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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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的四郎媳婦王氏阻止那幾個小娘子道:“別去鬧公主,她是你們的長輩,哪有事煩長輩的,平日裏你們的禮學到哪兒去了?”

幾個小輩被王氏訓得都垂低了頭,默不着聲

姬央本質上卻是個不受禮教拘束的人,她側過頭向王氏笑了笑道:“四嫂,不妨事的,這烤鹿肉的樂趣就在烤字上,並不麻煩。”話畢,姬央對那幾個小娘子笑道:“快去選你們喜歡的味道,好叫你們嘗一嘗我這天下第一的烤肉。”

幾個小娘子怯生生地抬頭看了看王氏,但是這種畏懼敵不過小孩子天性里的愛鬧愛吃,見王氏不再說話,幾個小娘子歡呼得彷彿春天林子裏的雀鳥,歡樂地跑去選肉了。

唯有王氏的小女兒五娘子沈芝沒跟着其他小娘子去選肉,而是怯怯地走到了王氏身邊,隨着她走到席邊靜靜坐下,有些羨慕地遠遠看了其他幾個小娘子。

戚母從高台上遠遠地瞧着姬央,見她笑顏如花,為人尊上睦下,待侄女也友愛,這等人是天生的富貴性子,生來就不缺人奉承和敬拜,壓根兒就不在乎虛禮,比起四孫媳婦,百年士族琅琊王氏出來的女兒,要圓和通慧許多。

戚母心裏只嘆息,虧得是若璞娶了安樂,若是換了其他孫子,定然是把持不住的。

一番烤肉下來,姬央自己倒是沒吃上兩口,全餵了她人的肚子,她還兀自高興。

因吃了鹿肉,姬央連午飯都沒用,熱鬧過後直接回重光堂午憩,起來后,又精神飽滿地跑去邀了大娘子沈薇一同去祝嫻月的院子。

祝嫻月初見她們時還有些驚訝,但一下就想起了昨日應承的事情,她原本還以為姬央只是口頭上隨便說一說而已。

姬央笑道:“五嫂,我來跟你練字啦,大娘子是來看書的。”

沈薇跟着叫了一聲,“五嬸嬸。”

祝嫻月立即叫丫頭將敞間四面的細竹帘子都卷了起來,一屋陽光又明又亮,擺上了書幾,佈置好紙墨。

姬央在左側的几案后跪下,吸了一口天井裏自由的氣息,欣賞了片刻角落邊的綠竹,這才提起筆來。

筆墨紙硯都是姬央自己帶來的,祝嫻月抬眼望過去,只見姬央用的筆是玳瑁筆管的狼毫,墨是貢墨,硯是端硯,連紙也潔白無瑕,等閑少見。

祝嫻月微微搖頭,暗自笑嘆,也只有安樂公主才會在日常練字中用這種別人一輩子恐怕都只捨得看不捨得用的紙、墨。

不過祝嫻月觀姬央坐的姿態和握筆的姿勢,都十分端正,但見她懸腕扶袖,瞧着很是像模像樣。

提筆時也是認認真真,筆下毫無滯澀,過得一陣,祝嫻月見姬央擱下筆,待筆墨微干,她就迫不及待地捧了紙過來。

姬央寫的是《詩經》中的句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尋常士族家的女子提筆就能寫“詩”並非異事,不過放在這位嬌養的安樂公主身上,多少就出乎人的意料,沒想到姬央的肚子裏還有點兒墨水。(其實並不多矣。)

不過讓祝嫻月驚異的並不在這上頭,而是姬央這一手簪花小楷,着實出乎她意料的好。簪花小楷講求“嫻雅、婉麗”,通常人寫小楷都以端正均勻為雅,實則真正的精妙處卻在“麗”之一字。

簪花小楷多為女書,麗人麗字,女子的含蓄典雅都在其中,要做到“筆斷意連,筆短意長”八個字,說難行易,安樂卻已經窺到門徑,祝嫻月斷定,假以時日,安樂的字必定能登大堂,得窺奧意。

“五嫂,教我。”姬央在一旁誠摯好學地看着祝嫻月。

祝嫻月苦笑道:“我沒有什麼可教弟妹的。”

姬央聽了這話還沒什麼,旁邊的大娘子卻吃了一驚,祝嫻月的字可是備受推崇,譽為衛夫人第二呢,今日居然說沒什麼可教安樂公主的。

大娘子也顧不得看書了,擱下書卷傾身過去一看,這一看之下,只令她汗顏。大娘子本道,五嬸嬸那是絕世才女,等閑人自然無法望其項背,因而她們的字遠遜祝嫻月也不是什麼羞愧之事,畢竟比起普通人來說,已經是極好了。可是今日看了安樂公主的字,大娘子方才知道自己是坐井觀天了。

不管如何,因着蘇皇后的名聲,大家都不自覺地將姬央想成了一個徒有美貌,只會蠱惑男人的女子,也就是俗稱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草包。可如今大娘子心裏再沒了當初的想法,看向姬央的眼神已經從身份上的敬畏變成了對她整個人的崇敬了。

“不,五嫂是自謙了,我觀嫂嫂的小楷別有一番韻意,卻是最難領悟的,求嫂嫂教我。”姬央起身衝著祝嫻月行了一個學生禮。

祝嫻月哪裏敢當,卻也欣喜於安樂的領悟力,同聰明人說話總是讓人輕鬆而歡喜的,何況今後能有人同她一起談書論畫,也是樂事。

大娘子也整頓了精神,在一旁專心聽着,反正她是瞧不出祝嫻月的字是多了哪一重韻意的,只是覺得好看得緊。

“所謂的韻意,大約就是以筆寫意吧,以字舒心吧,都說觀人觀字,將自己寫進去就是了。”祝嫻月道。

大娘子聽了還茫茫然,姬央卻陷入了沉思,於她來說,寫字只是好玩,信手拈來而已的玩意,可驟然聽得這樣的深沉之意,頓時就覺得以前的自己失之輕率和淺薄了。

良久后,姬央長身而立,衝著祝嫻月深深地作了個揖,“謝嫂嫂教我。”

姬央因慮着沈度晚上要回院子裏吃飯,練完字就別了祝嫻月和沈薇兩人,回了北苑,去林子裏練習了每日的必修課,舞出了一身的汗來,才覺得舒爽。

姬央沐浴更衣后,以手支頤望向窗外,靜靜地候着沈度歸來。

當沈度踏着落日的餘暉走進院子時,姬央幾乎都看痴了,神采秀澈,風流蘊藉,飄飄兮如仙人臨風,便只是瞧着,就已叫人不知饑寒為何物了。

其實姬央倒也並非只是以貌取人之人,她初識沈度,為他的神采所撼,這是一種極不穩定的迷戀,待到車駕入冀州,看到沿途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同姬央來時司隸一帶哀鴻遍野、餓殍載道的景象大相逕庭時,姬央對主政冀州的沈度就又多了一重認知。

如果一開始姬央還可以騙自己,司隸郊外那些都是流氓乞丐,歷朝歷代皆有,便是秦皇漢武那樣的功績,也無法福澤所有黎民,但是進入冀州,姬央的僥倖之心就徹底破滅。

可惜她身在禁中,蘇皇后給她塑造的是一個繁麗的太平盛世景象,姬央在那種景象里活了十幾年,一時如何能徹底轉換觀念,但她心裏,朦朦朧朧地已經知道了撫牧冀州的沈度的不易與不凡。

這種英雄式的崇拜和容貌的迷戀,將姬央朝一往情深的深淵裏越推越深。是以,沈度一進門,姬央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甚而提起裙角從游廊上快步迎了過去。

如此紆尊降貴,又笑靨如花,即使心情再陰鬱的人見了,怕也要露出一絲笑顏來,何況,沈度的唇角天生帶着一分微翹,是以即使他沉肅端穆,但看着也讓人願意親近。

“六郎。”姬央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心跳得小兔子一般,兼有些患得患失,今晨沈度出去時,只說盡量回來,姬央整個下午都提心弔膽,生怕下人來稟報她沈度有事不回了。

此刻心愿得償,如何能不雀躍。

“我命人將飯菜擺在沁秋軒了。”沁秋軒是四面敞軒的竹廬,依水而建,四周環植菊花,其中還有三、兩本名品。

竹簾捲起,軒中擺着矮桌,地上鋪着兩張象牙席,四角置有香爐、盆景、花卉等,園中更有童子在小爐前扇風煮水。

玉髓兒領着露珠兒上前,伺候姬央和沈度凈手,又絞了熱帕供沈度潔面。

今日姬央的四個丫頭總算騰出了手,不再去大廚房取飯,用一日功夫將北苑的小廚房張羅開來,只是依然還是沒有鋪排完整。沈家的廚子只慣做北食,但姬央在宮裏時,吃的卻是天南地北的美食,因而廚房裏有些鍋具還不齊整,需得重新打造。這吃食上的事情,自有玉珠兒管,姬央只是費神點菜。

不一會兒,玉珠兒領着三個侍女端了銀盤玉盞上來,一一佈置好。

菜式不多,但是排場極大,且兼新穎,不過也難不倒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天南地北都闖過一番的沈度。

碧綠玉盞里盛的是湯餅,只是這湯餅也講究,不同於沈家的做法,而是用梅花模子一個一個印出來的,浮在碧綠的盞中,點綴了幾片粉嫩的花瓣,瞧着像畫一般。可是味道卻是藉由胡椒的味兒,弄得又香又辣。

銀盆里盛的是羌煮。旁邊的瓷盤裏放着和了羊肉做的胡餅。

沈度嘗了嘗,味道是極鮮美,“這羌煮哪裏來的鹿頭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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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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