
沈正之暗道不好,這公主府裏頭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着急的直搓手。
他該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