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13.第十三章

三月十八,滿城風雨落桐花,春將暮。

傅攸寧晨起出門時,意外發現自己所住的小院門縫下有一張小箋。那張摺疊好的小箋上有夜露的痕迹,顯然不是才放進來的。

她竟然毫無察覺……若對方真有敵意,那她此時應當是被抬着出去的。

她自嘲地笑笑,躬身撿起那張小箋展開。

『前江南第一劍客燕十三,於望歲九年三月十二夜,在燕家莊內被不明身份人士挑戰,重傷慘敗。』

燕十三之所以是“前江南第一劍客”,是因他已在望歲六年宣佈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照江湖規矩,上門挑戰已金盆洗手的人,是為武林同道所不齒的。

而能在單打獨鬥中重傷燕十三,又對江湖規矩不屑一顧的人……

傅攸寧隨手將那小箋團在掌心,反身回屋去將它燒掉。

——莊主之前推測得很對,梁錦棠出京后並未直接去慶州,而是繞道先向江南去了。

——前幾日暗中追查傅二姑娘真沄遇襲之事的人,就是梁錦棠。

——我壓十個包子,梁大人這是替傅二姑娘報仇去了。莊主,你覺得呢?

——我壓十五個,肉餡兒的。

傅攸寧蹲在小火盆前,看着那張小箋迅速化為灰燼。那團火光倏然乍亮,復又漸漸由盛而衰,只余小簇殘火跳躍。

心頭忽地有一抹鈍痛壓急急壓上來,她閉眼忍着,等這陣突如其來的痛感過去,才起身推門跑出房去。

扶住院中那棵大榕樹的枝幹,傅攸寧垂首噴出一口心頭血。

呼,這口血吐出來后,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呢。

傅攸寧抬起手背擦擦嘴角的血跡,又跑回屋倒了杯早已經涼掉的茶漱口。

瞄眼見銅鏡里的自己看起來一切正常,她才急匆匆出了小院,打馬往光祿府去了。

繡衣衛的晨間議事結束后,各位總旗陸續退出尉遲嵐的議事廳。

傅攸寧眼巴巴留到最後,等眾人都走遠了,才小心蹭到尉遲嵐桌前,低聲道:“慶州那頭……有消息嗎?”

三月初六夜裏出京,三月十二夜裏出現在江南燕家莊。既燕十三已重傷落敗,梁錦棠應當不會繼續在江南停留,該到慶州了吧?

尉遲嵐一聽就來了興緻:“我就說你和梁錦棠四捨五入……你瞪我做啥?不然你解釋一下,為何平白問起他的行蹤來了?”

傅攸寧在心中偷偷揍了他好幾回后,心懷坦蕩地看着他的眼睛:“無論此次慶州案臨時換人接手的內情為何,歸根究底是梁大人替我擔了風險。若我當真不聞不問,那還是不是人了?”

這是她在尉遲嵐手下當差的第三年,多少了解這人的脾氣秉性了。畢竟繡衣衛與光祿羽林檯面下的較勁不是秘密,這次梁錦棠搶走這樁案子更讓尉遲嵐覺得有些傷臉面。她怕自個兒嘴拙,一不小心又將尉遲嵐點燃了,所以話說到此,已經足夠。

況且,以她對尉遲嵐淺薄的了解,他這樣明顯的打岔,其實也是在提醒她,不能再往下問了。

尉遲嵐見她沉默不語,滿意地頷首,又換了一手托腮,側着臉看她:“你覺得,韓瑱這人如何?”

這話題轉得,快且生硬,傅攸寧被問得措手不及。

見他不停以眼神催促,只好一頭霧水地硬答:“沉穩內斂,持身中正。”眼看着尉遲嵐當即冷臉,她心中暗自揣測,大概尉遲嵐更想聽到的答案是“韓瑱是個王八蛋”。

尉遲嵐雖臉色已不大好看了,卻難得沒亂撒邪火,又問:“那,梁錦棠?”

“畢竟梁大人之前幫過我,江湖兒女講義氣的,我拒絕對他進行人身攻擊,”傅攸寧極為少見地明確拒絕,“下一題。”

尉遲嵐還是沒惱,接着問:“孟無憂呢?”

傅攸寧自覺已揣摩到他發問的真諦,毫不猶豫脫口而出:“孟無憂是個王八蛋。”

尉遲嵐果然滿意地笑着點頭,滿臉都是老懷甚慰的欣然。

“可是,為何忽然問這個?”傅攸寧不解。尉遲嵐突然問起這個,絕不會就只想聽人幫着他罵罵死對頭們吧?

尉遲嵐聞言果然陷入一種憂鬱、糾結、迷茫、躁動的複雜癥狀:“昨日少卿大人把我叫了去,就問的這三個問題。”

他的答案理所當然是,“三個全是王八蛋”。

“可你說,他怎麼獨獨就沒提到我呢?”

把下屬單獨召去,讓人評價完同僚后又評價自己?這種事只有你才做得出,少卿大人他又沒病。

傅攸寧當然只能在心中腹誹,說出口的卻是另一番道理:“這三位皆名聲在外,說起來都是咱們光祿府的門面人物。詢問你對他們的觀感,又獨獨沒提到你……許是少卿大人想替你拉媒?”

見他雙眼帶毒地瞪過來,傅攸寧趕忙找補,“當然,他們三個全配不上你……呸呸呸,我的意思是說,許是少卿大人要替誰拉媒。”

“你那顆腦子裏能不能有點恢宏格局?”尉遲嵐為自己有這樣一個下屬而感到羞恥,“你難道就沒發現,少卿大人的年紀、資歷、功勛、聲望,都已到了該再上一個台階的地步嗎?”

傅攸寧又不真傻,如此微妙的話題,跟自己的頂頭上官怎麼聊得下去?況且這位上官瘋起來那叫一個有鹽有味,她並沒有捅馬蜂窩的勇氣。

不過……

傅攸寧偷偷打量着尉遲嵐若有所思的樣子,心裏想,原以為他就打算在繡衣衛五官中郎將的位置上待到安度晚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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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尉遲嵐那裏出來后,傅攸寧正要去巡視旗下人的日常武訓,卻遇見光祿少卿的侍衛長韋孝嚴。

“孝嚴兄,有日子沒見了啊。”傅攸寧停下腳步,微笑着同他寒暄。

韋孝嚴道:“我正四處找你呢,少卿大人讓你去見他。單獨。”

以傅攸寧的職級,若非極重大且機密的案情需回稟,她是沒什麼機會單獨面見光祿少卿的。

今日少卿大人竟然主動召見她,這很怪啊。

傅攸寧緊張兮兮地踏進光祿少卿專屬的議事房,大氣都不敢出。

畢竟尉遲嵐前腳前才跟她提到少卿大人可能升遷之事……她只是個小小總旗,並不想摻和這種水深火熱的局啊。

光祿少卿擯退了左右,連一向跟在他身旁從不迴避的韋孝嚴也退了出去,這讓傅攸寧不由得頭皮發麻。

“坐,”光祿少卿端坐書桌前,正執筆批閱公文,並未抬頭,“不必行禮了,今日談話是私事。”

傅攸寧顫顫巍巍地挪過去,在他對面坐下:“私事?”有沒有好心人來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自東都調過來也有兩年了,”年過四旬的光祿少卿停筆抬頭,笑容祥和,“傅攸寧,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這、這是什麼鬼問題?傅攸寧緊張到開始抖腿:“傅、傅靖遙。”

傅靖遙欣慰點頭,又拿過手邊的銀章在批好的公文上落印:“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鬼打牆啊?這兩個問題差別很大嗎?

當然,她若真敢把這話說出口,她就不是傅攸寧了。“你自然是少卿大人……”等等!

傅?!

傅攸寧訝然抬頭,瞪圓了眼睛,終於在進來后首次直視他。

傅靖遙慢條斯理地收好印章,滿臉無奈,一聲長嘆:“是的,我就是青陽傅氏現任的便宜家主。你該喚我一聲靖遙堂兄。”

X的!震驚到凌亂的傅攸寧在心中大罵了一句髒話。

“很驚訝?”傅靖遙笑了,“我眼下正巧有片刻空閑,若你有什麼想問的,就一併問了吧。”

傅攸寧只覺得自己腦中緊繃著的某根弦“嗡”一聲就斷掉了。

“那麼,這兩年裏,你們看我裝作若無其事、小心藏着自己家世堂號的樣子,是不是特別像……看一隻猴?哎你就告訴我,這事到底還有誰是不知道的吧。”那麼,她兩年前自東都分院升調進京,是否又是另一個笑話呢?

“不必多心,你自東都升調至總院與我沒什麼相干,”傅靖遙久居官場,自然一眼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忿,“你自幼在外,滿帝京里沒幾個人知道你。就在這光祿府里,我知道,梁錦棠大概也知道。孟無憂倒是不知道的。”

傅攸寧忍住心中掀桌的衝動,小聲忿忿道:“又關孟無憂什麼事了?”

“你竟不知道,你姐姐嫁的人是他兄長孟無怠?”

雙雙傻眼。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傅靖遙深吸一口氣,才無奈道:“你回京已有兩年,從不踏進家門一步就算了,始終不知道我是你堂兄我也不計較,連你胞姐嫁了誰你也不聞不問,這就有些厲害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雖早知傅攸寧是遠房大伯父家的女兒,可若非此次被人情所迫,他也是會繼續無視她的。

“這個……不必在意這種細節!”傅攸寧已被震撼到無以復加,“少卿大人……不,靖遙堂兄,今日找我來,是有什麼吩咐?”

傅靖遙身居要職,自然也不真閑。既話已說到此,就沒有兜圈子的必要了:“你覺得……韓瑱這人如何?”

這個問題,似曾相識啊。說好的談私事呢?

傅攸寧略一沉吟,依舊選擇了最謹慎的說法:“沉穩內斂,持身中正。”反正大家都這麼說,她雖算不得聰明人,可也知道從眾總是沒錯的。

“那,梁錦棠呢?”

傅攸寧終於覺出不對了:“是不是還要問孟無憂?”見傅靖遙點頭,她可算明白是哪裏不對了。

先前尉遲嵐以為傅靖遙是在暗搓搓評估繼任人選,鬧了半天……他果然只是想替人拉媒。

而那個即將被拉媒的倒霉鬼之一,彷彿,就是她?

“我這個便宜家主向來吃糧不管事,”傅靖遙無奈攤手,“不過,大伯母……也就是你母親,都求到我面前來讓我幫忙操心你的婚事了,我總不好駁了她面子。當然,若你自個兒心中有別的人選,就直說。這事我倒不怎麼急,你想好再回我話。”

傅攸寧恍兮惚兮地退出那間議事房,恍兮惚兮地想,難怪跳過了尉遲嵐。畢竟即便關係再不親近,也沒有哪家當兄長的會樂意把自家妹子往火坑裏推。可那孟無憂,根本就是小一號的尉遲嵐罷了,差別很大嗎?!

韓瑱?孟無憂?梁錦棠?

雖然不是很懂傅靖遙挑人的原則,不過看他這意思是,是讓她從這三人裏面挑一個?他以為這是兵器房選武器,還是新丁營點兵啊?!

今年果真是她的大凶之年,如果可以,她想選擇揮刀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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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姑娘恃寵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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