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食貨

3.食貨

不知何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幽都風冷,從窗欞吹了進來,吹散了公子的一頭鴉發。他好整以暇地飲酒,偶爾一抬眼望向窗外,端的是萬千風華。

唐畫對我道,“我十二歲生辰那年,總會有人在家門口放一幅畫,畫得是我那一年的模樣。從十二歲到三十七歲,正正二十六幅畫,畫著我的年華與過往。奇怪的是,我總是會做着相同的夢。夢裏沒有人,只有兩幅畫。”

“兩幅畫?”我疑惑地問,“能描述一下嗎?”

唐畫點點頭,“一幅畫是海邊。湛藍的海,蔚藍的沙灘,海邊,有姑娘捧着一個大大的海螺;另一幅畫是紅色的小樓,小樓有一個窗戶,有一個女子站在小樓的窗戶旁,露出一個側面。而這兩幅畫,有一個共同之處:在畫的左下角,有一隻手伸出,似乎要觸碰那個女子。”

這麼看來,唐畫那表面片刻平靜的人生下面,似乎掩藏着某個巨大的秘密。

我問唐畫,“如果這些怪事與你這一世無關的話,只怕和你的前世有聯繫。過奈何橋,有三生石,你怎麼不去三生石上看一看?或許就知道了。”

唐畫嘆息,清麗雋美的面容上愁緒滿滿,“一旦過了奈何橋,望過三生石之後,便要飲下孟婆湯,所有的事情都成灰煙了。我想,如果是那麼鮮明的回憶,陪伴了我這一世,我一定不能再次忘記它。所以我想在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看看是否向公子求一盞風燈。”

“嗯。”公子懶懶地開了口,“唐畫,現在入夜了,你先回去吧。這事情我和未薌商量過後,會給你一個結果的。”

唐畫起身,朝我們兩個人鞠躬,誠懇地道,“如此,有勞公子和未薌姑娘了。”她素衣銀釵,緩緩地走在下樓的台階上。周圍光線昏暗晦澀,她走到一半,忽然回頭,朝我和公子一笑,“不久前,我在幽都看見我的夫君了。他已經入了輪迴。”而後,她提着裙擺,慢慢地往下走。

我詫異地看着公子,“所以,你要我來是做什麼?”

公子悠然一笑,“未薌是優曇花對吧?優曇花,一開即謝,卻能夠控制時空,即重回過往。”

“你要我再現唐畫的過往?但是你應該知道,過往不可逆轉,我們入了她所在的世界中,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出現。換句話說,旁人是看不見我們,聽不見我們說話的。我們無法阻止任何事情的發生,只能放任。”我沉聲道,“如果我改變過往,那便成了逆天。你知道逆天的代價吧?”

公子聽到“逆天”兩個字后,微微一愣,而後笑容裏面竟然帶了幾分哀傷,“嗯,自然知道。”

逆天是大忌,九天息息相關。一天上的事情,離我這幽都小妖怪太遙遠了,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和那種高高在上的神仙扯上任何關係。

哦,狐言除外。

那隻九尾白狐,格外風騷妖嬈,和公子有得比。很多很多年前,他總是在幽都出沒,說幽都是六界最美風景處。我當時也在幽都,和他便有了一些交情。

言歸正傳,我問公子,“你都能指揮孟婆了,難道你就不能重現時空嗎?”

公子挑眉看了我一眼,而後點頭,“可以呀,但畢竟不像你一樣,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自然是要費盡一些。”他唇角勾起一絲好看的弧度,鳳眸望定了我,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我懶。”

我竟無言以對。

“公子你很閑嗎?”我忍不住問他,“所以很喜歡看別人的故事,順便管一管?”

他如玉般的手撐着下巴,慢悠悠地道,“我開心。”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來,再次無言以對。

嘖,真是任性啊。然而長得好看的人,任性也無妨,誰叫他有資本呢?

“好吧。”我無奈地道,“敢問公子,唐畫的事情你準備怎麼辦?”

他這下認真起來了,坐直了身子,“唐畫說了兩幅畫,一幅是海邊,一幅的紅色樓閣。我覺得,這應該是兩世的事情。”

“為什麼不是一世呢?”我想了想,問他。

“一世也說得過去,也許她先是住在海邊,後來搬到了紅色樓閣,但是問題在於,既然是一世,為什麼要兩幅畫呢?她為什麼獨獨記得兩幅畫呢?”公子攤攤手,“所以,從她前兩世查起,如何?”

他是我的僱主,我能說不可以嗎?我自然點頭如搗蒜,“但憑公子吩咐,小女子萬死不辭。”

“既然這樣,你可以下樓了。”公子看也沒看我一眼,輕輕地喚了一聲,“二狗。”

虧二狗的聽力極好,公子這麼輕地喚一聲他都能聽見。然而這一聲“二狗”從公子的嘴裏喚出來,我覺得着實奇怪。

二狗“蹭蹭蹭”地跑上了樓,對公子道,“公子有何吩咐?”

“給未薌準備晚飯吧。問問未薌喜歡吃什麼,讓四羊去做。”公子對着二狗道。

我立刻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個啊,公子,你家的店東西太貴了,我買不起……我還是自己回家吃吧。”

公子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沒讓你付錢啊。”

我歡喜地看着他,“真的?”又轉頭看二狗,“我喜歡吃鮑魚撈麵清蒸鱸魚杏仁雞塊烤燒烤魷魚爆炒豬肝……”

二狗用一種“你怎麼不去死”的眼神看着我,一臉幽怨地望着公子,用眼神詢問着他。

公子面色一點兒都沒有變,依然淡定從容,“依未薌的意思。”

那一刻,我再次感覺到,跟着公子是我妖生最明智的選擇。

但是二狗就沒有公子這麼釋然淡定了,他一邊帶着我下樓,一邊喃喃道,“為什麼公子要請一尊大佛回家供着呢?難道公子覺得銀兩賺得太多了?”然後又幽怨地望着我,“未薌姑娘,你真的這麼能吃?”

我厚臉皮地朝着他微笑,“怕什麼?又吃不窮你們公子。今晚先來鮑魚撈麵吧。”

二狗惡狠狠地瞪着我,“你站着說話不腰疼!”

還是三貓溫和,微笑着走過來,“未薌姑娘,你坐這吧。”他指着我慣常坐的位置,“等下和四羊說一聲,很快就好的。”

我還是喜歡像三貓這樣的溫緩性子,忍不住對二狗道,“男孩子脾氣不能太爆,多和三貓兒學一學。”

二狗恨恨地道,“我偏脾氣暴了,你奈我何?”

我決定不和二狗說話了,和三貓道,“我去廚房,看看四羊吧。都這麼些個月了,還沒見過四羊呢。”

四羊是廚房的庖師。極鋪不僅外觀乾淨,連廚房也很整齊。看見我進來,四羊立刻湊上前去,對着我道,“姑娘就是未薌嗎?我聽說過姑娘。二狗說有一個女子每天來店裏就是為了見公子一面。那女子夜以繼日,而且小氣得很,只點一杯最便宜的茶水,卻敢厚着臉皮從中午坐到晚上。來看公子的人裏面,就數她最最固執了。我看姑娘模樣,一定是未薌姑娘了。姑娘面露桃色,眼冒喜光,一定是因為見到公子了吧?姑娘有沒有覺得公子模樣比你想像中還要好看?我們公子呀,那長相真的沒話說呢,你看看……”

四羊喋喋不休,聽得我不知所措。

什麼叫小氣得很?明明是店裏東西貴好不好!

什麼叫眼冒喜光?本姑娘一個眼刀削死你!

三貓一臉同情地望着我,小小聲道,“未薌姑娘,四羊成天待在廚房,沒有人和他說話,所以他看見人就很歡喜,會拚命地說話。”

“這樣啊。”我心裏想,原來四羊是一個話癆啊,公子手下的人倒是一個比一個有特色,就數三貓最正常可愛了。我面上只好尷尬地笑着,“那我就不打擾四羊做飯啦,在外面等你的飯。”而後,我立刻回到了外面,坐在了我原來的位置上。

我聽見四羊在我身後大喊道,“未薌姑娘……未薌……你別走呀……別走呀……”

這叫聲,有點像青樓裏面的小姐姐招呼賓客呀。

不過,四羊做飯倒是真的好吃。那麵條,極其順溜,鮑魚也很軟糯可口。

我吃完飯的時候,聽見有一個聲音從不遠處輕飄飄地傳了來,“喏,吃相還是這麼丑。”

我抬頭一看,只見在二樓樓梯上,綠蘿叢生處,昏暗光線中,公子正一身深紅長衫,含笑望着我。

見我看了過來,他倚着木製的長牆,朝我揮了揮手,“明日午時來尋我,解決唐畫的事情。”

我點點頭,而後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朝他道,“公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笑得有些嫵媚,手指屈成一個半圓形,有一下沒一下地扣着木板,聲音極輕極緩。

“山有扶蘇,枝葉蓁蓁。我名扶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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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公子太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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