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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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為虎作倀

回家。

剛進門,就看見紫雲在怒氣衝天的打一隻貓。拿着一枝棕樹葉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十幾片樹葉翻飛飄舞,嘩嘩的聲音很大,很嚇人。但想必打得也不是很痛,那雪白的波斯貓跳躍着和紫雲玩呢。波斯貓是太太的寵物,她當然不敢真的把貓打成了什麼樣子。

余保利看了一笑,問道:“紫雲,你和一個啞巴畜生置什麼氣啊?”

紫雲桃腮緋紅杏眼圓瞪,顯然非常氣憤,說:“這死貓,養着就是不拿耗子。太太最喜歡穿的那件雲錦旗袍叫耗子給咬爛了。正生氣呢,它又把少爺嚇哭了。正哄少爺呢,它又跑到廚房裏,把買來做菜招待三小姐的魚給偷跑了。你說養這個死貓有什麽用處啊!”說著,又狠狠的打那貓。

余保利笑笑,進去,太太坐在正屋,彩雲青雲紅雲碧雲侍候兩旁。問:“你們怎麼一起回來了,三小姐,不,大姑呢?”

米甫臣說:“大姑送楊么姑去了。姐夫有一個什麼公文,要叫我看看,我們就先回來了。”

就把捧着的銀元金銀遞給她。

太太示意彩雲接了,說:“等一會兒,連屋裏的,一起點給大姑,幫我還給我媽吧。”余保利前一陣到成都去活動,借了屋裏老太太兩千元錢,現在屋裏收穀子,等着用錢,太太正籌辦着歸還呢。太太說:“對呀,虎兒,不是,大爺,你真的要好好的幫余保利寫一篇公文,他呀,就是狗屎做鞭子——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

“這——”余保利看着米甫臣,相對大笑。說:“你和大姑真是親姐妹呀。”

“對呀,有什麼疑問嗎?”太太笑着問。

“說出的話完全是一樣的啊。”余保利說:“就是狗屎那句。”

太太大笑,說:“不是姐妹,也會那麽說,看見狗屎,誰都會說那是狗屎。說那是鮮花的人一定是傻子。辦你們的正經事吧。大爺你請。”

米甫臣覺得怪怪的,適應不了自己現在的身份,特別是在二小姐面前,真是充不來這個大爺。扭捏一下,沒有進屋,說:“我還是在我屋裏去寫吧。”

余保利已經進了自己的書房,又出來,說:“你那屋子現在什麼都沒有啊。怎麼寫字呢?”

米甫臣說:“我就是要在我屋裏才有文思靈感,習慣了。”

“這——”余保利聽了,覺得也是,他就是,一到警察局什麼事都很開心高興,一回家就看什麼什麼不順眼。能理解米甫臣的苦衷。說:“彩雲青雲趕緊去收拾啊。香雲你焚一爐香,用太太的好香啊。紫雲快去磨墨啊。彩雲,給你大爺泡一壺好茶。那誰,李家的,你站着幹什麼,做事還要我請你嗎?”

太太看着余保利指手畫腳的指揮家人做事,笑着對米甫臣說:“你看他,就是這麼張狂,他一回家,屋裏就沒有安靜的時候。奶媽,你幹什麼去,你守着我兒子啊。這不是添亂嗎?”

奶媽說:“我去方便一下。”

米甫臣過來,覺得真是多事。寫文章寫字嘛,有桌子椅子就行了。抹一把灰,什麼都可以了。現在這丫頭老媽子在屋裏忙亂,鬧得烏央烏央的。對余保利說:“說吧,怎麼寫,什麼事啊?”

余保利把自己寫的草稿遞給米甫臣。米甫臣看,真的是太混亂了,圈點太多語義雜亂。錯別字也不少,這余保利還真不是他說的那種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上馬擊賊下馬草露布的人物,整個就是一不通!看不下去,說:“你給我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余保利等丫頭老媽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呵斥:“你們下去吧,出去。”說:“前幾天晚上,我們組織了一次剿匪行動,以我為首,帶領三百多警察官兵,在富樂山和土匪大戰一場,擊斃了匪首龍金庭以下22名土匪。生擒了吳林國等19名。”就把怎麼發現蛛絲馬跡,怎麼詳細制定作戰計劃,怎麼組織兵力人馬,怎麼渡河登山身先士卒,加油添醋大吹大擂的給米甫臣講了一遍。說就是要把這個事情,給成都省軍政府寫一份報告,請功。

“這——”米甫臣心驚膽顫,富樂山啊,那就是在涪城的邊兒上,離城市十里路不到,居然窩藏着22加19名土匪,那周邊碧水寺遊仙覌都是城裏紳糧富家經常燒香遊玩的地方。他就陪着三小姐到遊仙覌去玩過。怎麽會,那些土匪怎麼敢到離駐紮軍隊警察,嚴密防範的城市附近來活動呢?我們的安全還有保障嗎?他把自己的這些擔心給余保利說了。說打死活捉的就是四十多了,你們也沒有傷亡大獲全勝,想必也是遠遠的攻擊,肯定會有漏網之魚,那又是多少人呢?他們會不會再來報仇血洗涪城呢?

余保利被問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只好實話實說對米甫臣說追蹤落實了土匪頭子龍金庭的下落,最終擊斃了他。那個曾布客兩口子是龍金庭的窩主,這是可以肯定的,他們是土匪。另外的是誤傷打死了19個,抓住了19個也是誤打誤撞。有走夜路不小心遇見了軍警的,有看稀奇遇見軍警的。那個吳林國吧,就是到隊伍里來找親戚,瞎問大兵們進山來幹什麼,被周振文抓住,說是刺探軍情,嚴刑逼供屈打成招說成是土匪,而且還是小頭目的。還有梁成龍,是因為和老婆吵架,怒而出走,兵去問路,他出言不遜被抓住認定是土匪,而且還是小頭目的。

這——

米甫臣聽了心驚,幾欲痛哭。這就是國家干城的軍隊、治安防衛的警察嗎?這是人民拿錢拿糧食供養着衛國衛民的軍警嗎?人民水深火熱,他們還要這樣禍害。怒問:“你們。你們怎麼這樣啊?這是人乾的事情嗎???”

“我們怎樣了?”余保利不知道怎麼就讓米甫臣怒髮衝冠了,反問道。

“草菅人命誣良為盜,濫殺無辜搜刮無度。你們真的比土匪還要壞啊!你們怎麽能這樣啊!在你們的治下,我們怎麼活???”

余保利無言以對。這事情是做得太不地道,太壞了。那一切也不是他余保利一個人做的啊,那就是一場誤會,就是一次不明不白的出擊,就打死了那四家人共計19口。打死了,認錯嗎?他們是軍隊警察,能給老百姓認錯嗎?誰又敢保證他們就不是土匪呢?

“還有,打死了那麼多無辜百姓,已經罪惡深重了,還把抓來的人屈打成招關押殺害,索賄賣放貪墨搜刮。天哪,還有天理王法嗎?這就是人間地獄啊。”

余保利聽着笑了,大笑。

“你還笑得出來?我,我真恨不得殺了你。”米甫臣說。

余保利繼續大笑,說:“我都恨不得殺了我自己。官場世道就是這個樣子啊,虎兒,你是剛剛出世,純潔。世道黑暗,慘不忍睹,這並不是最殘酷的。你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米甫臣心痛如絞,問:“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啊?”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抓那麼多人?”

“幼稚!問這麼小兒科的問題。我們出動了三百多人搞一次大戰,打了三千多子彈六百多手榴彈一百多發炮彈。打了一夜,才打死三個土匪,怎麼說得過去呢?再說了,武王伐紂,殺得血流漂杵;秦趙長平之戰,坑殺四十萬戰俘;大戰赤壁雙方交戰人數過百萬。我們這裏也就是死了幾十個人嘛。這些,虎兒你讀書就沒有讀到過嗎?當兵吃軍糧,要軍功才能受獎;當官拿俸祿,要政績才能升遷;自古封侯拜相男兒本色,哪個不是殺人如麻?稱王稱霸,誰又沒有屍山血河?你呀,就是婦人之仁罷了。”

年年金河復玉關,歲歲馬策與刀環,三春白骨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

米甫臣浩嘆:“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啊!”

余保利催促說:“說什麼廢話呀,趕緊的幫我寫吧。”

米甫臣不能平靜心情,腦子很亂,儘是鮮血是冤死的那些靈魂含冤的那些眼睛。說:“算了,你去吧,我安靜一會兒,再幫你寫。”

“我就是在這裏等你吧,也沒有什麽事,就是急等着這個發出去呢。怕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好給你解釋。”余保利殷勤的說。

“你離我遠一點,你身上有殺氣有冤魂。我怕你了還不成嗎?”

米甫臣仔細看那些草稿,因為有剛才余保利講的事情梗概,就完全能夠看懂了。一看,更加心驚,問:“這裏怎麼還有白如雲啊,那就是我們白老師的名字,是她嗎?”

余保利趕緊過來,看了,說就是。那只是在草稿的最後,很潦草的寫了一個白如雲的名字。是29軍炮團劉團長叫寫的。

米甫臣激動的問:“就是,就是怎麼回事啊?”

“就是寫了一個名字嘛,你激動什麼?”余保利敷衍說。其實,29軍軍部已經殺害了白如雲。罪名是通匪,策動軍隊嘩變。

“就是寫了一個名字,有那麽簡單嗎?這是什麼?這是閻王爺的勾命簿子啊,名字上了這個,還能夠活嗎。你必須告訴我白老師怎麼啦。趕快告訴我呀!”

余保利苦笑,說:“虎兒虎兒,別什麼都知道,煩人啊。人如赤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什麼煩惱也沒有,多好啊。”

米甫臣更加覺得余保利他們已經怎麼白老師了,幾乎是嚎叫着大聲追問:“你們怎麼白老師了,快告訴我。你快說啊!”

這邊的大喊大叫,驚動了余太太。隔着一個院子,他們這樣大聲吵鬧肯定是要驚動的。太太過來,問:“虎兒怎麼啦?余保利怎麼你了?”

米甫臣苦苦一笑,覺得自己失態了,驚動二小姐很不應該。

太太也對米甫臣笑笑,說:“真的做文章也有這麼難嗎?吆喝得比我生小孩還要大聲。”

米甫臣忍不住,說:“他這上面有我們白老師白如雲的名字啊,他要怎麼辦我們白老師呢?我是很不放心啊。我害怕幫他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害了我們白老師啊!”

余太太二小姐哀嘆一聲,說:“你們白老師已經被害了,不是余保利害的。余保利也是,與你無關,你幹嘛不告訴虎兒呀。”

余保利連忙摘清自己,說:“我也是好心,害怕他傷心激動啊。白老師,多好的一個老師啊。她幹嘛要和那些亂黨分子攪在一起呢?虎兒啊,是這麼回事。原來縣政府文教科的楊科長楊因公,你見過認識吧?他們開會動員29軍誓師北伐不成,本來也是,他們那口號就不對嘛,開口閉口要打倒軍閥。那田軍長孫師長劉團長哪個不是軍閥呀,叫他們起來打倒軍閥,那不是與虎謀皮嗎?還一直高叫着,去策動96師張團長嘩變。張團長臨陣倒戈,告訴了田軍長。楊因公跑了,田軍長大怒,就抓了和姓楊的走得很近的白如雲,當場就槍斃了。再仔細追查沒發現白如雲有什麼劣跡反動,倒是學校說她是一個很好的老師,熱心教育開啟民智的熱血青年。殺錯人了,怎麼辦,萬一學校,教育局聯名上書控告29軍,他們也是一個麻煩啊。所以就求到我的名下,讓我在給省政府的報告裏給白如雲添上一筆通匪的罪名,殺了她也就沒有人敢說什麼了。”

余太太二小姐說:“虎兒,白老師死得很安詳。一槍點心就那麼不知不覺就死了,她,哎,我去給她收的屍,辦了喪事。慘禍呀,但是人死不能復生。”

米甫臣仰望天空,覺得白老師就是那黑暗天空中撕裂厚重烏雲的一道閃電,讓他們看見了一瞬間光明,就這樣離開了他們,留給他們依然是黑暗的世界,和對她的思念。不禁就淚流滿面了。

二小姐說:“我們惹不起那些當兵的呀,亂世英雄,武力就是道理。他們說了才算,他們的槍口說了才算啊。虎兒,你一定要幫幫余保利,他也是做正經事啊。看能不能因為你的生花妙筆,把他官帽上那多餘的字給去掉。”

多餘的字,那就是副局長那個副字了。

二小姐要虎兒幫余保利,他就必須幫他,不願意幫也要幫。因為他從小就被二小姐三小姐,被米家的人指使慣了。說:“好,二小姐,我知道了。”

二小姐點點頭,過去了。

余保利等着。

米甫臣想想,鋪開紙寫道:“卑職。”

余保利看見了,說:“虎兒能不能不要這個卑字?”

“不要?可以啊。上行公文,好像都是卑職吧?”米甫臣說道。

余保利笑笑,說:“主要是我想起了一副對聯,太好笑了。”

米甫臣一想,說:“是:大人大人大大人,高升,升上三十三重天宮,給玉皇大帝蓋瓦;卑職卑職卑卑職,該死,死入一十八層地獄,為判官小鬼挖煤。是這對聯嗎?”

余保利點頭說:“對對對,就是這個,我聽了笑破肚皮,可就是記不全乎。這些文人也太彎酸了,升,高升,最後升去給人蓋瓦。死,該死,死去給人挖煤。不都是做苦力嗎?”

米甫臣想想說:“同樣做苦力,那也有高尚卑賤之分。就好比三小姐去送楊么姑,那是鎮邪的善行;我給你捉刀,那就是為虎作倀的惡跡。”

余保利無言以對,他本來是看米甫臣情緒不好,激奮難平,說出這幅對聯來調節一下。沒想到米甫臣會這樣說。

米甫臣也的確因為這對聯,因為抨擊了余保利的惡行,出了一口氣。有了文思靈感,一揮而就了一篇公文:

職:涪城警察局副局長兼巡警大隊隊長余保利。為剿匪大捷事,上報省政府,報捷請功。

職受命偵辦葫蘆溪劫案,涪城江項城一家十餘口人被人滅門的慘案。經慎密偵緝,在千頭萬緒中,發現了涪城人氏曾宏居有異動——購買傷葯和大量食品。跟蹤一月余,夜以繼日,於九月十一日終於發現土匪巢穴在涪城富樂山曾宏居家裏。即帶領涪城巡警大隊百餘精幹警員,會同駐涪城的國民革命軍29軍97師炮團一營三連百餘官兵,共三百餘人,三路分進合擊,渡水登山,排兵佈陣。於九月十二日凌晨一時,發起攻擊。職,以及炮團團長劉鴻基身先士卒,衝鋒陷陣,不懼矢彈,奮勇殺賊。帶領士卒經一夜激戰,共擊斃匪首龍金庭以下土匪22名。(名單簡歷附后)捕獲土匪頭目吳林國梁成龍以下土匪共計19名。(名單簡歷附后)

經審問,匪首龍金庭,與涪城哥老會首領江項城,原系同黨。共謀組織實施了葫蘆溪劫案。為分贓不平,龍金庭聚嘯土匪余部,進城殺死了江項城;江妻江吳氏;江之長女武江氏;女婿武英;外孫武棒棒;次女吳江氏;女婿吳金貴;姻翁吳伯俊;外孫吳林和。共計十口。參與殺人的吳林國梁成龍對殺人罪行供認不諱。

現審理具結,龍金庭在涪城的內應為學校老師白如雲,就是她出入江、武、吳三家人,刺探清楚他們的行蹤,引導土匪殺人。白已被29軍追緝時拒捕射殺。(人犯審問記錄附后)

特呈鈞鑒。伏望指導。擬將葫蘆溪劫案原已在押的人犯何馬氏,本次剿匪戰鬥成擒的土匪頭目吳林國以下共計19人,一併押赴刑場,執行槍決,以昭彰天理國法。

又及:本次作戰,悍不畏死,戰功卓著的警員官兵,名單階級簡歷事迹如左。肯請鈞座明鑒,予以獎掖,以勵後進。

等因奉此。

謹具。

涪城警察局副局長兼巡警大隊大隊長:余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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