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有你在,不可憐

52 有你在,不可憐

墨家弟子們先一步趕了過去,荀卿畢竟年逾花甲,快馬奔波並不妥當,是以董慈、韓非、丹子啟、還有李斯幾人就在後一些。

學宮裏準備的馬車坐下四五個人不成問題,董慈一路上都樂呵呵的合不攏嘴,馬車走了幾天,那個叫周揚的醉酒小弟子忍不住好奇地問她了,“董慈小弟你一路怎麼都這麼開心,有什麼喜事么?”

董慈抹了把嘴角想讓自己正經點,心說他們這算是去支援災區,確實不好齜牙咧嘴的,不過她這一路都負責照顧安排先哲們的吃穿住行,這種福利和感受誰能體會得到,她連做夢都要笑醒了,想要淡定下來難度係數當真不是一般的大。

荀子首先就誇讚了她,“心無旁騖,天性率直,阿慈這樣很好。”

不管符不符實,得了誇獎董慈都傻樂了起來,李斯搖頭,朝懵懵懂懂的小弟子道,“周揚你勿要學他,只管安心治學就是,董慈成日裏古里古怪的不知在想什麼,練字練半天,釀酒釀半天,前兩天興緻來了還跟着墨家的弟子學種田,心性不定,也不知他往後能做什麼。”

董慈朝李斯拱手行禮,一副聽他教誨如聽表揚一般樂呵呵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模樣,惹得荀子李斯韓非皆是哈哈笑起來,連丹子啟眼裏都含了些笑意,一時間馬車裏氣氛融融好不樂和,董慈看得感慨萬千,心說長大以後,大多數人一生中最為單純無憂的時光就是在校園裏了,這估計是鐵律,在哪個時空哪個年代都是一樣的。

跟着荀子韓非他們坐馬車坐多久都不會無聊,因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

董慈一路上都聽得很認真,如同海綿一樣,吸收着荀子的各種思想理念,還有韓非子講述的故事,李斯爭辯的言論議點,丹子啟雖然多半只是聽不發言,可一旦開口,必定也是一針見血真知灼見,聽得董慈佩服之餘,都想問問他是不是也是哪位巨巨的化身,名字是不是也是化名了。

這麼優秀的人,年紀輕輕在學宮裏威望極高,又德才兼備,沒道理籍籍無名。

這期間周揚還問起荀子的主張來,董慈也得機會好好的了解了‘性惡論’。

顧名思義,性惡論與孟子的性善論完全不同,它雖然只有三個字,卻是荀子一切理論的基石,在荀學裏非常重要。

“人生而有欲,感官之欲,權勢之欲,欲惡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則必爭矣。”

人生性本惡,人們對所欲之物的爭奪造成天下大亂,正常的生活秩序遭到了破壞,這時候就必須有一種外在的‘禮’來約束這些失控或者會失控的局面。

荀子眼裏的禮,就是用來止亂的,它包括了道德教育,也包括了賞罰和一定程度上的刑法,從禮者存之,不從者必亡之。

董慈聽得震撼之極,要知道後世的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提出類似的‘自我、本我、超我’的理論,可是千年以後的事了。

聽了這一番理論,董慈也大概明白為何荀子身為儒學大家,卻教出兩位法家代表人物了。

因為荀子的‘禮’,已經有些接近法家的‘法’了,可它雖然接近,又與法家的‘法’大為不同,比起嚴苛重刑的法家,荀子眼裏的禮溫和了許多,本質上的區別就是,荀子的禮,基本都是從百姓民眾的利益出發考量的。

“節威反文。”

李斯問起秦國如何,荀子說秦國強大威武震撼了天下,但它同時也過得提心弔膽的,經常怕天下各國團結一致來攻打它,因為它沒有愛護人民的心腸,得不到民眾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擁戴和愛護。

放肆妄為單靠強力鑄造起來的威嚴並不牢靠,勢必終將走向滅亡。

李斯沉默半響,還是問了一句該怎麼辦,荀子便說了四個字,‘節威反文。’

秦之霸業已成,那麼,就應該節制武力回到文治上來。

董慈聽得出來,荀子也希望天下能大一統,並且對秦國欣賞又寄予厚望,他對秦國有如此深徹的分析和思考,秦國後來的歷史走向也見證了他卓越的遠見,只是可惜了。

可惜他最為出色的兩個弟子把秦國推向了法家理論的極端,時勢使然,韓非、李斯沒能像荀子一樣冷靜地對天下時勢做出超出時代的分析和反應,終是不免被時勢所蒙蔽,被實勢所驅使。

李斯沉默了半響,回了一段董慈來戰國之前就能倒背如流的話。

“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面而能強行者耳,故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托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

李斯的意思是說:罵人罵得最狠的莫過於罵其卑賤,人活着最大的悲哀莫過於貧窮,身為男子若不求上進,就如畜生一般苟活於世,長時間處於卑賤的地位,卻做出厭惡名利的樣子,自我標榜清靜無為,也不是士子君子的修養作為。

這是載入史冊的一段話,經典程度自不必說,董慈親耳聽李斯面色平靜地把這段話說出來,就明白大概從八年前當小吏官看出倉鼠與廁鼠的區別時,李斯對權勢和富貴的追求和渴望就已經深入骨髓了。

追求權利和富貴也是一種志向抱負,現在李斯要帶着他的理想和追求去秦國找趙小政了。

男兒志在四方,各有各的抱負,韓非臉上亦是認同之色,董慈忍不住朝荀子看去,老人家雖是早已經料見會是這麼個結果,面上還是露出了些悵然之色。

馬車裏一時間安靜下來,只聽得見車軸滾動的聲音,離別總歸傷感,董慈呀了一聲,朝李斯問道,“李兄你要去秦國咸陽么?”

李斯神色緩了緩,看向董慈點頭道,“正是。”

董慈便高興地笑道,“賢兄去了秦國,若是遇上一個叫秦真的人,就告訴他我很好,讓他勿要掛心,哈,可以么?”

李斯失笑,自是點頭應下了,丹子啟開口道,“口說也無憑,你不如寫了一封信去,便說你在荀祭酒門下求學,老師名聞天下,你哥哥知道你是在老師門下修學,定然是再放心不過了。”

丹子啟的聲音清清洌洌的,語氣帶着笑意溫和舒泰,讓馬車裏低落的氣氛都緩和了三分,董慈朝丹子啟感激一笑,丹子啟點頭應下,示意她不必憂心。

荀況豈會不知自己這兩個弟子閑聊些家常話是想讓他寬心,感慨一聲對李斯的事也就釋然了,當下便笑道,“九州之內有稗海環繞,九州之外更有大瀛海環繞,男子志在四方,通古若想去,便去也。”

李斯早些年便明白自己和老師道不同志向不同了,卻沒想老師最終還是理解了他,知道他要帶着法家的理論去秦國,也沒有憤然生氣,甚至還鼓勵開導了他。

李斯心下震動,虎目微微發紅,卻也未多說什麼,只鄭重地朝荀卿行了三次跪拜大禮,也算是全了這段師生之誼。

李斯去意已決,董慈與荀卿明白讓他再去菰城亦無什麼用處,臨近彭城時,便讓他取道宋魏,一路往咸陽城去了,李斯包裹用度什麼都是事先準備好的,大約也是想從菰城回來,便向荀子辭行的。

恰逢是飯食的時間,董慈送完李斯回來,周揚已經把一應的工具都清洗好收到箱子裏了,董慈抬起來往馬車上走,才走了兩步厚重的箱子就被人接過去了。

是丹子啟,董慈有些受寵若驚,覺得讓這清雋泰然如天邊明月的少年做粗活簡直是罪過,忙跟在後面感謝道,“謝謝子啟兄,還是讓我來罷……”

丹子啟並未言語,三兩步便把該收拾的物件都收拾了,只是他不知避讓,乾淨的白袍上不可避免就染上了灰塵臟漬,擱在董慈眼裏便如美玉上沾了泥污一樣,礙眼得很,董慈忙朝丹子啟道,“子啟兄衣袍弄髒了,可抽空換下來,小弟幫你清洗清洗。”

這一路去菰城路途遙遠,除了各自的貼身衣物外,落宿客棧時周揚還負責幫忙漿洗衣服,董慈也去幫過忙,對洗衣做飯什麼的倒也不陌生。

丹子啟卻搖頭道,“不過一身衣袍,來之前準備了許多,路上諸事不便,髒了扔了就是,你不必勞心做這些。”

董慈想起最近貌似連周揚都很少洗衣服了,荀子他們的一概都是幾天就換新的,想來也是丹子啟暗中安排的了。

這下董慈是再沒話可說了,這少年一看就知從小養得清貴,她先前便估計他家境土豪,事實證明確實也是真土豪。

董慈正想上馬車,丹子啟卻朝她背後看了看,低聲道,“有人一路從臨淄跟過來了,方才跟着你去送了通古兄,是友是敵?”

董慈忙回頭去看,遠處林子裏松木後面恰好探出一顆腦袋來,不是王楠還有誰?

“是家裏派來的人。”居然都跟到菰城來了,董慈哭笑不得,知道這事非管不可,便朝丹子啟道,“勞煩子啟兄與老師說一聲,你們先走一步,我先去打發了他,一會兒追上來。”

丹子啟往王楠的方向掃了一眼,溫聲問,“需不需要我陪你去?”

董慈搖頭道,“不必不必,說兩句話的工夫,多謝子啟兄。”

丹子啟點頭應下,唇角勾起笑道,“不必跟我如此客氣。”

董慈也笑應了一聲,轉身往小樹林跑去了,也不知又有什麼事,趙小政這個人真是越大越不讓人省心,小時候多高冷,現在給熊的。

王楠風塵僕僕一臉菜色,頭髮上沾了些枯草樹葉,顯然是剛剛享受過大自然天寬地廣的懷抱,見了董慈臉上還不得不掛起笑,堪稱天下第一苦逼的斥候有沒有。

跟了她這麼長時間,就被丹子啟一個人發現,他也該是個有能力的,天天跟着她,趙政也不覺得虧得慌么?

董慈扭頭看了眼身後漸行漸遠的馬車,無奈道,“我去菰城頂多兩月也就回臨淄了,有信放在客舍里不就好了,我一回來就能看到,你何必跟着受罪跑這一趟。”

王楠心裏苦水一波一波往外冒,倒不是覺得屈才了,就是覺得未來當家主母可能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信送來時花了個半月,放兩個月,順利的話送回去個半月,加起來小半年過去了,他的腦袋還在嗎?

王楠想着都覺得后脖頸發涼,忙打起精神將信件遞給了董慈,開口就是他對董慈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求姑娘看完給主子回個信,屬下也好回去交代。”

信還是四卷,董慈找了顆樹靠着坐下來,一邊拆信筒一邊有力無氣道,“不回你是不是還得跟我兩個月。”

王楠摸摸後腦勺,訕笑道,“姑娘好生聰明。”

董慈看了他一眼,是話都懶得說了。

信還是原來的四封,董慈看了第一封就被雷得外焦內黑的,等看到抱你兩個字的時候,就樂出了聲。

這可真是萬萬沒想到,趙小政要擱現代就是個妥妥的網聊少年,線上線下兩種人設,平日再親昵誇她一句也就含蓄委婉的尚可二字,合著是隔了千里之遙,感情也飽滿充沛起來了,連想你想我這麼孟浪的話都說得理直氣壯了,陛下你試試看,敢不敢當面說一句給我看看?

等看到偉大的始皇陛下讓興平學表情,董慈哪裏還不明白陛下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故意要肉麻噁心她來了!

裝不知道故意噁心她是么!董慈咬牙吸了口氣,心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比臭不要臉比噁心人,她還比不過這個兩千年前的始皇陛下么?

筆墨王楠早就準備好了,董慈拿過筆刷刷在後面補了兩句:

你笑起來的樣子很美——你喜歡么?(╯3╰)

臉太黃了——心肝被你偷走了,臉自然就黃了。

你想我想得都哭起來了——告訴你,一想到你,我這張醜臉就會泛起微微一笑。

可憐——有你在,不可憐。

我讓興平學了下你的表情,還有么?——喜歡么?就不給,╭(╯^╰)╮。

董慈意猶未盡,被傍晚的涼風一吹,發熱的腦袋突然清醒下來,低頭看了眼信件,惡寒得渾身都打了個抖,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董慈三兩下又把竹簡拆下來掰成兩截扔到一邊,心說她這是要幹什麼,陪趙小政一起幼稚么?

幼稚幼稚,這與她要走的唯美畫風極為不符!

董慈朝王楠要了新的竹簡,中規中矩的寫了兩行字,“我在臨淄一切安好,勿念——董慈敬上。”

董慈寫完端詳了一下,讚許地點點頭,最近跟着李斯練字效果不錯,她原先只能算周正的筆字,已經有些名家風骨了。

董慈把廢棄的文簡踢到一邊,踩了兩腳把竹簡跺斷了,將手裏的回信遞給王楠道,“那些都不要了,把這個送回去就行。”

馬車已經看不見了,董慈見天色晚了便有些着急,韓非他們不見她去,勢必要停下來等她,耽誤行程了。

王楠觀董慈的神色,忙收好文簡道,“姑娘您快追過去罷,筆墨屬下來收。”

董慈給王楠遞了點錢,讓他別睡在山林里,趕去鎮子上找客舍好好休息,自己急匆匆往馬車的方向追去了。

王楠望着董姑娘走的方向撓了撓頭,糾結地看了看地上一堆慘不忍睹的竹簡,最終還是決定全部抱起來,飛奔着往鎮子上趕去了。

文簡雖說是被損毀了,但他好歹也跟了董姑娘一段時間,怎麼把毀壞的文簡恢復原樣,他可是閉着眼睛都能背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偶占時只能做到日更~定時什麼,只能保證親們第二天醒來能看到……

說起來哭笑不得,沒有幾個人在看文,還被小天使們追着要更新,作者菌痛並快樂着,哈哈,愛你們~~使勁催,作者菌是拖延症晚期,用針戳了才會動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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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秦朝當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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