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城堡
秋天的荷蘭,總是綿綿細雨。
金黃的落葉已被濕潤,鋥亮的手工皮鞋踏過,靜悄無聲。
這裏是小城代爾夫特的一處小教堂。確切地說,是教堂後面的墓地。
這片小小墓園跟歐洲其它墓地一般,充滿着人文氣息,還多了一份與城市氣質相搭的古樸與安寧。
幾束盛放的百合花輕輕擺於墓碑前,黑色雨傘下的幾個東方面孔,肅穆表達着自己的敬意。
從墓碑上的簡單雕刻,不難看出其主人叫澤爾琳達·費德蘭,卒於2012年,享年八十二歲。
而較旁邊其它墓碑特殊的,是荷蘭名字下面還有一行,張麗琳。是的,三個漢字。
“琳達姑婆,有空我都會來看你的。”年輕的聲音清澈動聽。
隨着輕語,傘下的他揚起頭,精緻無比的臉上表情恬靜,大而亮的眸子裏裝滿誠摯。看似二十歲左右的他,一身黑色正裝襯托着纖細身段,潔白襯衣上的純黑細領帶,束不住那渾身靈氣。
年輕人很自然地勾住身旁那中年男子的手臂。穿着同款高級定製西服的男人,又對着墓碑鞠了一躬,才低頭對他說了一聲:“我們回去吧。”
見細雨停歇,男人把傘遞給身後的另一名男子,便帶着年輕人轉身離去。
年輕人比男人矮了十公分左右,於是腦袋便理所當然似得輕倚着對方寬厚的肩。略顯嚴肅的裝扮也掩蓋不住那份青春本質,只不過,身形實在有些瘦削。
男人則恰恰相反,精細的剪裁勾勒着他的完美線條。挺拔的身姿,剛毅的面容,每一步都帶出那股特殊的穩重威嚴氣勢,彷彿是個高傲的王。而他對着年輕人的眼神,卻滿滿儘是寵溺。
白恩攜着兩把雨傘,跟在後面微微笑着。他心想,好在這是墓地,如果在繁華街上,這兩個氣場截然不同的大帥哥如此親昵相依偎着,定必會讓一眾腐女路人欣喜若狂。
出了小教堂,白恩為他們打開車門,黑色邁巴赫朝着代爾夫特北端駛去。
轎車不疾不徐地行駛着,年輕人睜着圓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偏着腦袋觀望窗外街景。
中心廣場附近的新教堂是這小城的地標建築,非常有名。隔着老遠,都能看到那熟悉的高聳的塔樓。
而年輕人口中的琳達姑婆,她的前夫德里克伯爵,就在新教堂的皇家墓地中長眠。
男人伸開手臂,揉揉年輕人軟軟的及耳短髮,“小魔頭住了那麼久,還沒看夠這城市的景色么?”
年輕人收回目光,懶洋洋地往男子身上靠過去,“爹爹,不知不覺地,琳達姑婆去世兩周年了,我們來到這裏也兩年多了呢。”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男子摟著兒子肩膀輕嘆道。
車前座除了本地人司機,就連精通漢語的華裔管家白恩,也絲毫不知“來到這裏”四個字的真正含義。
是的,英姿颯爽的父親寧望知本是寧淵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掌握着泱泱大國之重權,而這個龍章鳳姿的可愛兒子,諢名小魔頭的寧日楷,則是以聰穎與頑劣並存之名冠絕寧淵的小王爺,同時也是寧淵大名鼎鼎的書畫家,好吧,還在市舶司,也就是現在的海關總署,擔任過最高負責人。
不過,即便父子倆在寧淵國的人生有多麼輝煌多麼矚目,在那場驚心動魄事件后的雪崩中,滾滾塵囂落定后,他們便已身處荷蘭,變了服飾,換了髮型,成了前伯爵夫人的遠房親屬暨法定繼承人。
這個陌生世界與他們之前生活的環境大相逕庭。而無論如何,見慣大場面寧望知很是淡定,作為資深兒控的他,只要看到兒子健健康康的,已是於願足矣。畢竟那時候,滿身鮮血的寶貝兒子是在他懷中,慢慢冰涼着生命。
那漫天風雪的深夜,是寧望知不願回憶的噩夢。而此刻他竟然能跟兒子繼續好好生活在一起,身處何地又有何妨呢?他還能有什麼不滿意?
生性活潑好動的寧日楷本就對新鮮事物有着強烈好奇心,這個叫地球的新地方,使他的探索精神發揮得酣暢淋漓。
憑着他天賦異稟的超強學習本領,很快便融入了這個國度,而寧望知雖然掌握新科技的能力比兒子略微遜色,但這兩年多來,也總算逐步習慣了新的生活。
邁巴赫轎車已來到市郊,拐入一條彎曲的大道,放眼望去,不遠處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很快,車子駛進大道盡頭的一個小城堡里。這是一座哥德式風格的建築,比其它城堡的面積較小,已經在這森林邊緣屹立了近兩個世紀。
城堡原來的主人是德里克伯爵,後來澤爾琳達跟他離異,便分得此處幽靜的小城堡。而現在,主人則變成了寧望知。
一進大廳,寧日楷就往樓梯上蹦,“我去換身衣服,真不喜歡綁領帶。”
“就不能慢點走嘛。”寧望知在下面搖搖頭,也悠然踏上樓梯。
當寧望知已經在樓下大書房閱讀他的經濟書籍時,換了一身淺灰運動裝的寧日楷才慢慢蹭了進來,手裏還捧着那個古色古香的中式木盒。
寧望知見兒子又把他琳達姑婆最後留給他們的東西拿出來,知道他心裏又不舒坦,趕緊放下厚厚的書本,招呼兒子過來他身邊坐下,“小魔頭又想家了吧。”
寧日楷微撅着嘴,點了點頭,掀開了雕花盒蓋。
木盒第一層只擺放着一張相片,是一名女子在某宏偉建筑前的留影。相片背面有個清秀的簽名:張麗琳。
城堡里擺放着為數不多的澤爾琳達的照片,同樣的年輕貌美,但相比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張麗琳笑容輕盈,明顯快樂多了。
相片的拍攝效果極佳,所有景物均拍得清晰無比。
纖長的手指拂過上面那處建築物,雖然殿門大開,但裏面空空如也。寧日楷知道,就像他去過的法國的凡爾賽宮、意大利的卡塞塔王宮一般,已經度過輝煌時代,被開闢為供遊客參觀的博物館。
而這個地方,他們是那麼熟悉。
即使沒有牌匾上金燦燦的“熠寧殿”三個大字,他們也對裏面的陳設瞭然於心。高高在上的龍椅,卻再也不見那念念不忘的身影。
“爹爹,琳達姑婆至離世也未能找到回寧淵的方法,她是帶着遺憾離開的。”寧日楷低聲微嘆。
“你琳達姑婆或許已經回去了呢。”寧望知阻止了兒子打開木盒第二層的舉動,輕輕把他的手牽了回來,“唉,爹爹知道你在想什麼,可那絕非易事。你看我們三個連怎麼能到這兒的都搞不清楚,更勿論是如何回去……聽爹爹的話,先養好身子,其它的順其自然。”
“嗯。”寧日楷貌似乖巧地點點頭,忽而一臉不樂意,“我都好久沒生病啦。”
的確,來到荷蘭之後,小魔頭的身體比以前健壯了不少,這也是寧望知極其欣慰的一點。
“那繼續保持。”寧望知捏了捏他的手掌,“可手還是這麼涼。”
“沒事,都習慣了。”寧日楷抽出手,繼續剛才的動作。
取出來的這冊精美筆記本,是琳達姑婆生前親筆記錄的,他們也已經看得倒背如流。
沒錯,張麗琳同樣來自寧淵國,只是她生活的時代,比寧家父子遲了好幾百年。
按照她的記述,寧淵國自古以來一直海晏河清國運昌盛,至今已是最強大的現代化帝國。與地球的多數國家不同,寧淵依舊保持着帝王制度,即皇位世襲、皇權至上。那裏也鮮見戰爭,總之是天下一片太平。
張麗琳是寧淵歷史文化傳承署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研究歷史不僅是她的愛好,更是一份薪水優厚的職業。
然而某一天,她在一處文化遺址勘察的時候,遇到突發大雷暴,接着便發現自己身處異地,成了華裔女子澤爾琳達,成了荷蘭貴族中的一員,德里克伯爵夫人。
德里克伯爵很愛他的妻子,但張麗琳卻對他產生不了夫妻間的感情,於是幾年後終於和平分開。德里克伯爵身為前女王朱麗安娜的表親,身家自是豐厚。他給了前妻不少資產,包括這個位於代爾夫特的小城堡。
張麗琳搜羅了很多全球各地的歷史書籍,這間大書房可謂是她的資料庫。然而她花費了幾十年光景,也未能參透兩地間的關聯,最終含恨而終。
寧望知父子自然也閱讀過這些,寧日楷更喜歡每到一個城市,就去泡當地的圖書館。
他們發現,說沒有關聯也不盡然,這兩個不同的世界,卻存在着很多相似之處。比如人種,比如語言,比如整個氣候環境。
父子倆也跟張麗琳一樣,對為何能來到這個全新的世界感到奇怪萬分,這的確超乎了他們的想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