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公子

1.公子

幽都這地方,名字聽起來有點可怕,給人一種涼颼颼的感覺。事實上,這兒確實是陰森森的。走在街上,店門口都掛着白色的幡,隨着風飄拂,一看便知此處是冥界幽都一樣。

街上走着的人,有的是人身,有的則是鬼身。那些個鬼身一個比一個丑,青面獠牙的還算好,有的是狗頭鴨脖象腿。想當年本花妖第一次入幽都的時候,被一隻豬臉雞腿的鬼看上了,滿幽都地追着我跑。

唉,這悲催往事,不提也罷。

但是幽都還是很繁華的,店鋪極多,鬼來自各地,因此好吃的也多。我家住在忘川下游,附近是幽都最出名的街——穿巷。說起這街,那可是有的說了,穿巷大都是買各種好吃的點心,也有買衣裳的,然而,最出名的店則是“極”鋪。

這鋪子是賣茶的。

如果單純賣茶,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之所以出名,是因為裏面有個公子。

公子喜歡聽故事,聽了故事後會選擇是否給人送上一盞燈。有了這盞燈,過奈何橋后可以不飲孟婆湯。

我知道這個消息后,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公子背景好大好有勢力,竟然可以不顧三界法則。

我忽然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個人,連孟婆都敢使喚呢?於是,我產生了想要認識他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聽說這是個美人呢。

幽都的鬼,活了那麼久,還是有點見識的。能在幽都被評為美人的,一定是絕色。衝著這一點,我也要去拜訪“極”鋪。

“極”鋪在兩家買吃食的店中間。我下午沒有吃飯,深深覺得單單喝茶定是不能飽腹的,於是,我到“極”鋪左邊的店買了兩個肉夾饃,又到它右邊的店買了一碗不要蔥不要菜不要臘肉不要胡蘿蔔的揚州炒飯,然後施施然地站在了“極”鋪門口。

差點忘了說,我是一隻花妖,準確來說,是一隻口味獨特畫風清奇的花妖。我不吃素。而不要臘肉,是我嫌棄那家的臘肉有股酸味。當我說我不要蔥不要菜不要臘肉不要胡蘿蔔,那家的老闆很詫異地問我,“姑娘,你咋不直接要蛋炒飯呢?揚州炒飯比蛋炒飯貴哩!”

我面不改色地道:“哦,因為揚州炒飯名字比蛋炒飯好聽。”

然後老闆無奈地給了我一份只有蛋和飯的炒飯。我更是無奈,這家揚州炒飯從來不放菠蘿和玉米。

我看着面前的“極”鋪。

這鋪的門面特別窄,緊容一個人進去。它沒有像其他的店一樣掛着白幡,整個店是用木頭建造的,上面掛着一個牌匾:“極”。店門口,有兩盞白色風燈,裏面的燭火在風中明明滅滅。

不得不說,這店還是很讓人瘮得慌啊。

我進去的時候,店裏人挺多的。我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而後立刻環顧着四周。進店的多是女子,也有些模樣好看的男子。櫃枱那裏,站着兩個清秀的少年。雖是清秀,但沒有到絕色的地步,顯然不是人們所說的公子。我又低頭看桌上的菜單,不由得渾身一抖。

貴,慘無人道的貴。我咬牙,伸手招了招,立刻有一個少年走了過來,“姑娘想要喝點什麼?”

我指着那個最便宜的,“就這個了。”天知道,這最便宜的都夠買二十碗揚州炒飯啊。

趁着那少年還沒走,我問他道:“怎麼不見你家公子?”

少年微微一笑,“公子在二樓坐着呢。”他說著便幫我準備茶了。

我對這少年挺有好感的,等他端着茶過來,我又問他,“你家公子何時下來?”

少年溫聲問道,“姑娘可是想見公子?”

我一向不是什麼矜持的人,點頭道,“久仰公子大名,特此前來一見。”

“我家公子不太喜歡下樓見客,只喜在樓上聽故事,極偶爾下來一次,怕是要讓姑娘失望了。”少年解釋道。

“我可以上樓講故事啊。”我笑眯眯地道。

少年抱歉地道,“公子只聽要入輪迴的人的故事。”

“啊?”我失望了,我都花了這麼多錢還是沒有看見這位美人,我追問道,“那如何才能見到公子啊?”

少年淺笑,“公子還是會下樓的,若是姑娘每天都來店裏,許是會見到的。”他指了指那些正在飲茶的人,“您看,那些人都是想見公子的。”

我不由得愣了有愣,而後對這位美人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放出美人的風聲,又閉門不見,只有入他店者方可能見到。而入他店,一般都要買東西,這下好了,大家為了看見他,便往他的店裏砸銀子。

嘖嘖,好高妙的掙錢手法。

這下,更堅定了我見美人的決心了。

此生惟美人與錢不可辜負也。

有錢的美人,更加不能辜負了。

於是我為了見美人,忍着大把大把銀子被花掉的心疼,堅持每天早上起來便來到這家鋪子,從早上坐到晚。我每天直接點一碗茶,然後吃食全部在附近的店中解決。我只是去附近買了飯,便返回鋪子吃飯,生怕錯過了美人下樓的時間。一連四十九天,我的生活都是這樣的。我花掉了將近可以買一千份揚州炒飯的錢來見美人,可是他始終沒有下樓。

我從剛開始的期待到後來,已經懷疑那少年誆我呢。

第五十天,當我正在喝茶時,忽然見對面的木椅旁邊站了一個人。

我一愣之下抬頭,抬頭之後又愣住了。

眼前的人,一身深紅色寬袍大袖,上面綉着大片大片的暗色彼岸花。衣是紅的,發是黛色。他的發沒有綰,由肩一直散落至腳踝。至於他的模樣,我一時間找不到言語來形容,只是莫名想到小扇里畫著的山水墨圖。

這麼妖艷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平添了清雅之氣。

不得不說,幽都美人名副其實。

我看着公子,又看着左手肉夾饃右手茶盞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肉夾饃,清咳了兩聲,剛想客套兩句時,便聽見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理了理衣擺坐在了我對面的椅子上。

我訕訕地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久聞公子大名,今日方窺公子容顏。幸會,幸會。”

公子輕輕一笑,優雅地拿起茶壺,緩緩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是嗎?”

我點頭道,“自然是的。為了見公子一面,我在這店裏一連待了四十九天,以外是見不到公子了。”

“嗯。”公子頷首,“不知姑娘前來,有何貴幹?”

我總不能說我是好奇他的樣貌才天天來他的店裏喝茶燒錢的吧?為了提高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我遂道,“聽說公子能送人一盞風燈。有此風燈,不飲遺忘。”

“嗯。”公子抿了一口茶,抬眸望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卻是有一個問題要問,“我想了很多年,如果有刻骨銘心的愛戀情感,怎能說忘就忘?而後我在奈何橋頭看到一個白衣男子提着一盞白色的風燈,和一名女子一起走過了奈何橋,未飲孟婆湯。我想問問公子,為何獨獨讓他們能銘記過往?”

公子聽了后笑了笑,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黑髮,“倒是個好問題。”他的手輕輕地敲了兩下桌子,“只是,我為何要告訴你呢,小花妖?”

竟然看出我的真身了。我在這幽都待了好幾百年,都沒有人看出我的真身,畢竟我是一隻有幾千妖齡的花妖啊。看來這傢伙真的修為頗高。

然而他說的沒有錯,他為何要告訴我呢?這下子,我真是啞口無言了。

公子含着淺淺的笑意,見我不再開口,也沒有再開口,就那麼隔着一個紅木桌子望着我,讓我覺得尷尬。

為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我狀似不在意地四下環顧了一下。這一環顧,我便發現了不對勁。

我這才發現,“極”鋪裏面的客人就我一個。明明我來的時候有很多人啊。

我疑惑地問道,“怎麼店裏就我一個客人?”

公子莞爾,“我讓三貓送客了。”

三貓就是我第一次來“極”鋪時和我說話的溫柔少年。

至於另一個少年,脾氣有點火爆,名叫“二狗”。

這倆名字,真是絕了。聽三貓說,是公子取的。

早就應該想到,能取這名字的人一定非常人。

“呃。為什麼沒有人讓我走啊?”我小心翼翼地問。

公子淺笑,竟有些嫵媚,“不是你要見我么?”

我再次啞口無言,覺得這人分分鐘都在結束對話。

我嘆了一口氣,望着眼前手那茶杯的人兒,沒話找話道,“公子很喜歡喝茶?”

他輕輕地應了一聲。

我又看看立在一邊的三貓和二狗,問道,“公子取的名字好別緻啊。”

他勾唇一笑,這次連回都不回我一句了。

我這人有一個極大的優點——臉皮厚。於是,我再次沒話找話道,“公子這店的生意倒是極好。”

“那是啦。我們店的生意可好了,每個月都能掙可多銀子了。”這次回我的不是公子,而是二狗,他得瑟地揚了揚手中帶着的一個大大的玉指板,一臉自豪地道,“你看,我用上個月公子給我的報酬買的。”

我看着他手中那玉質上好的玉指板,睜大了眼睛。這玉指板,是幽都第一珠寶商玉珍記的首飾,他家的東西一向特別貴。我喜歡一個羊脂玉佩很久了,卻一直沒有錢買。

當然,我也是個藏不住錢的人。看我為了窺探美人容顏不惜砸錢,便可知一二了。

只是,這店裏的僱工報酬也太高了吧。

我立刻轉頭看向公子,“公子您這還收人嗎?”笑得滿是諂媚之色。

公子云淡風輕地飲着茶,唇邊笑容依舊,輕飄飄地吐出幾個字,“小店人已滿。”

我不死心地看着他,“我會很多的!”

公子“哦”了一聲,目光露出詢問之色。

“我會端茶遞水、招攬顧客、諂媚討好、打掃衛生、清理樓道、吃飯睡覺……”我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公子則一臉認真地聽着我說完,而後微微一笑,“你有什麼特點嗎?”

“我臉皮厚。”

公子看了二狗一眼,“他具備了這一項。”

“我為人討喜。”

公子的目光投向了三貓。

“我長得好看。”

公子這次不再看任何人了,只是笑着看我,紅色大袖微微一擺,宛若流水。他隨手理了理耳畔的黑髮,不語。

我看着他這模樣,立刻閉嘴。

這是逼我拿出我的撒手鐧啊,“我能夠轉換時空,讓時光倒流。”

“哦?”公子這次終於拿正眼看我了,“當真?”

我點頭如搗蒜,“真,比金子還真。”

公子托腮,開始思考。

我看有戲,立刻趁熱打鐵道,“若公子有需要我之處,我必定效勞。”

公子的手指敲了敲紅木桌面,面露遲疑之色。

我信誓旦旦地保證。

他猶豫了之後,終於勉為其難道,“也好,多你一個也無礙。”

於是,我的幫工生涯就此開始了。

那個時候的我還因為自己勸說公子成功了,直到後來,我方才知道,他早便看出了我能轉換時空的能力,和二狗演了一出好戲,只等着我上鉤,讓我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幫工。

唉,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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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公子太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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