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8.第八章

一連等了數日也沒等到去慶州的命令,倒是等來了繡衣衛與光祿羽林每五日必有一次的演武場大亂斗。

傅攸寧因在城西賃屋獨居,每日到府點卯總踩着最後一刻。今日才踏進府門,就有旗下小武卒急急衝上來通報:“頭兒,那什麼,尉遲大人讓你去議事廳。不知怎麼的,他臉色可黑可黑了。”

尉遲嵐那傢伙跟個月事不順的姑娘家似的,總是一時高興,一時又生氣。明明是個嘴碎牙尖的話簍子,真有事時反倒什麼也不說,凈沖自己人不痛快。

如此陰陽怪氣的傢伙,居然在繡衣衛五官中郎將的位置上安然無恙近十年,都沒個勇士站出來把他打死,也算人間有真情了。

傅攸寧趕忙去點了卯后,以最快的速度衝進繡衣衛議事廳,見尉遲嵐果然黑着臉窩在主座上,身旁站了個着繡衣衛武卒服的少年。

尉遲嵐慵懶甩個白眼過來:“喏,這孩子剛從程正則那裏冒出來,即日起編在你旗下。”

傅攸寧點頭,朝那小武卒和氣笑笑:“委屈你了,少年。”看這孩子目光澄定,神色冷凝,並不像別個總旗選剩的,想來就是齊廣雲提過的那位了。

少年面容清峻,神色淡淡的。聞言抬手執禮:“傅大人安好。”

不等傅攸寧再開口,窩在主座上的尉遲嵐笑容惡劣:“這傢伙是年前進府的,在程正則手底下已近三個月。我敢打賭,你壓根兒不知道他叫什麼。”

傅攸寧素來不在意分給她的人資質如何,當新人還在程正則手上時,她是不會特意去留心的。

她也不爭辯,只笑着看向尉遲嵐:“尉遲大人當真把我看得扁扁的。”

“我還不知道你?每回記不住別人名字就喊人‘少年’,”尉遲嵐將雙手攏進衣袖裏,沒骨頭似的歪在楠木椅扶手上,神色不豫地隱了個呵欠,“有時我都懷疑你到底瞧沒瞧清別人是男是女。”

傅攸寧怕自己多說多錯,平白讓尉遲嵐發現自己早知道這孩子的事,只好笑眯了眼打岔:“尉遲大人放心,我目力好着呢,夜裏都能打香火的。”

那少年眼裏閃過明顯的懷疑,卻只是繃著臉再行禮,自報家門:“霍正陽。”

傅攸寧歉意地對他頷首,表示自己記下了,又轉頭問尉遲嵐:“尉遲大人可還有吩咐?”

“他在這批新人里算拔尖的,索月蘿跟我要我都沒給,”尉遲嵐抬袖掩着臉大大舒了口呵欠,才又說,“資質不錯,你多帶着點。”

傅攸寧執禮稱是,也沒急着走。

果然,尉遲嵐徐徐站起身來,垂眸捋了捋衣擺,貌似不經意地補上一句:“對了,慶州那件差事你不必管了。”

“咦?”傅攸寧被他呵欠連天的樣子惹得也是滿腦門的睏倦,一時放空,脫口而出,“這種明擺着挨揍的活也有人搶?”

一旁的霍正陽清亮的眸子暗暗瞥向她。

尉遲嵐終於抬眼看她,滿臉的陰陽怪氣的假笑:“既有人接手了,你就躲個清閑。唉,真熬不了夜了,困得我,都沒力氣嘲你那身衣裳。”

傅攸寧聽得莫名其妙,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繡衣衛官袍:“我衣裳怎麼了?”

繡衣衛的武官袍是墨色錦武服,黑中揚紅,自有一番持重的壯麗。因形制相似,為有所區分,男官袍金色紋綉在腰,女官袍金色紋綉在袖,倒也別緻。

最重要的是,這身袍子和腰間的令牌可是她水裏來火里去,兢兢業業整十年換來的,她就樂意天天穿着。

“你說你,好歹也是個女官,穿男官袍算怎麼回事呢?”尉遲嵐這回都懶得遮掩,大剌剌又打了個呵欠,站起身來。

傅攸寧聞言緩緩抬起右手,朝他亮出腕上的金雲紋綉。

尉遲嵐拿一對睏倦的桃花眼看過來,半晌后才做作地假裝恍然大悟狀:“閣下總能將女官袍穿出男官袍的風姿,也算得上天賦異稟了。”

在他手下當差兩年多來,傅攸寧想揍他的願望簡直是與日俱增。不過她隱約覺得,尉遲嵐此時的不豫,大概同慶州那件案子有什麼關聯。

“走了,去演武場,把你的人拎好。”

傅攸寧抬頭對霍正陽笑笑:“走吧。”

霍正陽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出了議事廳,找到即將前往演武場的繡衣衛隊列跟進去,眼角餘光卻一直看着她邊走邊與同僚們低聲談些閑話。

他在新丁訓練中各項考核從未跌出過前三甲,按理應是去索月蘿旗下的。當他被分到傅攸寧旗下而他自己也無異議的消息一出,許多人不解,甚至替他惋惜。

旁人大概以為他年少糊塗,不懂為自己的前途打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對傅攸寧這個人太好奇了。

他用心觀察了近三個月,卻半點沒看出這人的長處。

光祿府是滿朝矚目的群英雲集之地,無論羽林還是繡衣衛,但凡擔了點職銜的人,都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梁錦棠那個文能探案,武能躍馬的頂尖人物自不必說。

只說繡衣衛五官中郎將尉遲嵐,長袖善舞,靈動機變;光祿雲林右將韓瑱,持身中正,穩重勇毅;繡衣衛總旗索月蘿,冷麵直斷,心思縝密;就連看起來不怎麼中用的孟無憂,也好歹有個安平孟氏的家聲做靠山。

獨獨這個傅攸寧,性子軟弱,功夫三腳貓,查案只能給人做副手,追捕緝拿這類事上也未顯出什麼過人之處。總之就是一整個的平庸。

看她今日這樣子,定是原本並不知她的案子已被人搶走了。

實際上此事在前兩日就已有風聲,連他這個還在程正則管轄下的新人都多少探到些消息了,正主卻像毫無察覺。臨了最後一個得到消息不說,竟也沒問一句是誰搶走的。

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麼從東都分院一路混到帝京總院,竟還混了個總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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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演武場的氣氛有些怪。

“索大人,羽林的人這是怎麼了?”站在場邊迴廊下遠遠看熱鬧的傅攸寧向並肩而立的索月蘿請教。

光祿羽林的人大多出身行伍,一向在演武場大亂斗中都很積極,可今日這般近乎失控地爭相朝繡衣衛的人挑釁,已捉對打了七八場仍興緻不減,這極為少見。

索月蘿清冷的眸子淡淡掃她一眼,唇角隱隱笑意顯着有些高深:“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我還問啥?傅攸寧被她笑得滿腦子漿糊。

擂台上又一回合捉對廝殺已結束,光祿羽林勝。

在眾人的起鬨中,擂台下的孟無憂得意地轉過頭來,哈哈大笑沖尉遲嵐挑釁地喊過來:“尉遲大人,你繡衣衛到底還有沒有能打的了?”

光祿府五日一次的合兵武訓旨在練兵,羽林與繡衣衛的擂台切磋也是點到為止,只要面上不傷和氣,一向也沒什麼拘束。孟無憂本就是一到演武場就盡情放飛自我的,今日不知是有什麼好事,挑起頭來格外起勁。

雙臂環胸靠在廊柱上的尉遲嵐立時困意全無,騰地站直了,漂亮的桃花眸裏帶着火氣朝孟無憂噴回去:“既孟大人今日興緻這樣高,那繡衣衛怎能不陪着共襄盛舉呢!”

傅攸寧好奇地瞄了尉遲嵐一眼,見他轉頭挑眉,便順着他的目光往索月蘿看去。只見索月蘿不緊不慢地調整着袖口護腕,眼帘輕垂,笑意森然。

嚯,這是要關門放索大人了。

孟無憂到底還沒真瘋了,見狀立馬嚷嚷起來:“不過是羽林弟兄們和繡衣衛同僚切磋,讓索大人上來未免欺負人吧?”

演武場的個人對戰旨在激勵鬥志,將官們甚少親自參與。偶爾眾人起鬨,雙方將官們出來應個景倒也不奇怪。只是索月蘿下手一慣黑,旁人又不敢真同她拚命,因此羽林的人對索月蘿確有些忌憚。

“孟大人官銜比我還高着半級呢,我都不怕你欺負人了。”索月蘿遠遠盯着孟無憂,那意思是要請孟無憂親自下場了。

眼見今日的打擂即將上升到雙方將官層面,光祿羽林右將韓瑱果斷走向孟無憂,試圖阻止他的挑釁。

可孟無憂哪裏是韓瑱勸得住的,立馬跳着腳沖尉遲嵐吠道:“尉遲嵐你的臉掉地上了,快撿起來!索月蘿是你繡衣衛的鎮場之寶,現下叫我同她打……你田忌賽馬啊?!你怎不讓傅攸寧出來同韓瑱打?”

滿場的哄堂大笑,光祿羽林的人使勁起鬨,繡衣衛的人又氣又惱。

韓瑱一把鉗住孟無憂的右臂,滿臉都是“真想打昏他再扔地上踩兩腳”的微惱。

索月蘿翻了個白眼,低聲道:“有病。”

傅攸寧滿心疑惑地撓撓頭,心道怎麼莫名其妙就關我的事了?

“孟無憂你臉掉地上摔得稀碎都撿不起來了!”一向做人不吃虧的尉遲嵐立馬伸手指着孟無憂,也跳腳回吠,“你才田忌賽馬!你還鄒忌諷齊王納妾呢!有種你讓韓瑱跟傅攸寧比箭啊!”

那叫鄒忌諷齊王納諫!哦,不對,什麼亂七八糟的!

傅攸寧嚇死了,連忙竄過去捂住尉遲嵐的嘴,小聲急道:“若要比‘賤’,還是你比較厲害!”擂台切磋從未有過持械的先例,再這麼鬧下去真要變成打群架了。

傅攸寧急得面紅耳赤,額上一層薄薄的汗。

環視四下,尉遲嵐跟着孟無憂胡鬧,韓瑱勸不住,索月蘿袖手旁觀,最終只得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對面那一側迴廊下。

對面迴廊的長椅上,梁錦棠大馬金刀地穩坐泰山,冷眼看着尉遲嵐同孟無憂把場面攪成一鍋粥。

滿場瞎胡鬧的起鬨聲甚囂塵上之際,梁錦棠平靜無波的目光總算與傅攸寧着急求救的目光相接。

對視半晌過後,梁錦棠終於緩緩起身,下到廊前石階上,沉默地拿過場邊衛兵手上的□□,抬手就扔了出去。

槍頭寒意自眾人頭頂掠過,氣勢如虹地劃破長空,穩穩紮進擂台正中的鼓面上。

一聲悶響。滿場皆靜。

梁大人快發飆了!收!

眾人即刻停下了胡鬧起鬨,光祿羽林與繡衣衛的人各自列隊,無聲又迅捷。

傅攸寧長舒一口氣,任由尉遲嵐悻悻將自己揮開,只目不轉睛地看着梁錦棠。

他淡淡掃過光祿羽林的陣列,最終鎖定孟無憂。“不如,我跟韓瑱打?或者,我跟你打?”

他的聲量並不大,卻嚇得孟無憂一個激靈,終於認知到,自己作死過火把梁大人惹毛了。

趕忙跑到梁錦棠跟前認錯,訥訥笑着摸摸鼻子:“我被你打還差不多。”

此刻的孟無憂已不敢再鬧,趕緊跟韓瑱一起安排羽林的人各自帶回。

傅攸寧看着梁錦棠步出演武場大門的背影,怔怔轉頭對索月蘿低喃:“索大人,我覺着,我現下可以回答你在甄別訊問時的那個問題了。”

索月蘿不明所以地挑眉,耐心等着。甄別訊問時她可問了傅攸寧好多問題,有好幾個問題至今也沒個準話呢。

“那時你問我,對梁大人的信任是從何而來,”傅攸寧緩緩笑開,梨花眸里盈盈有月,“那是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啊。”

連羽林的人都知道,他宅院所在的那條長街,甚至不必夜巡,因為,他在那裏。

無論何時、何事,只要看到他在那裏,信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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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姑娘恃寵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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