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病
“嗯,我知道了。”
顧承銘掛了電話,把手機隨意的扔到一邊,幾步走到窗戶前隔着玻璃向外望着院子裏長椅上的單薄身影。他真的很瘦,本就算不得健壯的身材此刻在層層的棉衣包裹下縮成很小的一團。
天空飄飄洒洒下起了雪花,顧承銘從沙發上拿起一條厚厚的毛毯向院子裏走去。
走到跟前才發現黎豫已經在倚在長椅上睡著了,他眉目清俊,往日白皙的皮膚此刻卻顯得病態的不健康。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映出一小片陰影,甚至已經有細小的雪花落了上去,顧承銘伸手撥了撥黎豫睫毛上的雪花。
黎豫彷彿感受到了什麼,慢慢睜開了眼睛,淺棕色的眼眸中綻出一絲暖意,“我睡著了……”語氣還帶着點睡醒后迷茫的黏意。伴隨着說話從嘴裏呼出的溫暖氣體正好吹拂到顧承銘的手心。
“嗯,下雪了,我們進屋吧。”顧承銘說著給黎豫披上了毛毯,大手從黎豫的膝蓋下探過去,把黎豫整個抱起向屋內走去。
黎豫今天難得的精神比較好,醫生來例行檢查時黎豫還招呼醫生喝杯熱水再走。外面下了很大的雪,黎豫一直靠在窗戶邊看着窗外的雪花簌簌地往下落。一向淡然的神色之間是掩不住的喜色。
顧承銘上前一步攬住了黎豫的腰,下巴擱置在他的肩膀上臉貼着黎豫的臉笑道:“怎麼這麼高興?”
黎豫感受着顧承銘溫暖的氣息環繞在自己周圍,眼睛依舊看着窗外的大雪,“我以為我等不到今年的第一場雪了,現在等到了,當然很高興。”
黎豫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喜色,顧承銘把黎豫瘦弱不堪的身體摟的緊了緊,忍住自己的心痛不安,親了親黎豫的臉頰道:“會好的,你要好起來。我們不是說好還要一起去最北方看極光嗎?聽說極光是天與地的連接處,所有看到極光的人都會幸福,許下的願望都會實現。”
黎豫聽着顧承銘頗為幼稚的言論笑了,打趣他道:“你相信嗎?”
顧承銘回答的一本正經:“信的,我信。”
以前他什麼都不信,不信神不信佛不信感情不信任何人,可是遇到黎豫后他卻寧願相信真有神的存在,他的黎豫啊,這輩子過得太苦了,他還沒來得及補償他,還沒來得及帶他去體會幸福的生活,卻要面臨生離死別的殘酷。
這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停了下來。
黎豫難得醒的比往常都要早,興緻勃勃地穿好衣服后想往院子裏走。
顧承銘看着黎豫少見的像個孩子一樣興奮,也不忍打消他的積極性,只給他圍了厚厚的圍巾直把嘴巴鼻子都遮住,帶上厚厚的手套,最後再給黎豫戴好了帽子才允許黎豫出門。
黎豫覺得自己穿的實在是有點多,連走路都有點束手束腳。
雪剛剛停下沒多久,院子裏的雪還沒來得及清掃,黎豫踩着雪走的“咯吱咯吱”的響。顧承銘戴好了手套以後也跟了上去。
雪地上綿延了兩個人的腳印,一路蜿蜿蜒蜒順着小路到了療養院的門口。
太久沒有這麼大的運動量了,黎豫停下腳步的時候仍在喘息。面前的就是療養院的大門了,黎豫的思緒忍不住飛揚了起來,第一次和顧承銘見面就是在這裏。他在這裏工作的十年,和顧承銘認識的七年,那麼多的時光都是在這裏度過的。
顧承銘看到黎豫的動作哈了口氣問道:“想什麼呢?”
黎豫看着顧承銘,即使在漫天遍地的銀色世界裏眼睛也亮的出奇,他抬手把顧承銘圍的太過厚重的圍巾往下扯了扯回答道,“沒什麼,想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這裏。”
顧承銘露出一個不是很真心的笑容,“很糟糕的第一次,真想你忘記。”
黎豫沒回答,停頓了好幾秒后才說道:“我想,我想去父親的墓地看看,往後我怕是沒有機會了……”
顧承銘聽着黎豫陡然低落下來的語氣,心一瞬間被擰緊的感覺痛的他一窒,上前一步把黎豫摟進懷裏低喝了一聲,“說什麼呢,想去就去。”頓了一會又加了一句,“等你好些了就帶你去。”
黎豫乖乖在顧承銘懷裏點頭,顧承銘這才稍稍緩和了情緒,冰涼的嘴唇印上了黎豫的額頭,聲音模糊在吻里,“會好起來的。”像是說給黎豫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接下來的幾天為了能夠讓顧承銘兌現承諾帶他去父親的墓地看望,黎豫一直都積極配合治療,即便有好幾次病發時被病痛折磨的幾欲昏過去,疼的連坐都不能坐。但只要看到顧承銘的身影,他總會勉強自己笑着說:“沒事的。”
每當這時顧承銘看着黎豫蒼白如紙的笑容只覺得有一把刀在自己心上狠狠地扎,痛的他鮮血淋漓臉色猙獰着甩手出了病房。
他沒有辦法救黎豫,也沒有辦法看着黎豫痛苦而什麼都不能做。他顧承銘從生下來到現在唯我獨尊囂張了二十九年,從來都是他說一不二,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可是這麼多年他好不容易有一個喜歡的人了,他卻救不了他。
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癌細胞已經擴散的太厲害,現在只能儘可能的減少病人的痛苦。
顧承銘紅着眼睛把手裏的病危通知書團成一團,站在黎豫的病房門前連進去都不敢。
活了近三十年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才知道生活可以這麼鮮活這麼美好,才知道他也是和普通人一樣的,會有一個他愛的人出現,他會為了他的一個笑容而開心好幾天,也會為了他的痛苦而恨不得取而代之。這樣有血有肉的日子才剛剛開始,老天卻要把他的黎豫奪走。
對他來說,何其殘忍!
如果他從來沒有擁有過黎豫,以前奢華奢靡的生活尚能接受,只是在漫長的黑夜中好不容易看見了曙光以後,再面臨黑夜只會覺得更加難以忍受。
顧承銘一直在病房門前快站成了一座雕塑,直到聽見病房裏面傳來清脆的碎裂聲,才身體比腦子反應快的衝進了病房。
黎豫正探出半個身子在病床外,瘦的幾乎脫了形的手指在空中顫抖着,地上是碎裂成片的玻璃杯。
“別動,我來!”顧承銘來不及思考更多脫口而出道。
拿了個新杯子倒了杯水喂黎豫喝下后,顧承銘才回過神來看着黎豫被病痛折騰的消瘦的臉龐,他現在連喝白開水都需要費勁地吞咽,凸出的喉結緩緩地上下滑動着,顧承銘握着玻璃杯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了下。
黎豫感覺到了顧承銘情緒的波動,抬起眼睛看顧承銘綳得緊緊的下巴線條,伸手握住了顧承銘拿着玻璃杯猶在輕顫的手,“累了嗎?是不是沒好好休息?”
顧承銘低頭對上黎豫關切的眼神,突然有種難以名狀的絕望和恐懼從心頭升起,他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回過身來緊緊抱住了黎豫。懷裏這副身子現在瘦的只剩了一把骨頭,抱進懷裏也是硌人的疼,可顧承銘卻一點都不介意,更用力的把黎豫往懷裏攬,黎豫被顧承銘的大力抱得很痛,卻體貼的沒有推開他。
好半晌,顧承銘才低聲說道,“以前我從不覺得有報應這回事,人生在世,及時行樂,過一日就得一日的逍遙。可是我現在總覺得,總覺得是不是我以前壞事做多了,所以現在得到報應了。以前你總說你不會愛了,沒有了愛人的能力,那時候我覺得你能夠愛上我多好,可是我現在不想逼你了,我只要你活着就好。到底要怎樣你才能好起來?如果現在有人能夠告訴我該怎麼做,不管是什麼我也會去做的。”
顧承銘的聲音低沉嘶啞,說話吹拂的沉重氣息一下一下從黎豫的發梢飄過。黎豫沉默了一會後抬手回抱了顧承銘回應着他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