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何以有終

第十一幕 何以有終

“那你準備改變這事嗎?”

杜年反問。

他很好奇這件事情。

歲月與人類、歷史、記憶與思念、個體與全體,還有善與惡……這一切都讓他着迷。覆世海是沒有記憶的種族,或者說是一種不存在切實的個體的渾然的整體。任何個體的誕生,便同時會毀滅。這種生滅的過程才是原本的覆世海的本相。整體的記憶在生滅之中會不斷的改變。而杜年與林秋雨已經是覆世海不知道多少次的轉生了。然而這次藉助了D的力量,情況卻是不同的。

這是覆世海第一次得到了作為個體的體驗,而不是作為一個渾然的整體的宇宙的體驗。

這種宇宙不是那種微型的口袋的可以誕生意志的宇宙,而是純粹而封閉的一。

可是封閉既然被打開,純粹也就不再是了。於是從此開始,覆世海也不再是覆世海,而是作為一種嶄新的生命的形式。

“父親……”他又回想起D讓他不要這樣稱呼,又改口道:“D……這次災難會死很多人。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只是這個世間努力的生活,作為社會的小小的部分。你會看着他們去死嗎?”

要說是不做錯什麼,其實也難講。畢竟只要作為社會的部分,事從生產,即使他們不曉得,但他們的生產和消費可能就會武裝起一個軍隊,然後發動一場危害到其他善良人們的戰爭,也可能讓一個資本家有更多的錢去傾銷一些骯髒的藥品給其他的地區。萬事萬物間的聯繫總是煩人。

杜年越是接觸人類,越是心炫神迷於生命的善惡倫理是多麼複雜而瘋狂的一件事情,即使是全世界最偉大的那些腦袋一旦陷入這個漩渦里也只能苦苦掙扎。

曾經的覆世海也曾遇到過那漂流的魔女的意志,所以才會與D他們相遇。明明只是殘損的意志,卻作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執念而不停的存續着,為了既定的過去和虛幻記憶而行走。這是覆世海所不能理解的事情。甚至直到現在的杜年和林秋雨也不曾能理解。他們問過很多人類,可很多人類也不理解。

倘若不是魔神浮出之前的執念,那麼並不會有那麼多力量。普通的意識體固然具有巨大的可能性,可同樣被其他人的可能性束縛,而根本不能解放。唯有抵達了那個層次,才可以做到。可是換而言之,即便即將化作魔神而浮出,能夠看透這婆娑世間的萬象,祂也仍然那麼做了,而不是放手。

杜年自然也不是不能理解魔神眼中的世界,可就他的所知和他眼中的世界而言,他實在是想不透徹。

他越想,越感到自己接觸到一種不能打開的大門。

D的人生不能說是簡單的,他曾是維護世界和平的英雄,也被誣陷為殺人的狂魔與野心家。他對於人又有怎樣的看法。當無數的人可能因為地球的毀滅而在他的眼前毀滅時,他又會怎麼做呢?

“究魔演繹·假想天國創造是我和G一起發明的魔法。”

D回憶道。他也想要訴說。

“當時他就以一種和藹的語氣問道D,你愛地球嗎?這是很奇怪的問題。就我當時學到的人類的常識而言,這樣的對話不會發生在常人中。前段時間的再次相遇,我到底發覺了他是真的想要這麼做的。我最終選擇前來阻止他,這不是已經發生的事情了嗎?而最後他也選擇了自裁。只是這個魔法的停止不是我能做到的了。”

D的情緒有些低落,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人去樓空,林秋雨和杜年跟着D在這裏轉悠。

D很了解G,很快摸索到G常處的那個特殊房間。在長長的地下的走廊里,他們立足於一段毫無特色的牆壁前。D點了點,什麼反應也沒有。

又用手嘗試前推,也沒發生。

林秋雨憑藉她超人的感覺而看出了端倪,輕輕劃了一個圖案。他們瞬間消失了,然後出現在一個密閉的房間裏。

“TheEternalAnarchy……永遠混沌,真是有他風格和起名水準的名字。”看着,D失聲笑道。

笑了兩聲,又停了。

沒有門,也沒有窗。孤零零的絕對密室。隨着他們的進入,而閃爍出點點藍光,最後太陽在面前升起——這是虛擬成像。不知處的光源將關鍵的地方照亮。

D搖晃着腦袋,輕輕觸摸那幾個虛空中光點,並嘗試用一條線經過所有的點。在正確的角度觀察下,用一條線經過所有的點后,太陽的成像中便出現一排實體書櫃。那圖案正是二十六人慣用的標誌之一,後來刻成外界機關的印章常印在各種許可證上。這方法也是很久前D與G商量過的方法之一。沒想到嘗試的第一個就成功了。

他翻查了一下柜子中的書卷,都是些封皮或新或舊的計劃書,六年前到兩個月前才完成的都有。他翻開最上面的一本,嶄新的封面上標題赫然寫着外界機關重建策略,再翻開一本,寫的卻是當今世界各階層之分析,旁邊一本則寫着人類理智研究續,再下面一本則寫着外界機關的階級基礎……D陸續翻閱,心思卻是複雜。這些大都是用法術直接轉述思想而來,並非印刷的成品。

“G先生那樣的,還需要書本來記錄嗎?”

尋常信息的載體、書本也好,或者電腦文檔也好,之所以使用是因為人的記憶能力有所缺憾、而臨時的表達和傳達能力也所不足,為了降低信息傳遞時候的缺損,也為了增加信息傳遞的效率。

可是對於G這般的存在,哪裏會有這些問題?

杜年問這問題,倒也不是真的疑惑,只是明知故問。

“這些是故意留下的……為了應付死後。”

外界機關,G還念念不忘嗎?不……只是因為外界機關是二十六人的所在,D想到。

“G的內心的感情激流總是為他當時年老的外貌而被遮掩,讓我們看不出來。他獲得的年輕的身體或許才是真正的他心中的自己。”

“D,”杜年斟酌着自己的用詞,又言:“你也有這樣的想法嗎?”

沒頭沒腦的一問。

D瞥了他一眼,一邊翻查更深處的檔案,一邊說道:

“語言不只是為了信息的傳達,還承擔著情感和期待。你是知道的。”

杜年若有所思。

而D越是翻閱,就越是心驚和迷惑。

“這些……是你想讓我知道的?G……還是說是我想要重建外界機關嗎?”

他又自言自語,問到自己。

他最後還是將這些放下,什麼都沒看,就伸手輕輕觸摸那遮蔽了全部視野的太陽的成像。於是一切都開始毀滅。

這個房間在藏在地球深處的虛空中崩塌了。

“即使你不來毀滅,因為藏匿的地點與地球的相位一致,這個房間也會隨着那個法術的完成與地球一起被毀滅。”

他們走回到空闊的廣場上。

雪還沒停。

四散的白絮帶着微微的冷意滑過人們的肌膚。

“G先生的目的不是殺人,可能只是單純的想要毀滅地球。”杜年接著說,“現在的人類是可以在離開的情況下發展的。意識存在的動力與目的是為了達到無限的自由。可是意志存在的根本卻是擴張,將其他的意志涵蓋進自己的範疇內。但是這種進程會遏制自由的完成,他者會異化自己……而自身為了擴張也會進行讓步……這就是意志的內部鬥爭之一。G先生他對這種鬥爭感到了厭倦。”

D默默聽完,說道:

“他們是有很精緻思考的人,而我不是那麼精緻的,做不到,不想做到。你能對他的想法有所理解,這很好,可是不用告訴我,我受不了。我們去月球吧。”

前面的話,杜年不甚在意。可是最後一句“我們去月球吧”表明了D的態度——

D是準備看着這一切滅亡的。

林秋雨見着這氣氛不對,拉着杜年的手說:

“那就去唄,哥哥。我甚至還想見識一下這廣大宇宙中其他的生命物種呢。前段時間離開地球的那些……沒時候和他們交流,真是遺憾。”

她又快步跟上D。

杜年站着沒動。他想起了初來地球時所誤入的秘境窮桑里見到的孽搖等人。

“難道你還想做人類的保護神,做人類的上帝嗎?”D不乏諷刺地說,“他們都是有魔力的人,自然是能自救的。”

“可是這場災難,尋常的魔術水平怎麼可能自救?那可是荒天乘我,G的力量啊!”

林秋雨不停用眼神示意杜年,可杜年不管不理。

D看着,無動於衷,只是說道:

“那你去做吧,那是你的自由,與我無關。秋雨,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誒?”

“我想要一個人獨處一會兒,好好想想。你們在這個世界也發生了許多故事,也是有大力量的人,自己選擇怎麼做吧。我不會束縛你們的,也不要認為我是種束縛。”

他又看向北國的位置。

在那裏亡者的軍隊和異界的魔物還在鬥爭。

“那東西會隨着地球的毀滅而停止嗎?”

他想到。

那東西還在聚集。於春豐生,無令斷絕。

“但這一切又與我何關?G,我與你還是相似的人。沒有責任感,也沒有義務感的人。”

他找到合適的角度踏步,引力便為之屈服。失去了所有力束縛的他,迅速由於日地月間的轉動運作,而被“甩”向月球。

看上去簡直像在飛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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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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