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31.第三十一章

“頭兒,不是我要說你,”對座的沈蔚無奈地撐着臉,指指不剩幾人的官廚飯堂,“咱們來得最早,走得最晚。”

傅攸寧理直氣壯地搖了搖右手:“我手斷了,自然吃得慢。”

“哎喲喂,欺負我沒斷過手?”沈蔚笑着,無情地拆穿,“往常也沒見你吃得有多快好吧?”

“我、我吃得多!”傅攸寧恨恨將飯菜塞了滿口。

沈蔚換了只手支着臉,笑不停:“你是挺能吃,不過同小金寶比起來你可就不算什麼了。”

“小金寶那是在長個兒呢,自然吃得多,”傅攸寧笑笑,忽然抬頭看了沈蔚一眼,“對了,鴻臚卿侍衛長之事,為何臨陣脫逃?”

春獵之前,鴻臚寺向光祿府、內衛、執金吾等諸府都發出了點招鴻臚寺卿侍衛長的公函,諸府皆可推舉適任人選,由鴻臚寺組織集中武試、文試后招選一人。

鴻臚寺為典客官署,掌諸侯與歸義蠻夷,優秀的文官不少,出色的武官之材並不多。此次鴻臚寺卿選拔新任侍衛長,便着力要在幾大武官聚集地中選人。

傅攸寧接函後頭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沈蔚。沈蔚出身商人之家,自幼隨父兄行走在外,在她十二歲那年,她的兄長沈珣之封金翎皇商,領旨匯通天下,沈家才在帝京定居。

因她幼年時踏遍五湖四海,粗通諸多番邦語言,又有三年繡衣衛生涯歷練,在傅攸寧的預估中,她是鴻臚寺卿侍衛長的極佳人選。

原是想着,哪怕最終未能成功應選,至少也去見識見識,在各府面前露個臉,將來若有旁的機會也是好的。不料今日上午傅攸寧核對點卯記錄才知,武試進了前三甲的沈蔚根本未去參與鴻臚寺的文試。

沈蔚大約沒料到她會問得這樣直接,笑容當即僵在臉上。好半響才道:“何必自取其辱,已有內定人選了。”

傅攸寧打量着她的神色,隱隱竟似有哀,便猜內情並不止黑幕這樣簡單。“便是有內定人選,去露個臉也無不可吧?”

“命里有時終須有,不該我的,強求只會難堪。”沈蔚拿手蓋住眼,唇角帶笑。

明明是唇角彎彎的笑模樣,卻像是帶了哭音。

傅攸寧放下飯箸,靜靜望着她。

若非求賢若渴,鴻臚寺卿也不必大張旗鼓向各府發出公函。所以造這黑幕的人,定然不是鴻臚寺卿。

眾人皆知,沈蔚的父兄縱她成痴,沈家又是庶族中才興起的新貴,尚無世家名門的諸多約束與包袱,是以在她十二歲至十六歲這幾年,帝京熊孩子界由她一統江山。

傅攸寧清楚,這姑娘從不是個怕事的。此次臨陣棄權,又聽她方才說起黑幕時的傷懷難堪,料想造這黑幕之人中……定有她極為在意,又求而不得的。

沈蔚這姑娘向來也不藏事,如此一想,大約就同弘農郡四知堂楊家那位冷峻的美少年脫不了干係了。

“罷了,”傅攸寧伸手柔柔摸摸她的發頂,體貼輕道,“你既不想談,我也不再問了。”

“我想談的,卻不知從何說起。”沈蔚趴在桌上,聲音悶悶的。

“頭兒,你常說,江湖兒女,水裏來火里去,除了生死,哪一樁都是閑事。有時我再想想,若我心中也能有如你一般的廣闊天地,只怕生死也能是閑事,就不至有什麼放不下。”

沈蔚是個不好管的,因此進了繡衣衛總院的頭一年,哪個總旗也沒敢要她,直到第二年傅攸寧到了總院接手了她,她才真正有了頭一個頂頭上官。

這兩年傅攸寧與她相處融洽,一步步帶着她長起來。她今年也不過才十九,傅攸寧私下裏一向待她像個小妹子。

此時見她難受,心中也不是滋味,抱不平地輕喃一句:“你究竟是……喜歡他什麼呀?”

雖知沈蔚素愛美人,楊家那小子也確是個好看的。可就她所知,楊家那小子對沈蔚向來並無好看臉色。

傅攸寧自個兒對情愛之事懵懵懂懂,實在不太明白小兒女之間這份痴纏熱烈從何而來。

沈蔚抬起臉看向她,眸中全是水氣,笑意迷濛:“我總覺着,天底下再不會有比他更好看的美人了。”

沈蔚自小無拘無束,家中父母兄姐對她也驕縱寵愛,素不是個知禮嫻靜的姑娘。

那年她初入帝京,在長街上與一幫熊孩子鬥毆,被路過的楊慎行喝止,從此結下孽緣。

那是她生平頭一回見識,什麼是世家高門累世傳下的風度。

明明也不過才十四五歲的少年,卻言辭有度,行止有方。沒有冠蓋錦繡,沒有如雲隨從,只不過一人一騎,卻有烈烈英華。

那時沈蔚才知,從前在她幼小心中以為是虛偽拘束的世家風範,竟是如此金錚玉潤的模樣。

對她來說,那年見過了在滿城落英中打馬而去的楊家少年,從此後,所有話本閑書中翩翩清貴的公子們,便都有了同一張臉。

傅攸寧見她眼中的恍惚與脆弱,忍不住心中長嘆,美色誤人啊。

沈蔚胡亂揉了揉眼,又沖她笑着嘆氣:“總之呢,這世間最難得的,便是兩情相悅。我覺着,兩個人能好好在一塊,挺不容易。時常你喜愛之人,未必以同樣的眼神看你。既求不得,就該放下。”

傅攸寧點點頭,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些日子我總在想,我是做不成壞人的。”沈蔚笑得眯起了眼,眼角卻又有水氣浸出。

傅攸寧站起身,繞桌過去抱住她,拍拍她的背,柔聲笑道:“既做不成壞人,那就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吧。”

小姑娘將臉抵在她的肩頭,她的肩頭便立時有了溫熱的濕意。

傅攸寧並未勸阻,只好好地抱着她。耳旁聽她悶悶道,“頭兒,我想去從軍。”

也許,遠離帝京繁華與親族厚待,在鐵血金戈的沙場邊疆,去食過風,飲過露,去見過生死存亡,強敵在眼前,家國在心中……那些年少時長久痴念的小情小愛,才會被從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拉下。

“好。”

***********************

因着沈蔚的事,整個下午,傅攸寧心中都悶悶的有些走神。放值時也沒想到要自己先跑,怔怔地就被梁錦棠拎着一道回去了。

她一路上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抗,這叫梁錦棠無比詫異。

他拿手背探探她的額溫,傅攸寧茫然抬眼:“你做什麼?”

“哪裏不舒服?”梁錦棠擔憂到蹙眉,“不要忍着,不舒服要說,若是要哭也可以,我又不會笑話你。”

想起她手腕骨折竟從范陽忍了一路回來,也未讓人發現異常,梁錦棠就不得不格外上心。這姑娘太倔,心頭的牆豎得太高。

他不願她獨自躲在那道牆后。

傅攸寧搖搖頭,忽然問:“梁錦棠,請教你個事啊。就是……如今哪支軍中,美人最多?”

沈蔚是愛看美人的,既也幫不上什麼,幫她打聽打聽,讓她今後有好看的臉兒就着乾糧,至少也能讓她稍感開懷一些吧。

“你問這做什麼?”梁錦棠立刻警惕地看着她,絲毫不樂意回答這個問題。

傅攸寧想着沈蔚大約也不願旁人知曉此事,便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嘟囔道:“問問不行么。就是……想說你對軍中之事總比我了解些。羽林里從前曾在軍中待過的人多,可我稱得上熟識的人並不多。如今孟大人不在京中,我想來想去,這事除了你或韓大人,我去問旁人,也不合適。”

“問韓瑱也不合適。”梁錦棠立刻否決了她的備選方案,抬腿進了門。

傅攸寧老實地跟在他身後,略有抱怨地回嘴:“那你又不肯跟我講。”

梁錦棠回頭瞪她,還沒來得及訓人,就被管事大娘的聲音打斷。

“三爺回來啦?”

“你怎的還沒走?”梁錦棠語氣不大和善,惹得傅攸寧奇怪地瞥他一眼。

“三爺,這是大爺親自替您挑出來的兩個丫頭,都是伶俐的,您先瞧瞧合不合用,”管事大娘忙指了兩個小丫頭近前,對她倆交代,“寶香、丹露,仔細照應着三爺。”

“是。三爺安好。”

梁錦棠隨意點點頭,指指傅攸寧:“倒不必管我,去客院顧着她就成。”

“我?我不用的。”傅攸寧一頭霧水地指了指自己。

“你手還沒好呢,明日指着我給你穿衣梳頭啊?”梁錦棠還在為先前她追着問“軍中美人”之事心頭不痛快,一時也口不擇言了。

眼見管事大娘與兩個小丫頭驚訝又欣喜地偷瞄過來,傅攸寧尷尬得幾乎要跳起來了:“你你你……閉嘴!今早、今早我還不是自個兒穿好了!”

娘喂,我在說啥鬼話呀。

“把你能的,不許廢話,”梁錦棠聽得也想笑,卻只能忍住,板著臉訓道,“正午時瞧見你又同人打打鬧鬧的,少不得待會兒手又腫了。走了,吃飯去。”

管事大娘笑眯眯的想,得趕緊回去稟給大爺知道,一慣不要人伺候的三爺忽然向大宅開口要丫頭,原來竟是要給個姑娘穿衣裳呢!

聽他說起午間的事,傅攸寧又想到沈蔚,便追在他後頭問:“你還沒回我,哪支軍中出美人。”

“關你什麼事?”見她執意要問,梁錦棠才好些的心情忽然又不痛快了。

“我就問問。”

“吃、飯。”

“好吧,那我明日再去問韓大人。”

“不許問他。”

“那你說給我聽?”

“不說!”

啊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人啊。又不是問了什麼機密。也不知生的哪門子氣。

傅攸寧皺着眉頭偷覷他半晌,想着自己還要吃人家的飯,也就只好作罷。

飯廳內僅有的兩人相顧無言,氣氛沉悶,場面有些僵。

這算吵架么?不算吧?

梁錦棠停箸,嘆氣:“我問你個事。”好吧,他是敢作敢當的梁大人,就他先低個頭好了。

“你問你問。”傅攸寧也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見他一副講和的樣子,趕緊笑眯眯順着梯子就下了。

“我有個朋友啊,”梁錦棠幽幽瞪她一眼,“他有個……心愛的姑娘。那姑娘懵懵懂懂也不拿正眼瞧他,卻喜歡看美人。他為此已然很低落了,那姑娘竟還逮着他問更多美人的事……你說,他慘不慘?”

“慘!”傅攸寧咬着飯箸點點頭,好奇地看着他,“可,那姑娘也心愛他嗎?”

“不知道。”梁錦棠垂下眼帘,很沒出息地躲開了她的目光。

傅攸寧不疑有他,扒了兩口飯還在思索:“那……他自個兒是美人嗎?”

“我想,”梁錦棠覺得自己耳朵發燙,聲量都低了下去,“是的吧。”

傅攸寧“哦”了一聲,點點頭:“那姑娘既愛看美人,早晚也會心愛他的,叫他別急。”

“嗯,不急。”

“你問完了?”傅攸寧沒太明白為何會突然出現這個問題,卻忽然興緻勃勃道,“你的美人朋友,或者他心愛的那個姑娘,是有名的人物嗎?”

梁錦棠無奈地發現,這傢伙抓的重點總是很奇怪。“你又在想什麼?”

“若他們兩人中有一個是有名的人物,那我可以將這個消息賣給秉筆樓來寫一寫呀!”傅攸寧興緻高昂,眉開眼笑,“《四方記事》裏從前也記過類似的事情,妙筆生花,寫得可有趣了。”

“你想啊,一個美公子,心上人是個愛看美人的姑娘,可這姑娘偏偏又喜歡看許多別的美人……這種事寫出來多精彩,大家都愛看的!”

梁錦棠扶額苦笑:“這種事也記?標題都沒法起吧。”

“標題我都替他們想好了,就叫——”傅攸寧面露得意的神采,擲地有聲地宣佈,“春來江水綠如藍!”言簡意賅,漂亮啊。

梁大人黑臉咬牙,用盡畢生功力才剋制住自己,才沒拿面前的碗扔她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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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姑娘恃寵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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