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殷勤
有月離開之後,蘇濟源在阮少深身後探出腦袋,笑意盈盈。
“人家好像很害怕你的樣子,少深你得多笑笑。”
阮少深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走回客廳了。
他總是這樣冷冷淡淡的,以前是因為不能說話,無法與周遭的人順暢地交流。後來學了手語,也極少使用手語,都是由蘇濟源讀出他的唇語,再轉述給別人。
阮少深是啞巴,阮家德高望重的爺爺在他小時候就尋了小孩兒蘇濟源,一邊讓他接受唇語的訓練,一邊與阮少深一塊兒長大。
蘇濟源知道,阮少深是面冷心熱,因為不能說話,冷漠就成了他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了。
……
張有月回到家,振作精神,開始畫服裝設計圖紙。
他有一間獨立的書房,位於別墅一樓的東南角,窗外就是他的多肉植物集聚地。早晨的日光能透進來,書房是很寬敞明亮的,張有月覺得空蕩蕩的很是怪異,把復古沉重的木雕大床也擺了進來,就在巨大的開窗下,偶爾他會坐或躺在上面畫圖、看書,也能看星星看月亮。
太爺爺是讓他隨便弄,不想原本雍容大氣二十平方米的大書房,被他弄得像是小型圖書館,左右牆壁都樹着高大的棕黑書架,塞得滿滿的書,還有一張古老深沉的大木頭床。氣得太爺爺手指彈了彈他的額頭。
有月攤開有小小重量的白紙,前面幾頁是他昨日畫的圖。
他這一次畫的是一個系列,主題是水,像水一樣的空靈晶瑩,自在奔流的女夏裝。
有月喜歡設計,喜歡親手描繪、縫製,也非常期待和享受作品完成被穿在人身上的瞬間。
他的圖紙上畫著的是身材高佻的模特着淡藍色雪紡垂地連衣裙,胸口一小圈火紅細碎花紋,好似一朵朵紅玫瑰落入水中。這樣子的連衣裙穿在身上就如水一般流動自在,波瀾蕩漾。
下一頁的是件月華色絲綢斗篷,半身真絲短裙,模特輕踏而至,彷彿從紙上走出。
香檳粉露肩輕盈禮服裙,一字肩寬袖大擺的煙灰色長裙……
有月的導師曾經說他的設計不缺乏靈氣,但總是不能讓人一眼驚艷,也捕捉不到消費者的心。
他也很頭疼,自己覺得樂在其中的畫衣服做衣服,一旦加上了外界的評測和不斷地需要探求捉摸別人的心意,是讓人很難受的。
撫摸着畫紙,有月清理了腦海里雜亂的思緒,靜心開始畫起來。
過了許久,將近四點的時候,有月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畫著圖忽然被鈴聲打斷,先是獃滯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拿起手機接聽。
是個陌生的號碼。
“您好。”
那邊傳來甜美不膩人的女聲:“請問是張有月先生本人嗎?”
“是的。”有月心中有了一丁點兒猜想。
“恭喜你,被『Spark』聘用了。”
“!”有月瞪大眼睛,激動了,忙調整了一下呼吸,剋制着自己淡淡說一聲,“謝謝您。”
“如果可以的話,下星期一就開始上班了喔。”
“好的,多謝。”
“嗯,那星期一見。”
有月看着手機掛斷,好半天捏捏自己的臉才確認,真的是被聘用了!
他剛想原地蹦噠兩下,手機又響了起來。
他心裏咯噔一聲:天啊,不是又打電話回來告訴自己,是失誤打錯電話了吧?
有月拿起手機,看到手機屏幕上跳動着的“張展”,長舒了一口氣。
是太爺爺。
“太爺爺,你得空啦?”有月接起電話,喜滋滋的。
太爺爺當大律師,有月常常見不到他人。
“在哪兒呀?明天晚上帶你去吃飯。”電話那頭,一個漫不經心、慵懶的聲音響起。
明天是周六,張展的工作即便是再忙,他也會抽出時間來陪張有月的。
哎,這就是拖家帶口照顧後輩的微妙憂傷。
“好啊,我在家呢,畫圖。”有月知道他現在肯定還有事情要做,就沒有在電話里和他分享自己被『Spark』應聘的事。
“明天晚上我會回去接你。”
“好,太爺爺再見。”
有月乖巧地掛了電話,好似還聽見太爺爺罵他一句,急匆匆掛他電話。
張展的原身是月宴,也稱“斷崖女王”,是他們這一帶最早修鍊化了人形的多肉植物,是他沒有半點兒血緣關係的“太爺爺”。
“太爺爺”很年輕,能力也超強,成為律師以來業務繁忙,但對他依舊關切照顧,時常抽時間陪他待一會兒。
有月是沒有什麼親人的,早他兩代修鍊成人的多肉,一顆是藍鳥,一顆是清盛錦。成人形后,一顆飛到了歐洲,一顆飛到了美洲,定居之後再沒有回國。有月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
有月在書房裏隨意翻了會兒書,看得眼睛有些疲倦了,也正好快到飯點了。
有月直接從冰箱裏搬出鍾阿姨買的西瓜,用西瓜刀切了一半,拿銀勺子挖了舀一口送進嘴裏。
滋,好冰好甜。
他滿足地眯起眼睛,將剩下的一半封了保鮮膜放回冰箱,有月抱着小西瓜走到後院,看着滿天落霞紅艷艷,真是說不出的愜意啊。
夏天和冰鎮西瓜最般配了,水汪汪,甜絲絲的西瓜呀。
吃了大半個西瓜,有月開始站起來走動,懷裏摟着西瓜瓢,看見不遠處落霞照耀下的別墅。
嗨呀,今天早上似乎聽到阮少深的特別助理說他喜歡吃甜的來着。鍾阿姨帶了兩個西瓜,不如分一個給他?
如果能和他說上話,還可以和他小小地建議下,今晚把他的月亮仙子拿出來晒晒月光呀!他真是太聰明了!
有月簡單收拾了一下,從冰箱裏直接捧出那圓滾滾、冷冰冰的西瓜就往隔壁的別墅走去。
從阮少深家裏是很容易看到有月別墅後院這邊的情形的。
阮少深在半個多小時之前路過二樓的客廳,看見了貓着身子坐在院中石階上,懷裏抱着半個西瓜,小口小口吃着的有月。
半個多小時之後,他家的門鈴響了起來。
門口的攝像頭屏幕上,出現了熟悉的小腦袋,一抬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就對了上來。
阮少深按了按鈕,前門打開,他也開了房門,走出去。
抱着西瓜的張有月小跑着進來,後來似乎又覺得這樣在別人家小跑有些不好,就放慢腳步走。
把一切看在了眼裏的阮少深沒來由地想揉一揉張有月的腦袋。
“下午好,你喜歡吃西瓜嗎?”有月仰頭看站在門邊階梯上的人,他更高了。
阮少深還沒什麼反應,有月生怕他不接受冰鎮西瓜,急了,大聲地補了一句:“甜的!……很甜。”
阮少深在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彎了嘴唇,點點頭,然後揮手示意他進來。
他走下階梯,雙手接過有月懷裏的西瓜,動了動嘴唇。
——謝謝。
有月也笑了,跟着他進了別墅。
“你也是一個人住嗎?我也是一個人住。”
阮少深點頭。
阮少深有特別助理蘇濟源,但他不是時時刻刻都陪在他身邊。有月有太爺爺張展,但是太爺爺也不是經常回家住。
一個人住可孤單了。
幸好他還有數不勝數的多肉寶寶們陪着,而阮少深就是真真正正的獨守空房呀。
正好他的本體在他這裏,多來幾次找他玩,陪陪他也是可以的。
有月跟着他進了客廳,阮少深讓他坐在沙發上稍等一下,然後進了廚房把今天下午蘇濟源買回來的抹茶芝士千層蛋糕從冰箱拿出來。
有月也喜歡吃甜的,他們倆一人各坐沙發的一邊,靜靜地吃着甜而不膩、香滑的蛋糕。
“好吃!”有月原本吃了西瓜,裝了一肚子的西瓜汁水,現在他覺得他還能再吃五塊蛋糕!
“我也會做甜點,以後有機會也給你吃。”他平日裏就是懶,懶得做。
“喔對了,我能去看看你的月亮仙子嗎?”有月還記得自己的最初目的,才沒有被糖衣炮彈捕獲。
既然已經送給他了,那就是“他的”月亮仙子了。
月亮仙子是阮少深的,張有月是張有月自己的。
阮少深起身帶他去二樓。
哇,還藏起來了。難怪院子裏見不到影兒了。
有月在二樓的陽台上見到了月亮仙子。這個陽台挺大,放的位置也能通風,白天毒辣的太陽也曬不到,是個好地方。
這才一天多沒見到他的原身,有月都快覺得一年那麼長遠沒有相見了。
唔,蓮座狀的葉片排列緊密,葉表粉白,葉肉嫩綠,葉緣泛紅。現在還沒有什麼大問題,很好。
“哎我聽說,多肉除了晒晒太陽,還要晒晒月光呢。”有月開始瞎掰。
阮少深靜靜地看着他說,有月有些不自在。
“曬了月光能長得更可愛!你有看過我家的肉的……”曬了月光能長得更可愛,就像他!
阮少深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領着他下樓。
“你要是還想要別的多肉,隨時可以來找我喔!”有月臨別前和他說,“隨意挑!”多豪爽呀。
這話把阮少深逗笑了,嘴唇彎彎的。有月這才發現,他,似乎看見冰山超模笑了!
今晚他和阮少深說了不少話,阮少深無法用言語回應,這放在其他人身上就是一場尷尬的獨角戲。然而,有月說得興緻勃勃,完全沒有感到被冷落。
他可知道,阮少深是有認真聽他說話,也想與他交流的,只不過他不能說出來而已。
這麼想着,有月心裏感嘆:以後有機會,得多多找他陪他說說話啊。
最重要的是,還是得想想辦法把自己的原身抱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