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一零一

101.一零一

看着石曼生漠然的表情,柳木白試探着又加了一句,“今日有些晚了,不如明早我們再出門?”

“好。”他說什麼,她似乎都全盤接受。

她的這般表現,讓柳木白的眉頭緩緩擰起,自從那天晚上,石曼生的行為就變得有些奇怪。

她……太聽話了,聽話得有些詭異。

柳木白說不談那些,她便一次都沒再提過。他說讓她好好養着身子,她便好吃好喝好睡。就連看到他站起來行走,她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對此,柳木白暗地吩咐了阿丙阿丁加強驛站防守,同時加緊準備回京事宜。

待明日陪石曼生出門散心之後,後日就可以啟程回京了——畢竟,他還是要帶她見下自己的父母,也算有個交代。

第二天一早,忽然淅瀝瀝下起雨來。

本就寒涼的天氣立時又冷了幾分。冬日雨,總是不幹不脆,一會兒下大,一會兒小,去往街面的道路已經因着雨水有了幾分泥濘。

石曼生站在屋檐下,有些出神地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

柳木白從她身後走來,很自然地牽住了她垂在身側的右手,“下雨不耽誤,可以坐轎子。”

“嗯。”她點了點頭,收回了看着天空的目光。

“等會兒上街,你可有什麼想逛的?”

石曼生想了想,“能不能買根簪子給我?”她說話的聲音有些輕,似乎在和他商量。她現在頭上有簪子,是石曼生自己買的,很簡單的木頭簪子。但是,她想要根他送的,之前的兩根……都碎了。

柳木白有些詫異,而後想到在百里宮被他親手弄碎的瓷簪,他的面上閃過一絲愧疚,那段記憶,是他最最不願想起的。

“既然買,就多買些,換着戴。”他笑着幫她把一縷頭髮別到了耳後。

石曼生搖了搖頭,“一根就好。”

柳木白換了個姿勢牽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嗯,聽你的。”而後,拉着她,沿着驛站長廊,緩緩往外走去。他走得姿勢有些僵硬,但身子很是挺拔。

石曼生落在他身後半步,看着兩人牽着的手,垂下的衣袖隨着步伐輕輕晃動,她的目光忽然有了幾分動蕩,但很快又掩了下去。

……

兩輛二人抬的小轎,一前一後出了驛站,轎子周圍跟着一隊穿着黑色披風的黑甲衛,個個身材高大,目不斜視。街上本就不多的百姓見到這個陣仗紛紛自覺避開,生怕不小心衝撞了。

從驛站出來,一路去到城裏最大的首飾鋪子,雨都沒有下得太大。是以,石曼生坐在轎子裏並沒有怎麼聽到雨聲,反而聽到的最多的是腳步聲。

“石姑娘,到了。”阿丙的聲音傳來,轎子停了下來。

石曼生右手掀起門帘,走了下來,一柄油紙傘在她頭頂撐開。

“我來吧。”柳木白撐着傘走近,代替了阿丙的位置。將她納入傘下,自然而然地執了她的手。

其實,從轎子下來到那店鋪不過是五六步的距離,她小跑一下就能到了。

“兩位貴客裏頭請。”看到門外陣仗,掌柜的忙迎了上來,一直領着他們去到了單獨的雅間,並吩咐小二去沏茶。阿丙、阿丁靜靜站在兩人身旁,氣勢十足。

“不知二位想看些什麼?”掌柜個子不高,微胖,皮膚白白的,眼睛細細的,留着短須,看上去有些憨態可掬。

“女子發簪,將你們這處好的都拿來瞧瞧。”柳木白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風雅清雋,再加上一身打扮,讓那掌故不自覺中更加恭敬了幾分,連腰都更彎了。

“好,二位稍等。”

掌柜離開了沒一會兒,小二端上了茶水,是上好的普洱,在這西南之地算是特產。與茶水一起的,還有兩碟小點。

“二位慢用。”小二收了托盤退到了一邊。

柳木白看了那茶,沒有動,石曼生也沒動。他喜喝綠茶,她喜喝花茶,再說,現在也不渴。

“我讓人再離這兒不遠的第一樓定了位子,等會兒挑完簪子,我們可以去那處嘗嘗他們的特色菜式。”柳木白已經安排了今日的全部行程,“接着,我們下午可以去戲院看場戲,聽說是從金陵那邊請來戲班子,演得不錯。”

她點點頭,“好。”

兩人又隨意聊了一會兒,基本上是柳木白再說,石曼生附和,看上去氣氛倒是很融洽。

“二位,久等了。”

這時,掌柜的抱着一個紅布蓋着的大托盤迴來了。

“二位請看,這些都是小店上好的發簪。珍珠、翡翠、白玉、紫檀、珊瑚,都在這兒了。”托盤裏一共放着八根簪子,做工精良,沒有凡品。掌柜的特地挑了最貴的幾支。

石曼生的視線在這些簪子上輕輕掃過,“不要玉的,不要木的,容易碎的……也不要。”

她曾經有過三根別人送她的簪子,一根玉的,碎了;一根瓷的,也碎了;還有一根木的,被柳木白收走了,也許早就扔了,畢竟那是梅子傾給她的簪子。

掌柜眼中一亮,忙撿起了那隻珍珠簪子,“這位姑娘真有眼光,這隻簪子通體赤金,鑲着的這顆東珠更是佳品,而且很結實……”

正當掌柜的準備滔滔不絕好好介紹一番時,石曼生忽然抬頭問道,“可有銀簪?”

“銀簪?”掌柜的明顯愣了一下。

“嗯,銀簪,通體全銀的那種。”

掌柜的面色明顯有了幾分不好看,銀簪可賣不到幾個錢,他可是連上等普洱都拿出來了啊。

柳木白見他神色,揮手示意了下阿丙,立時一張大額面值的銀票就放在了掌柜的面前。

“麻煩把好的銀簪子都拿來瞧瞧。”

“是是是!”掌柜的收了銀票,樂呵呵地退出了雅間。

不一會兒,就又端着兩個托盤走了進來,滿滿兩托盤的銀簪子,花樣各異。

“你幫我挑。”石曼生看向了柳木白,“你買的,你來挑。”

柳木白笑了笑,低頭看起了銀簪,“為何要銀的?”

“不惹眼。”

正在挑發簪的柳大人似乎聽出了什麼不同意味,他抬頭看她,帶着幾分試探,“與我一道,你戴什麼都不會惹眼。無人敢說什麼。”

石曼生笑了一下,“銀的好,還能驗毒。”

這個解釋,他接受了。

“這支如何?”

一支半面蓮花式樣的簪子被柳木白挑了出來,那花紋和最早他送給石曼生的玉簪有幾分相似。

“好啊。”她從他手上接過,直接換下了頭上的木簪,“好看嗎?”戴上銀簪,石曼生稍稍偏了腦袋。

“好看。”

柳木白伸手牽住了她,不知為何,看到石曼生抬眼詢問自己的模樣,他莫名有些心慌。彷彿這個銀簪便是她同自己討要的最後一點紀念。

“等到了京城,那裏的簪子式樣更多,你還可以再挑一挑。”他狀似隨意地說道。

然而,這一次,石曼生沒有說好,只是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很平和的模樣。

所以……她還是根本就不想和他去京城。

柳木白壓下心底突然湧上的幾分戾氣,緊了緊她的手,笑得依舊溫潤雅緻,“既是挑好了,我們早些去那第一樓,那裏的說書先生聽說不錯。”

“好。”

又一個好,卻讓柳木白的心裏又沉了幾分——石曼生在粉飾太平。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她之所以要粉飾,無疑就是為了離開。

……

接下來的一天,吃飯、看戲,石曼生都淡淡笑着,也會和他說話,不吵不鬧。在旁人看來,正是一對甜蜜小情侶,一直牽着手,一直笑語晏晏。

可柳木白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絲真摯,石曼生就像是戴了個會笑的面具,陪着他,順着他。

隨着外頭的天空因着落雨愈發昏暗,他的身上也漸漸有了幾分陰鬱。

……

吃過晚飯,轎子在瓢潑大雨中回到了驛站。

此時,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下來,厚重的烏雲遮去了所有月光星辰。驛站懸挂着的壁燈在大雨中幻成了散開的光點,朦朦朧朧。

柳木白舉着傘,步履緩慢地將石曼生送到了長廊下。

層層雨幕,她與他靠得很近,自然能聞見他身上的青竹熏香,認識他這麼久,他一直都沒換過旁的熏香。思緒有些恍惚,石曼生又想到了在金樹院的初見,那也是一個雨夜,柳木白執傘敲響了院門……

“石頭。”見她出神模樣,柳木白停了步子。

此時,二人正在長廊的中央,這是去往她屋子的方向。

“嗯?”木然回神,石曼生抬頭看向了他,卻只看到柳木白有些陰暗的臉色,還有眼中弄得化不開的墨色。

“我們明天就回京城。”

她眼睛稍稍睜大了下,而後又退回了平淡。

面對這個消息,這一次,她又沒說好。

柳木白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努力平和這自己的語氣,“你不想去。”不是問句。

石曼生很輕地嗯了一聲。

他在她肩頭的手驟然收緊,“你走不掉的。”

她很安靜的看着他,一點兒都不急躁,看在柳木白眼中卻變成了成竹在胸。她太聰明,他一時想不到她會用什麼法子。

他深吸一口氣,“只要去一趟京城,以後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石曼生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這般顏色,是她喜歡的,水墨畫樣的眸子,自然溫雅。

“石頭,我們可以……”

——別再說了。

輕輕踮腳,她用唇覆上了他的,一觸即離。

……

“不早了,我回去睡了。”

柳木白呆立在原地,還未及反應,那個偷香的女子已經繞過長廊,進了屋子。

看着她消失的衣擺,他的嘴角一點點揚了起來,在寒氣一片的冬雨中為那個吻忍不住心花怒放。

而另一邊,回到屋裏的石曼生背靠着屋門,緩緩蹲坐了下去。

——今天……她看到師姐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相思閻羅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相思閻羅
上一章下一章

101.一零一

%